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攔在層層森寒的刀門後面,和站在至高的臺階頂端,看到的確實是兩般風景。
仰視看到的是高而又高就像要壓下來的重重宮樓。
俯瞰則視線頓然開闊,彷彿世間塵垢皆不納入眼……
她一直靜默地聽着,一直聽到他也沉默了,還是未吐一言。
曹操微微鎖眉——
袖下的手卻反收緊。
蕭若手指順着他袖間的匕首往上摩挲着,指尖勾畫出鞘上的紋路,垂下的眼簾裡瞬間閃過訝異之色。
如巨石投下波瀾,卻只激盪了一瞬,重又轉入了風平浪靜。
“你肯放我走嗎?”
她終於開口。
曹操想也不想:“不肯。”
蕭若擡起眼來,黑白分明的眸子看進了他眼裡,嘴角彎起:“那不得了。”
曹操忽地心下一陣暢快,俯下身逼近她問:“你是當真想走?”
說完逼視着她,眼眸微微眯起,彷彿可以洞徹她心中所想。
“想。”蕭若揚起嘴角,肯定地答:“想早點回去,帶着徐州的軍隊,來蕩平你的許昌。”
曹操低笑出聲,放開了她袖中的手腕,悄悄地將匕首留在了她手中。
“蕭若,你說你恨我,一再提醒我放你回去是放虎歸山。”一面笑,一面點頭:“你說當真想走,是騙孤,還是騙你自己?”
蕭若眼神悄然一變……
“說說”曹操又逼近了一些,似乎在催促,面上帶了淡笑,眼底卻冷下來。
她猶疑了片刻,擡起頭,撞向他的目光時,被逼得微微一閃,不動聲色地移開了。
“我是……”
“南轅北轍?”曹操冷笑接話,一字一句地道:“你不是做得出這種蠢事的人,若不是你在自欺欺人,便是你……”說到此處,眼眸垂下,沉沉地壓下來:“故作此態,另有圖爲。”
“我圖殺了你,早說過了。”
蕭若回敬他的眼神倒還坦然。
曹操瞬間也閃過了摸不着頭腦的困惑之色,不自禁鎖眉——
“這樣吧,你我打個賭。”
他說。
“什麼賭?”
蕭若稍微來的些興致。
“賭今日一天,你能不能逃出去。”
曹操沉吟片刻,將打算擺出來:“如果你可以逃出生天,就放你走。”
蕭若盯着曹操一臉平靜的表情,猜測他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敢不敢賭?”
他催促了一句。
蕭若眼裡閃爍了一下。
“還是你根本不想逃?”語氣裡帶上了淡淡的嘲諷。
蕭若驟然擡起頭,脫口而出:“賭。”
曹操滿意地點點頭,示意兩邊侍衛退下,轉身走入了大殿。
蕭若沉默佇立了片刻,微微一笑,跟了上去。
……
大殿雖然侍女一排掌燈伺立下來,依舊讓人覺得一股無所遁形的空。
簡單的仙人承盤銅底燈,火焰微微跳躍顫抖,還是正午,殿裡卻昏暗。
皇座之上獻帝和伏皇后正襟而坐。
獻帝還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臉色異常蒼白,面上一絲表情也沒有,琉珠後面的眼眸是深深的黑色,雖然隔着琉珠,蕭若依舊能感到從邁入大殿的一刻起,他的目光就死死鎖在曹操身上。
伏皇后也還驚人地年輕,肌膚如雪,容顏姣美,嘴角噙着和年輕不相符的端莊笑意,視線柔柔的,輕輕落到蕭若身上。
曹操行肅禮,舉手一拜:“臣拜見陛下。”
“曹愛卿不必多禮。”獻帝擡手,溫言道。
似乎是朝會開端,在曹操說完話之後,後面的羣臣公卿開始魚貫而入。
