宵漢
……
此時,曲桐關以東,曹操大營之中,一道白色的人影立在河邊,任由風吹着衣袂,目光卻緊緊鎖在曲桐關上不動。?~
“郭祭酒站在那裡做什麼?”
此夜樂進當值營防,而他在兩個時辰之前路過就發現郭嘉站在那裡了……這麼長的時間,似乎一步都沒有挪過。
“……嗯。”郭嘉手指微微動着,好像在擒拿那河風輕輕把玩一般,只是下意識地應。
聽腳步聲走近,又微驚:“嗯?”
見他似乎剛發現自己靠近的模樣,樂進便有些哭笑不得:“祭酒,夜寒風大,莫要站在風口,快快入營去吧。”
“好生奇怪……”郭嘉喃喃自語着,再一次爲這風向蹙眉。
“樂將軍未曾察覺到麼?”
“有何不妥?”見他神色奇怪,樂進心裡也是一緊——莫非是敵軍有什麼變動?
“曲桐關常吹東風……”
“這個我知道。”樂進大大咧咧道:“只是祭酒不是已經讓我派人去把絃樂弩毀去了麼……”
郭嘉神色悄然一變,緩緩將手封到脣上:“將軍,此事你知我知,千萬莫要傳到了主公耳朵裡。”
“爲何?”樂進微愣,他在蕭若手下呆過,知道這個女子心狠手辣睚眥必報之處,提早毀去了弦月弩這利器是再明智不過之舉,是功非過,爲何不能讓曹操知道?
郭嘉微微眯眼,輕笑了一聲:“文謙只要記得我說的就是了……”說着撫平了被夜風吹得褶皺的衣袍,淡然道:“主公下不了的手,狠不下的心,我等若不擔當,要武將謀臣來何用……唔……文謙說是不是?”
“這是自然。”隱隱瞭解他話中深意,樂進挺直了背脊,點點頭。
“只是這風向好像有些亂啊……”郭嘉眉間浮上了憂色,夜中,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盞茶的時間……但是……從曲桐關吹來的風明顯變了
不再是亙古不變的東風,而是靠近南面,近乎北風。?~
這……原本在此地是絕無可能的
腦海裡思索了所有關於淮東這一帶的山水志,曲桐關之所以只吹東風,是東方地脈所致,絕無改變的可能。
可……
就在這時,又一陣封吹來,揚起藍底黑邊的大旗,遙遙朝着北面飛舞。
他的瞳孔瞬間放大了一下……
這麼短的時間內,又變成了南風
怎……怎麼可能?
望向層層疊疊連綿不絕掩埋在夜色裡的山脈,忽然覺得天空中的一輪冷月像是一隻巨大的眸子,散發着冰冷銳利的光,無聲地睥睨……甚至嘲笑着,這地上的一切。
難道這亂世太久,已經亂了地脈了?
可這樣的紊亂之像……
他心中忽然有一絲不祥的預感,一閃而過。
……
同一輪冷月下,袁紹的軍師沮授也和郭嘉一樣立了一夜,面色忽明忽暗,忽地下定決心了一般,轉身入了帥帳——
此時,袁紹還沒有入眠,正和謀士商議如何排除衆議讓劉炎登基,徹底毀掉曹操蕭若僅存的優勢,拉攏孫策劉表共同抗敵。
然而想了很多種方法,流言猛於虎,若是天下人心中存着懷疑皇子血統的言論,是無論用什麼法子也消不掉的。
“主公……”
沮授一走進來,便朝着袁紹深深一揖:“進來天象有變,屬下估計兩個月後,二月二屠蘇之日,沛國將有異變,授有個辦法,只是不知道主公敢不敢用。”
……
還是同樣的月光,曲桐關上,趙雲馬超持酒並作,臺階上被雪白的光鋪得蒼蒼然。
附近巡邏過的士兵要麼沒看見……
要麼看見了假裝沒看見……
“今晚的風好像有些異常啊……”馬超灌下一口酒,皺眉:“涼颼颼的,吹得人不舒服。”
趙雲微微一笑,淡淡然道:“天下自有大道,非是人力可以扭轉。”
“大道自然不可言,不可觀,不可聞,只是面前看得見摸得着的卻有,你不爭麼?”馬超一語雙關。
“爭?”手向着懷中探去,有一物在那裡重重地墜着,想起此行的來意,他沉默良久……
“孟起未曾聽說過一句話麼?”
