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獵的殘旗被大風拂着,河畔一人靜靜佇立,前方是朝陽長河。
烏江畔的浮雲都被染上了碧血的顏色。
朝霞映江水的絕妙景緻。
在這一刻,漫天匝地而來的紅色霞光會讓人分不清楚衣袂上的是血還是霞。
他擡着頭……目光一直沒有投到那蒼茫浩瀚的烏江水上。
光是看一眼,便覺心痛。
九里山,烏江紅。
君不來,妾不走……
九里山下的烏江邊,我穿着紅色的衣服等你,你要是不來,我就不走。
喉嚨裡哽咽了一下……
未曾想廝殺一生,最後卻要抱憾而終。
這還只是在赴約途中……他卻走不動了。
……
“徐榮,納命來”
殺意已經和刀鋒一起裹到。
是一把九環彎刀……
從右往左,直往脖頸而來。
他輕輕閉上了眼睛。
好像過了很久。
又好像只是一瞬……料想中彎刀砍入,頭顱落地的一刻還是沒有來。
他回過頭,一襲銀甲白袍映入眼簾,趙雲長身玉立,手中銀槍斜斜刺來,擋住了那彎刀。
手一挽,一個槍花,那人的手腕幾乎連着刀柄一起被挽掉。
痛呼出聲,銀槍往前一刺,那聲音便止住了。
趙雲站到了他的背後。
“你怎會……”
徐榮開口……聲音如碎在了喉裡。
趙雲微微一笑,似是自嘲:“我找人一向不行,迷途了。”
接着便是一陣詭異的沉默。
遠處白馬義從已經組陣殺向袁紹大軍。
光是聽聲音,便知道勝敗。
趙雲擡頭看了看天:“這個時辰了……你找到她了嗎?”小說網不跳字。
“……”
“剛纔我聽到了壎聲,是她吹的?”
“她……吹給你聽過?”
“未曾。”趙雲淡淡道:“只是心上的人,做什麼事……我知道。”
聽背後又是一陣沉默,他再次開口:“我原本循着壎聲來,沒想到還是迷了途。”
低低喟嘆一聲——
“白馬借給你,去吧。”
說着朝前走了一步。
徐榮驟然轉過身,牽動到傷口,呼吸一滯:“你……”
“你我約定先尋到爲勝……可是主賽之人偏了心、只有你知道她在哪兒,我找也枉然。”
他握着槍的手收緊,緊得好像要切入肌膚。
轉過頭,眼神依舊是雲淡風輕,微微一笑,淺得如風過不留痕——
“這次我不爭……只因不是爭的時候。”頓了頓,不着聲色……
“徐榮……記住你這條命是我救的……
“拿着這條命,爲她活下去。”
……
趙雲說完,往前邁了一步,白袍被風揚起,瞬間馳入戰陣。
不再回頭。
……
蕭若蹲在沙渚上,將手中的攀巖爪洗乾淨。
方纔墜落的一瞬,她其實只是翻身跳下抓住了腳底早就落入眼中的藤蔓上,只是在抓住的同時將動了手腳的衣衽拉了一下,紅衣就翩然飛走,在曹操眼裡,沉入遠處的白色水霧——
曹操頹然跪地的時候。
她穿着和白霧一樣顏色的裡衣,掏出袖中在槍支旁邊找到的攀巖爪和伸縮帶,一端系在樹上,一端系在腰上,就這樣一步一步地往下爬。
沒想到在落地幾米遠處,伸縮帶到了頭。
只能在割掉的同時往下跳。
降落地點偏差,落到了水中間的沙渚上。
此處濃霧漫天,從水中央看不到河對岸。
拿起身邊的手槍看。
扣了扣扳機,只一聲空響。
也不知道曹操把子彈扔在了哪裡,倒是救了他一命。
這麼想着,擡頭看了一眼,卻出了空蕩蕩的白色霧靄,什麼都看不見。
強烈的迷惘和疼痛緊緊拽着胸口……
怔怔四顧着……
想到要去找他,一步踏入了水中……
……
就在同時,白馬在崖底停住了。
徐榮下馬,手中拿着那件紅色的衣衫,聽着一縷幽幽咽咽恍如天上來的壎音響在江水中央,一步踏入了水中……
濃霧漫天。
聽着空中的風聲,蕭若想,原本壎聲和風聲就是很相像的。
……
他往前邁着步,一瘸一拐,血水流入江水,走得極慢。
忽然想起許久聽人說過,“一念錯,便覺百行皆非。”
念是執念。
一步錯,步步錯。
……
冷冰冰的水將衣衫打溼,水霧漫在眼前。
一個念頭如蛇一般陰冷地附在背後……逼得她呼吸都是一滯。
她在邀誰赴約?
淚水瞬間打溼了臉。
千軍萬馬和一個人……
勝敗生死,還有什麼懸念?
她驟然間腳如灌了鉛,久久邁不出一步……
……
往前再邁一步,刀光劍影越來越遠。
壎聲越來越近。
他只覺渾身的疼痛似乎都不足爲道了。
只餘滿心的安寧喜樂。
……
不對……
他死了那麼多次都沒死掉……
擦了擦眼前好像被塞滿了水霧的眼睛。
好像被漫天鉛雲所壓的天際展開了一絲微微的亮光。
擦不去淚,卻能笑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河水到了腿彎。
現在該想的是找到了他怎麼解釋殺了獻帝的事。
心裡一陣微微的害怕,但是這害怕與方纔全身被掏空了一般的恐懼比起來微不足道。
……
他記起來,還是那人曾說“昨日之非不可留;今日之是不可執。”
“愛恨一體,因緣同根。”
還有一句……極爲纏綿悱惻的……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
他們一步,一步。
尾聲
獻帝死於袁紹之手,河北名聲蒙塵,名士四散。
國喪一月之後,劉炎於長安稱帝,稱漢寧帝,改年號爲平昭。
封孫策爲吳侯,劉表爲荊州牧,呂布爲徐州牧,孔融爲東海侯。
廢三公,九卿之上立丞相。
賈詡暫居丞相之位。
趙雲護駕有功,封爲大將軍,食邑兩千戶。
馬超爲驃騎大將軍,食邑兩千戶。
追封徐榮爲沛王,諡號昭烈,原本漢家不封異姓王,然其人敗袁紹有功,又已身死,諸侯也無異話。
沛王與王妃合葬九里山。
……
九卿之位空懸,於天下頒佈求賢令。
關中一時國士雲集,盛況不可言。
一玉璽引得袁紹二子大動干戈,河北兵災三年。
曹操平定中原,也給了關中休養生息之機。
三年之後,趙雲掛帥,荀攸爲軍師,出兵三萬,助袁紹之子袁譚敗袁尚。
後又倒戈,袁譚兵敗如山,寧帝收復河北。
又三年,蜀中率衆來降、曹操兵敗呂布。
天下漸成兩分之勢。
十五年後,曹操頭風發作,病逝——
高呼“魏武”,死而目不能閉。
五年後,兗豫兩州劃入寧帝座下。
“楊含你轉告孟起轉告子龍轉告文和,我心甚慰。”
賈詡看着手裡的一封信,嘴角泛出微微的笑,字跡比以前好了一些,但是最後結尾很倉猝,看起來像是被人忽然打斷的——
這也和以前的每一封信一樣。
虧她聰明一世……怎麼就寫封信都瞞不過那人呢?
此時,二十三歲的年輕君王,對着髮鬚斑白的賈詡問;“天下已定了,要改國號麼?”
賈詡微微一笑,手撫着須,輕輕道:“老臣以爲,還是漢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