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臨江樓解了清淺的毒，葉漣漪與四王爺的婚期也已定下，少了葉問天的打擾，葉夕涼養着傷悠閒地過了幾日，轉眼已是正月初七，二王爺未再有動靜，她懸着的心也稍稍放下。倒是清淺那丫頭，一直自責於那一晚，無論她怎麼勸說都無法舒心。
“小姐，你快醒醒，皇后娘娘派人傳話要召見小姐你呢。”清淺叫聲響起，葉夕涼正睡得正沉，幾絲凌亂的發散落在面上，一聲嚶嚀，扭了扭身子，含糊地應了聲。
“小姐，小姐。”若是可以，清淺絕不願意叫醒她，唯有此刻她才真像一個十六歲的姑娘。
“皇后娘娘要召見我。”葉夕涼一下子從迷糊中清醒，腹上的傷因大幅度的動作隱隱作痛，她皺了皺眉道，“清淺，傳話之人可有說皇后娘娘所謂何事？”
“那傳話之人並未說，不然我再去探探口風？”清淺撲閃着大眼問道。
“不必了，探不出的，若是他這麼輕易說出，早就不能在宮中存活了。”葉夕涼淡淡一笑，穿上淺水藍繡着白色花朵的雲煙衫，疊紗長裙。
“清淺，我們走吧。”她隨意挽起個髮髻，擡步向屋外走去。
坐着四人擡轎，行了約莫半個時辰纔到了，纔到達上次賞梅的花園。
皇后早已等在花園，身着正統的鳳冠朝服，淺笑正坐，溫婉笑容裡卻是天然成的名門貴族雍容之氣。凌鳳眠坐在她身側，和皇后閒聊着，他今日身穿一紫色寬袖長袍，袍上繡着金絲芍藥花，如琉璃珠的黑眸似是無意瞟了她一眼。
葉夕涼走上前垂首跪倒在地道：“叩見皇后娘娘。叩見七王爺。”
皇后瞧着葉夕涼到來，目光親切，笑道：“來，夕涼，坐到本宮身邊來。”
葉夕涼瞧着皇后和善的臉，輕輕斂衣起身，對她又行了個禮，才坐到她身側。然再好的玉石椅，都是如坐鍼氈，不知道這一入宮又要面臨什麼問題，只怕又是王妃之事，皇后有心對她，但於她而言反而成了危機。
皇后細細打量她，清麗脫俗，越看越歡喜道：“夕涼，本宮越看你越是喜歡，識大體，有才有貌，完全不必你家的大姐二姐差，甚至還要勝於她二人。本宮當真是覺得你是求之不得的好女子，不知你可願意做本宮的兒媳婦。”
開門見山，直白沒有遮掩，雖是早就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出，但聽見時還是心中大驚，葉夕涼一時語塞，正好對上凌鳳眠的目光，深邃的眼眸掠過幾絲異樣。
“皇后娘娘，夕涼不敢妄想，也沒有娘娘說得這般好，娘娘太過擡愛了。”她再不敢坐着，俯身在地上道。
“夕涼，你又何必謙虛，若是害羞大可不必，你也知道笑然他一直忙着朝政之事，至今還未娶妻，本宮看你二人性格相合，他也對你不一般，你可願嫁給他？”
“娘娘，夕涼不願。”皇后的話還未說完，她便急着拒絕道。
“告訴本宮，爲何你不願嫁，是你認爲笑然不足以配你嗎？”皇后斷然想不到她會拒絕，心中升起幾分不滿。
“娘娘，三王爺論性格待人溫和有禮，論才學怕這鳳宇少有人能匹敵，該是夕涼配上不才是。”葉夕涼淡淡說道。
“那你爲何不願接受本宮指婚於你？”
她面色沉靜，眸色澄澈如水，平和說道：“夕涼不願瞞着娘娘，三王爺與夕涼早在四年前便相識，相談甚是投緣，但三王爺對夕涼純粹出於朋友間的關心。三王爺對我的好，夕涼自是不敢忘，所以夕涼也以真誠友誼相待，爲他做任何事都願意。但婚姻大事卻不一樣。”
“繼續說下去。”皇后語氣溫和了些許，目光中多了幾分探究之意。
“皇后娘娘，夕涼並非您所見的好女子，夕涼最大的缺點便是對愛自私，夕涼自知自己無法擁有娘娘這般寬闊胸襟，可容天地的大度之氣，夕涼想要的他若有了我，便不能再容下第二個女子。三王爺身份尊貴，多妻多妾不過是尋常之事，然夕涼卻無法忍受與別的女子分享丈夫。”
皇后聽後，微微一愣，眼中多了幾分酸澀，天下女子誰不希望丈夫只有一個妻子，然嫁給帝王家，這般想法早就落了空，如今被提及年少時的奢望竟有些動容。
她猶豫了一下，又說道，“何況夕涼早已心有所屬。”
“哦？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皇后眉一挑問道。
“夕涼不知。”她低頭如實答道。
“既然你心有所屬，怎會不知那人是誰？這可奇了怪，莫不是你有意欺騙本宮。”
