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桑子一首
少年詩酒任狂俠,
遍看榮華。
淡看榮華,
待得知己共天涯。
回身百年指尖沙,
醒也由他,
醉也由他,
一期榮辱一期花
——pz大人
呂湛趴在地上,始終沒有擡頭,身體微微發顫。
一凡沒有說話,也沒有讓他起身:
如花第一次看到這樣冷若冰霜的一凡,就連初見時的冷淡,也不像此時令人心生敬畏。
笨蛋呂湛,連正主都沒有弄清楚就來求情,何況口稱“封大人救命”,且問封“大人”和您有什麼交情?
官場上的潛規則,如花見得多了,可惜呂湛草莽江湖。
或許本想通過李家小姐去找一凡求情吧,居然在人家小情人家裡撞上了,哈哈!
這可是官員的大忌!
兩個男人都不言語,如花看不過去了,望了望一凡,
一凡嘆了口氣,說道:“呂兄何必如此大禮,請坐!”
呂湛戰戰兢兢地坐下,神色有些慌張。
在此遇見一凡,實在出乎所料,準備好的說法都不管用了。
“呂兄有什麼話,就請直說吧!”一凡沒有表情的聲音,令如花想起了爹爹在人前的樣子。
呂湛一咬牙,說起了當初花如齋一見之後發生的一切。
原來呂湛聽一凡說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料定煤山有變。於是到處打點,總算攀到了周相門下。
周相答應過問此事,千里調來呂湛父兄長談,
不久,朝廷扳倒耿尚元,收服七媽媽,平定了煤山之亂。
煤山的事情漸漸平息之後,耿尚元舊部,即以工部侍郎於白爲首,一批工院出身的官員,居然重翻尚元舊案,矛頭直指周相弄權。周相卻將呂氏父子推出來作替罪羊,刑部已判秋後問斬!
呂湛憂心忡忡,數次去找周相,都被拒之門外,不得以想起了花如齋,
得知一凡居然就是京城八卦中鬧得沸沸揚揚的“王夫”封舒讓,只好來碰碰運氣。
一凡聽完呂湛所言,沉吟片刻說道:“我剛剛回京,不知京中大事,且容我查探一番,再給呂兄準信,可好?”
呂湛叩謝離去。
還需要查探什麼?
朝堂上的事情能瞞得過一凡的耳目!
呂湛一走,如花又不規矩地爬到了夫君腿上,大眼睛忽閃忽閃地望着愛人,彷彿在詢問什麼。
一凡苦笑,把她抱穩在懷中,反問道:“呂湛說的是實話,如花還想知道什麼?”
如花眨了眨眼睛:“想知道,周相爲什麼會放過呂湛!如果是封相,應當會趕盡殺絕吧!”
“呂湛所知不多。呂治父子答應周相攬下所有罪名,慨然伏法,換來呂湛一命,延續呂家血脈!”一凡頓了頓,望着懷中的小女子問道:
“如花,你要不要救?”
如花猶豫了。
呂治父子是煤山之事的□□,不法勾當定然不少,按律斬首並不值得同情,
但是如果是拿來給周奚雷作擋箭牌,就讓人不爽了!
周相——周奚雷!府兵的事情,好大的膽子!
以前封相一心擢拔的時候,他品階不高,只能遠遠地伏在朝堂末尾。
如花有意讓新皇思華提攜新人,恩結心腹,因此不僅沒有因爲封相的推薦而對周奚雷大肆提拔,反而隱隱有壓抑之態。
沒想到思華任內,封相交權之後,周奚雷竟翻出了滔天巨浪,排除異己、暗害女皇,要做個權臣,一手遮天!
如花有點兒好奇,這位周相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如花——”一凡的鼻尖輕輕地點了點她的,
如花回過神來,問道:“一凡見過周相嗎?不知是怎樣的人物?”
“多年前在戶部見過。有一回晉江發大水,死傷無數,要求放糧賑災的呼聲很高。正逢如花第一次對匈奴用兵,不在京城,右相也在爲兵糧操心,壓住了戶部的摺子。戶部當時正是封相當權,許多人都勸父親大人蔘劾右相弄權,同時放糧賑災博取義名。唯有周奚雷,不過七品文書之職,凜然而起,拼上一條性命,勸封相全力支持兵糧,暫且不賑晉江之水。如果朝廷怪罪,他甘作受死抵罪之人。父親大人談起此人,頗多讚賞。除此之外,他是個——很安靜的人。”一凡笑了笑,“後來封相向陛下推薦此人後,一凡就此避而不見,免得尷尬。”
A company is defined by what it choose not to do!
領導者的素質就在於決定:哪些事情並不重要!
周奚雷果然是個頗有決斷的人!如花更好奇了,
對於呂湛之求,自然心中有數。
次日,戶部侍郎於白收到一凡書信一封:
如若呂家盡滅,誰可開道屠狼?