就在第一個人進來的同時,曹操的話夾雜森冷的寒意響起來,字字擲地有聲,迴盪在空曠的大殿裡:“前徐州牧蕭若,抗旨不遵,縱呂布宵小,助紂爲虐,援逆賊張繡,居高位不思忠君,率疆土不思愛民,傾覆重器,愧食漢祿,操已請旨,褫奪其爵位,今押逆賊上殿,請陛下下旨發落,處以典刑。”越說,眼神越冷,到最後,面上已蒙了一層寒霜,垂下眼,停了片刻,蹙眉,語氣裡帶上了鋪面而來的殺伐戾氣——
“還不給我拿下。”
話音剛落,蕭若兩手立刻被兩邊的侍衛扣住。
此刻滿殿的大臣都已經到了,紛紛將目光投到蕭若身上,耳邊傳來細微的私語聲。
沒等獻帝說話,曹操已轉過身來,面色陰沉地盯着她:“跪下。”
蕭若一動不動,也不說話,清冷到透出微光的眼眸冷冷地回視着他,挺直背脊靜靜地站着。
曹操臉色更沉,目光掃向蕭若身邊的侍衛。
兩人便同時用手中的刀鞘擊向蕭若的腿彎……
腿上傳來的劇痛讓她腿往下彎了一下,肩膀上再被狠狠一壓,瞬間便跪倒在地。
蕭若眉心緊緊蹙起,手下意識地想護向小腹,卻被侍衛鐵圈一樣的手死死扣着——
獻帝身體往前傾了傾,脫口而出:“蕭氏曾是封疆諸侯,不宜在朝堂上受此折辱……”
曹操語氣強硬:“管他是公卿還是諸侯,逆賊便要按逆賊來辦。”說着,斜眼睨着底下議論紛紛的大臣:“諸位有異議?”
“只怕是有一句異議,都會被司空列爲反賊吧……”
一直垂目不語站在右邊第二排的車騎將軍董承開口。
曹操不反駁,一笑:“替逆賊說話的,還不算逆賊?”
話音剛落,嘈雜的大殿上幾乎是一瞬間安靜下來……
董承又垂下頭,眼觀鼻鼻觀心,再不開口。
曹操斜眼掃向再不敢說話的公卿大臣,眼裡閃過蔑然之色,冷笑一聲,徑自發話了:“把她帶下去……”接下來四個字,輕輕吐出,淡到極處,襲來的殺意卻也到了最濃——
“即刻處斬。”
……
大殿裡更靜謐。
侍衛押起跪在地上的蕭若,將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所有人都低着頭,就連獻帝也是。
她腳步聲響起,寂寂地迴盪在大殿中……
沒有一個人敢說話。
驟然意識到,曹操要殺一個諸侯,也只是一句話的事……
大部分人頓感不寒而慄。
只有曹操擡頭,微笑審視着面前這一幕。
蕭若腳步踏到殿門前的時候,忽然回過了身,視線掃過兩排並列的大臣:“今日是我,接下來就是你們,你們一個都逃不過。”
說完,清冷的目光在曹操臉上意味深長地停了一下,轉身走了出去。
掃到她脖子上被尖刀劃破的血痕,曹操眉心忽然微微皺起,眼底的笑意忽然沉了沉,不自覺地往前走了一步……
卻只是一步,再沒有動。
獻帝嘆了口氣,閉上眼:“再如何說,也是位至一州之牧的公卿……”頹然揮揮袖:“着人……着人好好安葬了罷。”
曹操轉過身,眉忽然深深皺起來。
“愛卿?”
不見他回答,獻帝催促了一聲。
曹操收回在門口盤桓的目光,怔了片刻,擡起頭。
見他一臉疑問的神色便知方纔的話並未入耳,獻帝沉默了片刻,再開口,語調依舊不變:“朕說讓你厚葬蕭氏。”
聽到“厚葬”二字,曹操不悅地沉下臉。
瞬間,氣氛又緊張起來。
獻帝語氣帶了些微的急促:“朕都不計較,愛卿莫非還沒有這點肚量?”
曹操眉鎖得更深,卻還是不答。
就在這個時候,方纔出去的侍衛狼狽的奔了回來:“陛下,司空!方纔董貴人要進殿來,不慎與我等撞上,動了胎氣……蕭氏趁亂刺傷侍衛逃走了!”
曹操不怒反笑,一字字道:“困獸猶鬥,找死。”
睥睨殿下公卿,又道:“着大軍將離宮圍起來!沒有孤的詔書,任何人不得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