“皇后娘娘，夕涼所說句句屬實，四年前，夕涼隨着娘回了舅舅家，在青州遇上的那人，那時他正遭到歹人追殺，夕涼恰巧救下了他，雖是短暫的相處，卻已烙在了心間。他也許不如三王爺富貴才華，但在夕涼心裡，卻再也無人可以替代。”葉夕涼回憶着蘭心谷的日子，脣角上揚，淡淡的眸瞬間有了春風般的暖意，那光亮足以讓天地失色。
凌鳳眠的眼異常黑亮，彷彿所有的光束都落入了他眼中，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顫抖。
“娘娘，夕涼雖不知他身在何方，是否還記得我，但夕涼卻早已決定，再待一些時日，我便離開鳳宇，四處找尋。”她的目光堅定清麗。
“若是你尋不到他呢？”皇后脫口問道。
“若我尋不到他，雖是不孝，卻不願再嫁於他人。娘娘，夕涼自知這一生是無法忘卻他，所以更不能嫁於三王爺，我怎麼能做着王妃，卻心存其他人。”葉夕涼從容看着皇后，不再說話。
“好一個癡情女子。”皇后也被她的真心所感染，感慨着扶起她道，“本宮明白了，感情之事勉強不來，不過倘若有朝一日，你回心轉意，本宮也會爲你安排嫁個好人。”
“多謝娘娘。”葉夕涼鬆了口氣，感激謝道。
“好了，時候不早了，本宮也該回去了，再過幾日便是出海遊玩之時，凌玉這丫頭盼了好久，倒時候你也跟一塊去吧。鳳眠，替本宮送送夕涼。”皇后嘆着氣，心中惆悵萬千，曾幾何時的少女情懷被勾起，葉夕涼身上有她不敢去做的夢。
送走皇后，她對着玉桌上還冒着熱氣的茶杯出神，指尖摩挲着，心底的平湖被回憶激起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非君不嫁，究竟是爲了拒婚的一個理由，還是她心底的話？
連她自己，也不清楚。
“走吧。”凌鳳眠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他立於她面前，目光不似平日裡的淡然，帶着點滴笑意。
“恩”她輕點頭，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那雙黑眸彷彿隨時會看穿她的一切，讓她不由心慌。
“你剛纔在想什麼？”淡粉色的梅花花瓣輕盈飄落在他肩上，融入了幾分柔和之色，那般絕色的容顏竟讓人移不開眼去。
葉夕涼愣了好一會道：“沒什麼，不過是些往事，那日多謝七爺。”二王府上，若不是凌鳳眠救走清淺和雁南度，她一個受傷之人再帶着兩個中毒之人，定是逃不出去的，想及這些，心下多了幾分暖意。
“你說的那人有那麼好嗎？值得你這般對待。”凌鳳眠眉梢揚起，沒有在意她的道謝，似是隨意問道。
葉夕涼不曾想過他會這麼問，停下腳步，看着開得正盛的臘梅，目光彷彿穿到許多年前，扶着樹枝笑道：“沒有好不好，只有愛不愛。於我而言，若是愛了，便是永遠。”語畢，她只覺胸口痛意頓生，不知是因情而起，還是因毒而來。
“等到七爺有了心上人，你就會明白了。”葉夕涼扶着胸口，淺淺一笑，只是心間莫名有淡淡的苦澀蔓延。
“心上人，相愛嗎？”凌鳳眠鳳眼低垂，手攀上花枝，出神重複她的話語。眼底有什麼碎痕，冬日的風吹起他的發，也吹走了他眼底的柔和。
葉夕涼瞧着他的背影，落寞寂寥，一時間有種強烈的衝動，想握住他的手，想要讓他看上去不那麼孤單。
“這天怕是又要下雪了，趕緊回去吧，轎子就在門外了。”他脣間笑意全無，眸間一片黯淡清冷。
她立在原地，久久看着他步入雪 ，紛飛的花瓣卻是掩蓋不了落寞的背影，彷彿是一個人走了好幾世，那一滴不忍難過由心而生落入水中，擴散開來。
“七爺。”葉夕涼對着那背影喊道，飛奔而去，握住因長年握劍生了繭的冰涼之手，“七爺，上一次你對我說不會有事的，這一次換我對你說，你不是一個人。”
凌鳳眠的身子陡然一震，眸中欣喜、不安、無奈，被萬般情緒包裹，手中來自另一人的溫度觸及了心底。
“我會陪着七爺拿到天下。”她挑眉一笑看向他，明眸燦若星子。
寥寥幾字，卻已化作千言萬語，印在了誰的心底。
雪花飄起，無聲地落在兩人之間，護國寺的鐘聲久久迴盪在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