當夜,於白接待了久跪門前的呂湛,答應從中周旋。
不久,呂湛之父呂荀在獄中飲毒酒自盡,不知毒酒從何而來!
於白在朝堂上痛斥周奚雷不軌,暗指他殺人滅口、湮滅證據。
右相默然不語,皇帝不能決斷。
結果,呂荀長子呂治居然無罪釋放,封存家產盡數歸還。尚元與周相之事,不了了之。
正值盛夏,荷香襲人,如花手裡攪着一杯沙冰,懶懶地靠着欄杆享受香風習習。
這時小紅來報,松濤酒樓的東家呂湛和哥哥呂治,帶着厚禮求見。
“二位請坐,不必拘束。”如花微笑着命人擺下茶點,殷勤地招呼,
“這是新做的抹茶香餅,蓮蓉配茶香,很清爽的點心,正合盛夏享用。涼茶裡有冰塊,小心一點。”
一凡不在,呂湛神色輕鬆多了,拱手說道:“這是家兄呂治,多謝小姐與大人的救命之恩!”說罷,兄弟二人便要拜倒叩謝。如花急急起身拉住他倆,巧笑倩倩:
“少來了!清澤嚐嚐新做的點心,給我提提意見就好!”
兩人這才坐下來。
如花心道:你們不要怪我纔好,救了性命,卻讓呂家成了於白的一條狗。
呂湛嚐了一口茶餅說道:“太甜!”
呂治一怔,責怪地望着弟弟。
呂湛喝了一口茶水,回味片刻,又道:“配上涼茶倒剛剛好!似乎溫度不同,對甜味的感覺也有所不同呢!”
如花心喜,這纔是專業級的美食家阿!
如花又望了望呂治,他和弟弟長得很像,茶青色的衣衫,竟隱隱教她想起了尚元,心中一慟。
“不知兄長如何稱呼?”
“請喚我子初。”醇厚的聲音。
“可會泡烏龍?”如花脫口而出。
“小姐怎麼知道兄長最擅泡茶?”呂湛有些不解,端莊的大小姐緣何如此激動。
“得初可願泡一壺茶解暑?”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小姐,在下子初——”
小紅拿出深鎖箱底的茶海和茶葉,小姐好久都沒有泡過烏龍了,今天興致不錯!
呂治舀出茶葉,輕輕一聞,深吸一口,嘆道:“如此好茶,應當是福建安溪的一品雪浪吧!”
說罷不再言語,默默地燙壺沖泡,神色肅穆。
茶葉漸漸舒展,發出輕微的嗞啦聲。
手起水落,三杯無波的清湯,散發着熟悉的茶味。
如花端起一杯,全然沒有發現雙手的顫抖。
清香溶入肺腑,多麼久違的滋味。尚元,得初,你又回來了嗎!
相處的時候尚不覺得新鮮,失去之後卻無法忘卻,久久回味,世間再沒有更好的一壺茶了!
不知不覺,早已淚流滿面。
“小姐,小姐——”呂湛有些不知所措,看不得女人在自己眼前流淚,好像欺負了人家似的。
如花回過神,胡亂擦了擦眼淚,嘴角咧開笑意:
“茶中的清冽,不足爲外人道也。一場牢獄,生死之間,公子受苦了。子初有空常來坐坐,給我泡壺茶好嗎?”如花的笑容中,竟有了一絲懇求的意味,似乎想要抓住什麼。
呂治聞言,先是心中一喜,總算有了茶中知音;卻又一憂,眼前的女子是救命恩人的相好之人,只怕授受不清、惹人誤會……
呂湛開口了:“兄長還要在京城盤恆月餘,就住在松濤酒樓,小姐若有空來坐坐,兄弟二人隨時掃席以待。”
呂治嗯了一聲,也道:“多謝小姐美言,煩請小姐向封大人轉達兄弟二人的感激之情。但有驅馳,呂治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只求能一報大恩!”
如花頹然微笑:“前後狼、後有虎,一隻小羊,怎樣都難!子初想清楚了!”
呂治一怔,擡頭重新打量了小姐一番,想說什麼,終究沒有開口。
二人諾諾離去。
一凡來到花如齋的時候,只聞得一室茶香,茶海胡亂地擺在桌上,如花半倚長椅,猶有淚痕。
囑咐小紅進來收拾桌椅,一凡洗了毛巾,遞給如花,小心翼翼地問道:“怎麼了?”
“一凡,我好想又夢到了尚元……”
“呂治來過?”溫柔的聲音,“呂治字子初,和得初的字很像,據說深得尚元之風——也是個精明能幹的生意人。”
“一凡,別生我的氣!”如花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如花多慮了,誰沒有幾個生死相依、不能辜負的好朋友?”
一凡說得輕鬆,心裡其實還是有些苦澀。
想當年,尚元單獨見如花最後一面的時候,如花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衝出天牢的時候,
看到她紅腫的嘴脣,他就知道,這個烙印再也磨滅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