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府內的客廳燃了白檀香,一會功夫,已是淡香沾衣。羅仙剎從往日逍遙中回過神來,她端了茶盞聞茶香,美化着當年事蹟,“早年間我曾以羅曉仙的身份浪跡江湖,一日機緣巧合下遇到兩位公子,彼時相聊甚歡意趣相投便行八拜之交。後來我們三人因各有所絆便紛落天涯,拜尚書府所賜,讓我同多年未見的二哥於忘憂谷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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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憂谷一番較量後,她跟她二哥用偷來的琉璃千月杯把酒言歡,豹皮鋪了桌子,熊掌被小師妹燉了菜,貂尾給花千春做了裝飾,現如今還晃悠在彎刀把兒上。
當然,這些她沒說。
凌晉溫溫一笑,“這樣說來尚書府倒是成全了一樁美事。”
羅仙剎嗤之以鼻,美你個頭,明明是你們偷雞不成蝕把米,她手中茶杯有目標的擲出去。
凌晉穩穩承受了突飛猛攻的茶杯,素色外袍溼了一大片。
聽說這小子長得好,文采好,美中不足是個武癡,(學武白癡)只會些許三腳貓的輕功,今日一試,貌似果真如此。
茶杯飛過去的一瞬間,這小子有點驚訝,看那動作是想躲開,可她羅仙剎仍過去的東西豈是你想躲就能躲的。她面帶挑釁望着溼噠噠仍好脾氣的對方,“一點武功都不會,還敢來赴約,膽子不小。”
凌晉起身回禮,聲線溫潤,“不知凌某何時得罪了姑娘,爲何姑娘一再尋我麻煩。”
羅仙剎不想再配合對方演文人酸戲,江湖行爲她用着更順手,於是乎揪住對方的胸襟咣的推到牆柱子上,“早這麼有禮貌,你也不會落到這一步。”
“何出此言?”
凌晉見對方沒搭理他,姑娘的一雙美眸倒是四處瞟,“羅姑娘,你在找什麼?”
“牀。”羅仙剎眉梢一挑,痞氣十足,“你不溼了麼,當然是找牀,說,內室在哪?”
這直爽,這豪邁,這視節操如空氣的脫俗胸懷,真真讓人退避三舍,羅晉雖嚇了一跳,還是弱弱問一句,“姑娘當真找……牀?”
羅仙剎玉簫抵上他喉嚨,看架勢,若不依會在他脖子上現場捅幾個透明窟窿出來。
凌晉引路,不費勁找到了內室的梨花木牀。
羅仙剎好身手的把纖纖公子一枚按倒在牀。
幸而木牀鋪了厚厚棉褥綢被,否則這力道,不斷幾根肋骨是不行的。
此女剛猛!
被挾上牀的凌晉,喉嚨被扼了好一會,見對方雙眼噴火一點都沒有憐香惜玉放他喘口氣的徵兆,凌晉嗓子眼裡咕噥着,“羅姑娘有話好好說,急火傷肝容易容易……”
“容易什麼?”
“……容易長痘。”
看不出這白臉探花死到臨頭還生出些幽默感。羅仙剎收了新學的骨爪神功,凌晉趁機站起來,捂着喉嚨咳嗽一串的場景不能帶過……
“究竟,究竟凌某哪裡得罪了羅姑娘,凌某愚鈍請羅姑娘明示。”凌晉調整好了喉嚨忙不迭問出來。
“明知故問。”
凌晉一怔,羅仙剎又怒目圓睜的湊過來,距離很曖昧。
“數月前乞巧節那日你是不是去了靜思河。”
凌晉點頭承認。聖都的乞巧節過的最是熱鬧,那日闌珊星斗,火樹銀花,靜思河中飄滿了祈願的河燈。
他老爹後媽還有穿開襠褲的弟弟也出來秀恩愛,他覺得站在老夫嬌妻幼兒這一家三口邊兒上頗顯違和,便扯個謊道身體不適想回家歇息。
沒辦法,他老爹六十得子,他後媽比他大不了幾歲,他夾在中間,不倫不類。
“那麼,你有沒有收到一封信。”羅仙剎字字噴火。
鼻尖已經觸着鼻尖了,儘管中間隔着薄薄一層紅面紗,凌晉不禁往後縮半步,“信?”
羅仙剎怔了下倏然改口道:“那天你站在桂花樹下是否見過一個帶面具的姑娘。”
乞巧節帶面具的姑娘僞娘多了去了,他確實見着了,而且很多。
“帶面具的姑娘託人贈你一封信,你信中回了什麼?”
