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然卻始終只是在牀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想到北冥夜和上官臨風暗藏深意的目光,疏影欲言又止的神情, 心亂如麻, 這一件有一件的事接踵而來, 她尚未理清頭緒, 謎團又多了幾個, 如此下去,她就只有被敵人牽着走的份了。
自那日祭祀大典結束遇上疏影已過了十餘日,這十幾天她與清淺二人作伴未曾離開過紫月宮半步, 也沒有人再來拜訪過她二人,日子過得格外清閒, 正是這樣她才更加不安, 表面的平靜無非是暗示着深藏着的暴風雨。
北冥國的冬夜冷得刺骨, 風從極北地區呼嘯而來,在踏月城上空久久徘徊, 雪不知是何時開始下起,鋪天蓋地的雪白一片,紫月宮裡被白雪襯得更加荒涼,皇宮裡的燈火通明、歡聲笑語與紫月宮相隔甚遠,什麼玉樹瓊花朱閣繡戶, 其實不過是被軟禁在了紫月宮內。
這幾天來, 她好幾次試探北冥夜分配下來的宮女, 皆是閉口不語一臉惶恐的模樣, 除了按時送飯的宮女之外, 他二人無法解除更多的外人。
“這種雪夜,倒是有幾分像蘭心谷。”葉夕涼坐在紫月宮的門檻呵了口氣, 揉搓着雙手,自顧自地說道。
她回頭看了看屋內,爐火燒得正旺,也許是哭得累了,心也捲了,清淺今日睡得格外的沉。她嘆了嘆氣,倘若她能早些察覺到清淺的心思,今日的事或許就可以避免了,只怪她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凌鳳眠奪位之事上,忽視了清淺,仔細想想她也到了年紀,難怪會對疏影動情。
到了這個時候,她竟然還有閒工夫想這些瑣碎之事,意識到自己的想法,葉夕涼淺淺一笑。
宮外不遠處忽然傳來悠揚的笛聲,哀傷惆悵,好似等待着良人歸來的女子在一聲聲絕望的嘆息,悄悄落進心裡,勾起最柔軟的情感。這一曲不正是她時常吹起的聲聲慢,葉夕涼起身好奇地望了望宮門外,又看了看屋裡早已打盹的宮女,似是被一種莫名的力量牽引着,小聲地向外走去。
穿過花園的樹林,沿着鵝卵石小道向着笛聲而去,那越發清晰的哀傷樂聲淺淺落入心間,激起一片悸動,似是有什麼在心底不安躥動起來。
烏雲遮住星辰,藉着手中提燈微弱的光她看向那靜靜坐於樹下吹笛之人,還未來得及開清楚,迎面而來淡淡的蘭花香驚得她愣在了原地,那人背朝她而坐,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然那件繡着淺粉色的梅花的長衫她怎麼會記不清,那是去年凌鳳眠生辰她派人送到七王爺府的禮物。
葉夕涼直直地盯着不遠處的男子,腳卻如同灌了鉛,邁不開步子。
“你來了,我等你很久了。”神秘男子轉身對着她妖嬈的一笑,鳳眼含春,獨特的溫柔好似早春剛剛融化的冰雪,他說完,並不上前,只是站着,久久與她對視。
“你怎麼會在這?”葉夕涼呆滯了許久纔回過神,心中千般不解想要問,比如他怎麼會知道她沒有死,又怎麼打探到她成爲了北冥國的公主,然到嘴邊卻只化爲最普通的語句。
“不如我們就在梅樹下暢飲一番如何?”凌鳳眠魅惑地一笑,搖了搖手中的青梅酒。
這句話似是穿越了好幾個時空而來,一如當初她對墨紫離所說,葉夕涼微微眯眼,縮起瞳孔,陷入無限的回憶之中,有很多時候她總是在凌鳳眠身上看到墨紫離的身影,若不是二人有着完全不同的面貌與嗓音,還有天差地別的身份,她定會懷疑凌鳳眠就是墨紫離。
玉桌臺上的小火爐的火苗升騰着,玻璃酒壺裡的青梅酒漸漸香氣四溢,將整個花園萬物都薰醉在這一片安詳溫馨的氛圍裡。
“北冥國的青梅酒最是有名。”凌鳳眠側頭一笑,將酒倒入白瓷杯之中,隨手一甩,瓷杯沿着他內力所施的方向而去,劃出一道弧線最後安穩地落在了葉夕涼的手中。
葉夕涼怔怔地看着不知何時已在手掌間的瓷杯,清香撲鼻,淺淺啜了一小口,毫無辛辣,還有淡淡的青梅之味彌留在舌尖,越發醇厚,她笑了笑,仰頭一飲而盡。
凌鳳眠瞧着她失神的模樣,不被察覺地眯了眯眼,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卻只是片刻停留,隨即而逝。
“你還沒回答我你爲何會在這?”葉夕涼在凌鳳眠身側坐下,她單手支着頭,側着身子看着他眼神迷離,流轉的眸光雖不是魅惑萬千,卻澄澈清冽,在無形間蠱惑了心神。
凌鳳眠不露痕跡的一笑,扶住她搖搖欲倒的身子,答道:“你醉了。”
“我是醉了,若不是醉了又怎麼會在北冥的皇宮看見你。”葉夕涼起身,腳步踉蹌,舉起酒壺一傾頭全部喝盡,她透過玻璃酒壺看着漫天的白雪,諷刺一笑。
“你小心點。”凌鳳眠避開話題,再次扶住她,摟住她纖細的腰,柔聲說道,“我們回紫月宮好不好?”