“什麼話?”馬超饒有興味地挑眉。
“不爭,而天下莫能與之爭。”趙雲微微地笑,學他的樣子拿起身邊的酒罈……
“虧得主公還信你滴酒不沾。”馬超對他忽然舉酒罈的行爲嗤之以鼻——現在還不是和自己一樣,大半夜跑來偷酒喝。
趙雲面上微微帶着紅暈:“……以前,喝一些……”
馬超投過疑問的目光。
“只是被你家主公用酒謀算過一次之後,便不輕易碰了。”趙雲就這那罈子,在他手中的罈子上碰了一下。
馬超哈哈大笑:“原來你也栽過……”
二人正說得起勁,卻聽到耳邊傳來一聲隱隱含着怒意的呵斥:“誰在那裡?”
趙雲一口酒忽然被嗆到……
馬超擡眼,看着楊含站在不遠處,雖然納悶於他爲何初來就巡視營防了,卻也沒多想,只是笑:“我和子龍。”
好歹算被逮了個正着,見馬超卻一臉的理所當然,楊含便氣不打一出來,只是礙着軍銜:“馬將軍趙將軍二人不知道軍中禁酒麼?”
馬超立起身,朝着他微微一笑。
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將他拉了過去,一罈酒扔到了他懷中。
楊含下意識地接住……
“看見了?”馬超朝楊含道:“偷酒的不是我二人,是我們三人。”
楊含:“……”
……
此刻,絲毫不知道自己軍內軍機混亂至此的蕭若剛從夢裡醒過來……太陽還沒有升起.窗戶上微微發白的那一點,好像是月光。
窗外有風,扣得窗上微微作響。
屋子裡空空的……沒有一個人。
蕭若才一坐起就察覺一陣寒意襲來,忙又裹着被子躺了下去。
睜着眼睛靜靜地望着牀帳……終究再沒有絲毫的睡意。
只是一個失神,昨晚的夢境又忽然一幕一幕地閃現在了眼前……即便屋子裡再沒有一個人,她還是覺得難堪,長嘆了一口氣,將手合在了閉着的眼睛上。
……
算準了袁紹應該暫時沒有辦法把劉炎推上皇位,蕭若和曹操開始商量反攻,第一個就將目標瞄準了敵人中最弱小的暫時居沛國的劉備。
開始調配軍糧以後,蕭若原本擔心趙雲會難堪,畢竟劉備是他曾經認定的明主。
熟料趙雲絲毫不以爲意,只道:“關羽張飛皆萬人敵,我等要小心。”
“趙將軍……也去?”蕭若有些驚訝。
趙雲微笑頷首:“順道過沛國去許昌。”
他的目光柔和,淡淡投過來:“你尚未安定下來……”
蕭若卻沒有像前幾日一樣總是不動聲色地迴避,反而迎上了他的目光,回之一笑,打斷他的話,點點頭:“多謝將軍鼎力相助。”
他心裡不可抑制地一沉,眉間卻有一絲釋然,慢慢蔓延開來,笑意越加溫和。
就在這一瞬間,帥帳裡忽然有一絲異樣的氣流流過——好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將空氣瞬間拉得緊繃。
趙雲霍地立起身來……
“怎麼了?”察覺到他的異常,蕭若投過目光。
“蕭若……”趙雲環視了一圈,靜聲道:“你好生檢查過楊含帶來的人麼?”
“明着沒有。”其實暗中在查,昨天已經察覺到不對勁了,聞言擡眼,看着趙雲:“趙將軍也察覺到了?”
趙雲抿着脣不言。
方纔那一瞬,是在沙場上常年拼殺之人再熟悉不過的……殺機。
而且就在身邊,像是有獵手隱藏在黑暗中,而弓弩已經瞄準了獵物……他微微蹙眉,看向恢復了平靜重新翻開文書的蕭若——
……
這夜看了整整一天的文書,原本以爲一沾枕頭就能睡着……
然而和昨晚一樣的夢還是找上了門來。
熟悉的氣息就在身邊,猶疑踟躕,輕輕將她擁在了懷中。
她輕輕伸出手,手觸及之處是冰涼的鎧甲……
順着鎧甲一路往上,手環上了他的腰間。
痛嗎?
輕輕喃喃出口。
不痛了。
他回答,嗓音低沉。
你爲什麼會來?
接着便是長久長久的沉默……
久到她幾乎就要在這個詭異的夢中睡過去。
忽然覺得耳畔一熱,他的脣覆蓋下來,輕聲地說。
我想你。
沒有遲疑的,滿含着思念,一遍又一遍,執拗地重複着。
蕭若……我想你了。
好想你……
我好想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