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口人山人海，人來人往，人聲鼎沸，落塵隱沒在人羣當中，龍婉吟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擠了過來，站在他旁邊，大家都用十分同意的動作，擡着頭，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但是那裡沒有天空，只有一個滿是血跡的人頭，風一吹，就搖搖晃晃，孤零零地掛在城頭的旗杆上，閉着眼睛，抿着嘴脣。
落塵渾身發抖。
聽見身邊的人道：“這個人誰啊，還是個女子呢？”
“一看你就不知道吧？”另外一個秉着傳播八卦的精神道，“這人可是從中原來的刺客，劫走了地牢裡的死刑犯，這還不算，還想去刺殺王后！”
“刺殺王后？”
旁邊的人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道：“聽說是爲了拿藥吧？說咱們王后是醫藥世家，身上帶着奇藥。”
“那真的有嗎？”先頭一個人問道。
旁邊的人聳了聳肩，“誰知道呢？真真假假的。”
然後就是一陣唏噓，隱約聽得有人說道：“還真年輕呢，可惜了。”
“哪能怎麼樣？這個可是尖細，你還能討回去當媳婦不成？”
……
真真假假，浮浮沉沉，在落塵耳邊劃過，雖然都擡着頭，但是兩個人的表情完全不同，心境也完全不一樣。
那城頭上的人，落塵看得清清楚楚，確認是慕雲歌沒錯，那眉眼，那微微挑起的嘴角，彷彿正在嘲笑城樓下擡着頭看着她的人們，可是，她怎麼能夠看得到呢？
雖然只是隻言片語，可是落塵也聽明白了，到底是爲了什麼。
是龍婉吟無意當中提起帝軒攻打金沙城就是爲了拿神藥，所以現在帝軒身受重傷，慕雲歌本身就是醫者，知道他的傷也許好不起來了，這才鋌而走險，將他帶到安全的地方，然後自己回去刺殺王后拿藥。
可是，已經失利了一回的查爾汗要是再失利一回，他這王爺也就不用當了，慕雲歌回去就中了圈套，然後就是落塵今天看到的這樣，被砍頭掉在城樓上示衆，被挫骨揚灰——連收屍都沒有可能，就這樣飄蕩在風中了。
而龍婉吟呢，她擡着頭，定定地看着上面的人頭，臉還是熟悉的那張臉，卻是她從來都沒有見過的樣子，她終於確定，慕雲歌死了。
的的確確死掉了。
龍婉吟的呼吸有些急促，這個陰魂不散的人，現在終於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幸運的是，帝軒還在，這就好。
一個國家最不缺的就是公主，能夠保住戰神，也算她慕雲歌首功一件。
落塵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客棧的，他想起那張字條，上面的字跡還歷歷在目，他甚至能夠回憶起每一個字的落筆。她當初留下這張字條，是不是已經拿給知道了之後的命運，但還是義無反顧，卻將後路安排得好好的。
完了，這下怎麼跟王爺交代？
“九公主，收拾東西，我們回王城去吧？”
“回王城？”龍婉吟瞪大了眼睛，道：“我們不等了？”
“人都沒了，還等什麼？”
“難道我們不回營地了嗎？”龍婉吟有點着急，這件事龍九淵應當還不知道吧？要是帝軒不在了，就只剩下她一個人在這，萬一……
“不回了，”落塵斬釘截鐵，他有些狐疑地看了龍婉吟一眼。當初慕雲歌只說，注意太子，現在看來，這個九公主也脫不了干係。那還回營地做什麼，難道還能讓她告訴龍九淵這裡發生的一切？沒有可能了！
“時間緊迫，九公主，”落塵嚴肅道：“這邊缺醫少藥，若是王爺得不到及時的治療，說不定就會性命不保，這可是庭華公主用命還回來的，總不能……”
當然了，慕雲歌這條命是不是會被浪費龍婉吟並不擔心，讓她動心的總是前半句話，帝軒可不能死。
所以說，女孩子的心思還是單純，落塵見得逞，一刻不敢怠慢，當即用身上所有的錢買了兩匹腳程快的馬，飛速回到王城。
其餘的話不在贅述，當硝煙漸漸散去，見得銀白的積雪覆蓋了山頭，在夕陽的輝映之下閃閃發光的時候，他們就知道，已經進入到了中原的地界，很快就要到王城了。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一回到王城，就連龍婉吟，都有了一種想哭的衝動。
帝軒一直都只剩下一口氣殘存着，不死，但也不醒過來，就這樣吊着所有人的心，好在已經拍了傳令兵將消息傳回王城，一起傳回去的，還有庭華公主的死訊。
以前都是跟着帝軒一起面見聖上的，現在就剩下落塵一個人了，跪在皇上的身邊，旁邊就是龍婉吟。
“擡起頭來。”皇上道。
落塵順從地擡頭，眼神堅毅，一張臉上滿是風霜雕刻的傷痕，黑漆漆的看不出本來的面貌，只有眸子雪亮。皇上點點頭：“確有攝政王的風範，你們這一次辛苦了。庭華她……”
想到這個便宜公主，皇上心裡其實沒有什麼感情，不過是當初爲了面子隨便封封，艱難時刻還拉出去擋刀子來着，沒想到竟然爲了南越死在異鄉，且死狀悽慘，到此時此刻，即便是沒有感情，心中也生出幾分感慨來。
“以公主之禮，做衣冠冢，厚葬了吧……”深深的一聲嘆息，看了看旁邊的龍婉吟。
“此次九兒過去，難得沒有給你們添麻煩。”
落塵的頭深深低下去，他好像能夠感覺到兩個人的目光都紮在自己身上，意味不言而名。他沉聲道：“這一次多虧了有九公主與庭華公主裡應外合，才能順利救出攝政王，爲南越保持了一支有生力量，這件事上，九公主着實功不可沒。”
“嗯，”皇上點頭，看了一眼這個自己從來都沒有在意過的小女兒，道：“那就封九公主爲長公主。”
長公主，意爲公主裡面最得寵的一個，這個位子一般是皇上的姐姐或者妹妹來做，但當今皇上沒有姐姐或者妹妹，有得寵的女兒也可以越級晉封。有了長公主的名號，龍婉吟在皇上面前的盛寵，可見一斑。
龍婉吟十分得意，道：“多謝父皇。”
“現在漠北就只剩下太子一個人了。”落塵道。他猶豫再三，還是沒有把龍九淵通敵叛國的罪名說出來,理由很簡單，沒有證據。“臣請命回到漠北做太子的副手，助太子一臂之力，一定保護南越的周全。”
落塵眼神堅毅。
好不容易逃離了那個地獄般的地方，若是換了常人，一定不會想要再回去，就連帝軒，也未必是這個意思。可是他要回去，回到那個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的漠北，要收集證據，要扳倒皇太子，不然的話，庭華公主就白死了！自家王爺苦苦打下來的這一片江山，也就全完了。
皇上坐在高高的龍椅寶座上，沉吟了半晌，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