凌晉有些糊塗,他何曾收到信還回了信,一點不符合他的高冷範兒,畢竟每日送入尚書府的情書都是用框挑,他是從來不看的,直接入了廚房當燒火資源,又怎會出個門被莫名的野花撩到……
他正分析着此桃花案件時,羅仙剎又砰的將他推到牀欄上。
歐!我的尾椎……
“月上桂花頭,人約黃昏後。”羅仙剎的口氣裡全是火藥,噴的他想送她一袋去火消炎的牙膏。
這火大的女賊將他的衣服揪的幾乎開線,“可是,你爲什麼失約?”
至此,智商一直在線的凌晉終於縷清了桃花信件。一定是這位蒙面傳奇女賊於乞巧節那日邂逅了他並動了春心,於是託人轉交情書一封,而這封情書還得到了迴應——月上桂花頭,人約黃昏後。
可是,同這妹子互撩的可不是他。
無怪乎羅仙剎氣的眼冒金星,畢竟身爲風雲榜前三甲的傳奇女子,從未把異性放入眼裡的第一女賊,那日乞巧節她帶了面具同小師妹去逛街,途中遇一公子衣袂飄飄佇凝桂樹之下,那顏值,那氣韻,道不盡的風流。
如此尤物不動心顯得有點變態了,女賊又如何,揣的還不是一顆粉紅少女心。她一生盜寶無數,第一次被人偷了心,就連腳也不聽使喚了,原地紮根。
小師妹行爲比她還奔放,臨時發揮寫了首情詩塞到公子手中,然後識趣的跑開了。
再是兇悍的女人於心儀之人面前也便嬌羞了,羅仙剎始終不敢正眼看,背身對着靜思河裡千盞花燈數心跳。
直到叼着糖葫蘆的小男孩把一封信送到她手裡。
月上桂花頭,人約黃昏後。
她握着信箋攢出勇氣望過去時,風流公子早已無蹤。
接下來的事用腳趾頭都能猜到,情竇初開的羅仙剎滿心歡喜去赴約,結果是從黃昏等到天亮,餵了一宿的蚊子,那人沒來。
凌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不能急着否認此事,想想啊,一個對你動了春心的姑娘腦補着同你約會的72種畫面,結果你神清氣爽的告訴她那炮不是你約的,不,那情書互動的男主角不是你,那麼姑娘除了驚訝之餘就剩驚悚了,惱羞成怒殺人滅口是必須的。
有點傲嬌情緒的人都丟不起這份人。
“那……那姑娘打算如何才能消氣。”他帶着微微歉意道。
羅仙剎把揉的發舊的私信丟過去,“承認就好。”
信還留着,餘情未了的賊丫頭!
凌晉嘴角抹笑,攤開信箋,鑑定着筆記,這字跡還真是,下了狠功夫,真像。
“脫。”
什麼?凌晉方把視線從信箋上移回來,就聽到驚世駭俗的一個字。
羅仙剎毫不費勁再一次把他摁到牀上,一臉的不講和,沒商量,攻氣十足。
好吧,他也懶得講話。
羅仙剎的玉簫直逼他腦門,裹着極北寒冰似的嗓音重複着那個字,“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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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夕嵐覺得艾萌萌不待見她,從她跟着溫八寶進屋後對方就沒給過她好臉色。家政大媽端過來的飲料都帶着階級屬性,瘟神的是意大利暖咖啡,她的是200CC涼白開一杯。她不知道爲什麼,倆人沒有交集啊,略一思考,艾萌萌好像沒待見過任何人。
艾宅很大,滿屋子的綠色盆栽,溫八寶揪了一片葉子不恥下問。
艾爸爸說:“是綠蘿花,萌萌媽媽的最愛。”
艾萌萌的臥室還真是奢華,絕逼到了偶像劇裡千金小姐的檔位。一看就想睡死的大牀,掉下來能砸死一麻將桌人的水晶燈,整面牆的大衣櫃,數到舌頭髮麻的名牌鞋包……
艾爸爸,您辛苦了!