凌鳳眠瞧着她蒼白的臉龐因爲飲酒而染上淡淡紅暈,雙瞳剪水多了幾分嫵媚,顧盼生輝,撩人心懷,他不自覺地固定住她的頭,柔情似水,俯身想要一嘗那嬌豔的紅脣。
葉夕涼眼色變了變,甩開凌鳳眠的手,轉身無聲地望向天際,隨即璀璨一笑,天地萬物在一瞬間因爲這傾城的笑容失去了色彩,她呢喃着難掩失落道:“若是我真的能被這一壺青梅薰醉纔好,若是我只是一個普通甚至有些愚笨的女子會不會更好一些?”
“夕涼,你是怎麼了?”凌鳳眠眸間驚愕的光一閃而過,他微微皺眉,不解問道。
“凌鳳眠,凌鳳眠,真是好笑。”葉夕涼不停重複着凌鳳眠三字,苦澀又自嘲地笑了起來,“原來你早就成了我的軟肋。”
“夕涼。”凌鳳眠看着她失落的模樣半晌才叫道。
“你還要繼續裝下去嗎?”葉夕涼瞥了一眼凌鳳眠,清冽的眸光好似萬年冰雪,神秘莫測,刺得他心口發冷。
那人微微一愣,轉而拍了拍手笑着讚歎道:“果真是葉夕涼,還真是不能小看了你。”
上官臨風撕下臉上的僞裝,勾脣一笑,丹鳳眼露着的點點魅惑之色令女子都自愧不如,“你又怎麼知道我不是凌鳳眠。”
“你僞裝得極好,卻又是極其不像。”葉夕涼喃喃道,眼望着黑夜的盡頭,像是看到了遙遠的地方,“不論是外貌還是動作你皆是學得極好,只是有一件事若是真的凌鳳眠絕不會做的。”
“哦,被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有了興致,究竟是什麼事是我沒有注意的。”上官臨風眉梢上挑,一手拿着白瓷杯一口飲下說道。
“怎麼,上官公子在酒裡毒也下了,目的也達到了,這區區小事也需要和我計較嗎?”葉夕涼冷笑一聲說道。若不是因爲他假扮的這幅容貌加之那笛子上抹上了勾魂草,她又怎麼會被小小伎倆所設計。
“若是你真走進我的騙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我會一直假扮着凌鳳眠陪在你身邊。”上官臨風從石凳上躍下,拍了拍長衫上的塵土,無辜地說道。
“多謝上官公子好意,與其活在一輩子的欺騙裡,我寧可接受更加殘忍的現實。清淺還在等着我,夕涼就不奉陪了。”葉夕涼甩袖而去,然心頭卻是空空的,這每一步都走得不似自己,彷彿是一個失去靈魂的布偶,其實正如上官臨風所說,所謂的可悲都是她自己造成的,既然已經踏入騙局,何不被騙到底,爲何要在中途驚覺,才發現不過是癡心妄想的白日夢一場。
她放慢了腳步,胸口堵得慌卻是找不到一個人可以說說話,剛走進紫月宮,便瞧見疏影披着大紅的披風佇立在梅花樹下沉思着什麼。
“樓主。”疏影一見到葉夕涼,便恭敬地喚道。
“你現在還認爲北冥夜與上官臨風是好人,不會對我做出什麼嗎?”葉夕涼直直盯着他,不容許他的眼神回躲,趁着他沉默的時候,她偷偷運行內力,胸口的鈍痛感無限擴大,比起舊疾更甚。
“樓主,你怎麼了?”疏影瞧着她猛咳出一口血,緊張得問道。
“疏影,你還不明白嗎?上官臨風對我下了毒,我現在無法使用內力,多用一分便是離死更近一步,現在的我已同廢人一般,難道這樣便是你所謂的他們會善待我?”葉夕涼撫着胸口忍住劇痛也不願將視線移開,她是在逼迫疏影,用多年情誼來逼迫疏影做出一個最後的抉擇。
“不可能的,皇上答應過我不會做出任何傷害你的事。”疏影慌了神,不敢置信北冥夜竟違背了當初的誓言。
“疏影,難道你就真的要眼睜睜看着我被毒死在這異鄉,讓清淺陪我一同埋葬在這陌生之所成爲孤魂野鬼嗎?”她艱難地說出每一個字,眼前的事物越來越模糊。
“樓主。”疏影在她倒下之前接住了她,猶豫再三堅定地說道:“若北冥夜真做出傷害樓主和清淺的事,我一定不會放手不管。”
聽到這一句,葉夕涼安心地合上了眼,因爲疼痛而被汗水浸溼的內衫沾着皮膚,滿身的疲憊令她再也睜不開雙眼,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覺,待養精蓄銳之後再另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