艾爸爸長得挺慈祥,看着也很有活力,竟一直跟在溫八寶屁股後面。
溫八寶搖着鈴鐺跟個猴子似的東瞅西望,時不時又像老僧一樣端着某個物件細細探究。
花瓶古董就算了,拖鞋絲襪你研究個什麼勁兒。
整棟別墅被他逛了七遍,心疼艾爸爸的腿。
艾爸爸笑嘻嘻的把溫八寶拽到角落,低聲說:“其實我們家沒有不乾淨的東西,都是萌萌神經衰弱瞎嚷嚷,我請你來看看目的是讓她安心,你一會隨便說點啥都行。”
多好的臺階給他下,土豪一出手,兩萬塊白送!可溫八寶卻很有職業精神(病)的握着艾爸爸的手宣誓,“放心,請信賴我的專業,你們家真有不乾淨的東西,找不出來我就不走了。”
一臉懵逼的艾爸爸眼瞅着溫八寶跑到客廳沙發上直接詢問艾萌萌,“你是在哪兒看見有影子晃的?”
艾萌萌把人領過去,“就這屋子。”
是樓梯最右面被釘死窗戶的一間臥室。厚重的黑色窗簾,全套灰木傢俱,牀上被白色大牀單罩的嚴實,梳妝檯上已經空了,只躺着個木梳子,牀頭櫃上擺着箇中年女人的照片。
溫八寶拿起來端詳,“這是誰?”
艾爸爸有些傷感,“是我老婆,萌萌的媽媽,已經去了。”
“怎麼去的?”
“生病,萌萌媽身體一直不好。”
……
溫八寶沉默一會再問:“那窗戶怎麼回事?”
“哦,萌萌她媽媽眼睛不太好,懼光怕風吹,後來就乾脆封死了窗戶,窗簾也用暗色的。”
溫八寶放掉照片拿着指南針在屋裡轉轉,“這裡氣氛有點陰森外沒別的問題啊,磁場也正常,按說不該出現萌萌所說的看見好多人影的現象。”
他出屋前,指了指被釘死的窗戶,“拆了拆了,讓陽光殺殺毒。”
艾爸爸點頭說是。
溫八寶端着指南針停在走廊,指着對面的一扇門,“這屋是做什麼的?”
“書房。”艾爸爸推開房門。
紅木桌椅,紅木書櫥,書櫥裡放了雜七雜八的書籍,飄窗的紗簾,牆上一副裝裱畫像,是幅立體感很強的油畫,畫的是艾萌萌,現在的艾萌萌同畫中艾萌萌沒什麼區別,垂肩的中長髮,小臉,嬰兒肥,嘟嘟脣,十六七歲的少女模樣。
不愧爲宅男心中的蘿莉女神……崽。崽這個字是她加的。
溫八寶對牆上的畫沒興趣,羅夕嵐倒是多看了幾眼。
畫的真不錯,跟子君的插畫比起來各有千秋。
溫八寶扇扇鼻子,“什麼味兒?”
艾爸爸指着牆角圓木三腳架上的銅爐,“書房裡有味兒,我有時候會在香爐裡燒點香沫兒。”
溫八寶自打進門來就智能切換成貌似專業的捉鬼大師臉,他一人擋住了整個香爐,羅夕嵐湊近了看,像是張愛玲筆下描繪的黴綠斑斕的銅香爐。
溫八寶手指往爐鼎上抹一道,“應該有些年頭了。”
“民國時期的,我老婆生前愛薰香,這銅香爐就沒仍,一直襬在這兒。”
“這什麼味道?”溫八寶拿鼻子使勁嗅着,掀開銅爐蓋子,裡面鋪了幾層灰,還有一小節沒燒透的小木牌。
“就是沉香的味道啊,我有時候會點一些沉香屑,我老婆生前最喜歡沉香。”艾爸爸說。
溫八寶兩指頭夾出燒的半透的小木板,湊到鼻子下聞一聞再聞一聞。
邊上站的羅夕嵐直翻白眼,這逼裝的,哮天犬都沒你專業。
溫八寶掏出口袋裡生了鏽的老牌指南針,指南針左右搖晃,一直停不下來。他捏着小指頭大小的灰黑木牌子,“我這指南針不是一般的指南針,是祖傳的,遇到不乾淨的東西就會來回擺動,看見了沒,這木牌有問題。”他晃了晃接着說:“知道這是什麼木頭麼?千年老梨木。”
大家的目光全都掛在跟吃了□□似的古老指南針上,溫八寶乾脆把搶鏡頭的指南針塞回衣兜,提醒大家轉移注意力,“梨木牌,千年老梨木做的木牌,上面還有燒的辨不出形狀的符咒,至陰,梨木招魂,加之符咒,乃大凶之物。”
古代有不少梨木桌子梨木椅子梨木牀,現代梨木傢俱不多,大家真不懂。
溫八寶乾脆盤腿坐到椅子上給大家惡補靈異知識。
“根據艾萌萌的生辰八字推斷,她是土命人。而梨木乃陰木,木能克土,土多木折。土弱逢木,必爲傾陷,木賴水生,水多木漂。大家懂了吧,都知道怎麼破解了吧。”
……
……
……
三個腦袋同時搖了搖。
溫八寶站起來一副就知道你們是外行人的鄙夷模樣,“你們聽說過梨木若沾染了血氣或符咒就成至陰之物這一說法麼。”
三顆腦袋同時再搖搖。
溫八寶耐心的宣傳着靈異迷信,“你們聽說過柳樹村的故事麼?”
三顆腦袋還是搖搖。
溫八寶把椅子靠近聽衆,吐沫星子噴十釐米高,“相傳古代有個村子叫梨花村,村口長了一顆千年老梨樹,村裡有個懷了身孕的寡婦被鄰家的無賴欺辱後當天夜裡就到村口的老梨花樹下上了吊,後來村裡人就把寡婦的屍體葬到老梨樹下面。自那之後那村子不再風調雨順,總出怪事,村民也是厄運當頭,第二年寡婦祭日那天發了山洪,湮沒了整個村子,真是一個人都沒剩,全部淹死。多年以後只要是月圓之時人們打梨花村那經過還能看見梨花樹下縮着好多的村民,據說是老梨木染了冤血生了詛咒,令村民厄運纏身並引來了洪水淹死全村人,那顆老梨樹更是壓的整個村子的魂魄投不了胎。”
三人同時看向他手中燒的黑灰的梨木牌子,渾身一冷。
溫八寶拿火機點着梨花牌子燒成灰,又讓人端來一大盆涼水,灰兒往水裡一扔,再一盆水把銅香爐澆的透心涼。他拍拍手,“好啦。”
圍觀三人一陣木納……
溫八寶倒是收起鈴鐺指南針腳步生風往屋外走,門口時粲然一笑,“你們愣着幹麼?靈異解決了。”
艾爸爸先回神,趕緊過去,溫八寶拍拍對方肩膀,“叔叔啊,那個梨花木牌子哪來的?”
“之前好像是個鑰匙扣吧,不記得從哪來的了……”
“還有麼?”
艾爸爸猛搖頭,“沒了。我就看那小木牌子沒用就隨手丟香爐裡去了沒成想還點出這麼多……這麼深的……學問吶。”
溫八寶踮着腳纔夠着艾爸爸的肩膀,兩人一道出門,“艾叔叔你人真是謙遜,怪不得你生意做的又大又好,你果然是懂我的人,信了不,信邪不?”
“信,準信。”
艾萌萌始終一言不發,也走出去。
羅夕嵐趕緊跟上,她打個噴嚏,這個沉香加梨花木的味道太難聞啦!
除靈二人組走出甘露坊時,太陽出來了。(羅夕嵐否認自己是除靈成員。)
艾萌萌對着艾爸爸冷冷道一句,“說謊。”就上樓去了。
羅夕嵐揉着肩膀胳膊,今天老師點名要不要讓子君幫她點到,她快要站着睡着了啦!
好浪費元氣的一宿啊。
“西藍花。”
羅夕嵐渾身一哆嗦,望着冷不丁喊她名兒的溫八寶,“幹……幹嘛……”
剛纔這廝一頓迷信渲染,現在怎麼看他怎麼冷,感覺這貨寒氣外漏,乃至陰之物。
“哎呀,有點草率啊。”溫八寶捶胸頓足追悔莫及,“那梨花牌子值得研究啊,那是千年老梨花木啊,上面還有殘存的符咒,還是沾染了強大冤血屍骨的梨花木啊,至少一千年以上啊。”他邊走邊掰着手指頭掐算,“大概是五代十國時期的老梨花樹,那時候戰亂不休,應該是某個萬葬坑裡長出的梨樹,我怎麼一手欠就給徹底燒成灰灰了呢……”
羅夕嵐渾身一哆嗦,離他遠點。
羅夕嵐到家時,溫八寶還在低頭忘我的自責,羅夕嵐剛推開屋門,溫八寶突然又叫她一聲。
羅夕嵐抱緊門框,“有話快說。”
一驚一乍的。
“那顆紅豆樹,那是海紅豆吧。”溫八寶指了指院中那顆進入半休眠狀態的樹。
“不吉?”羅夕嵐皺眉憎眼。
“不,是大吉,靈氣充沛,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那棵樹確實靈氣充沛,特別的充沛。”
羅夕嵐渾身又一哆嗦,趕忙回屋了。
這個骨灰級神經病半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