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二雁來了1

除了工作,戈玲感情的處女地還一直荒着。李冬寶已經今非昔比,兩人偶爾還聯繫一下,李冬寶在喝大了的情況下也會對過去的事流露點兒惆悵之感,但戈玲很清醒,畢竟物是人非,過去的都過去了。

戈玲對感情的事兒本來都沒什麼想法了,但是樹欲靜而風不止,突然來了個男人,對戈玲展開了鍥而不捨的追求。

戈玲開的是兩廂車,每天早上八點半準時到達寫字樓停車場,這裡有她的固定車位。但是今天,她發現車位被一輛大奔佔了。摁摁喇叭,對方沒反應。戈玲拉起手剎,推門下車。

奔馳車膜色深,戈玲貼着車窗也看不清裡頭有沒有人。

“什麼呀?把車捯飭得跟暗房似的,洗膠捲都富餘!老土!”正嘟囔,後座車窗刷地降下,冒出一張臉,差點兒跟戈玲臉貼上。耿二雁五十出頭,一口東北腔:“幹啥你?”

戈玲趕緊客氣:“老師傅對不起,這是……”

“老師傅?叫我呢?我有那麼老嗎?我比你老嗎?”

戈玲最不愛聽這個,“您不老,您風華正茂着呢,我比您老行嗎?”

“不行!你也不老啊!”

對方軟硬不吃,戈玲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我求您就讓我倚老賣老一回——這是我車位,您受累給挪挪,就當您尊老敬老了!”

“呵呵!你這婦女,嘴茬子厲害!”耿二雁推門下車,叉腰瞅瞅,“你車位啊?這事兒整的……非得挪?那咋挪呀?”

“怎麼開進來的您就怎麼挪。”戈玲煩這人,開始沒好氣。

“怎麼開進來的?我咋知道怎麼開進來的?要不你來!”

“我可不碰你車,碰壞了算誰的呀?”

耿二雁坐上駕駛座,東摸摸西看看。戈玲着急,便催促:“您倒是挪啊!”

“開關呢?這是開關?”

“開關?還閥門呢!您這車瞅着也不像偷來的呀……”

“你這婦女!”瞎貓碰死耗子,耿二雁把車發動着了,“下邊呢?”

戈玲以爲對方是故意的,“您是不是以爲您這樣兒特幽默?您這車是不錯,那也不至於顯擺成這樣啊!噢您把我問倒了就顯着您這車特高級啦?”

耿二雁扳變速桿,使出吃奶勁,“嚯這玩意兒咋這皺巴?!”

“戲過了吧?”

“哪是油門哪是閘?”耿二雁不得要領,“拿右腳踩?”

“您要非拿左腳踩我也不攔着!”

戈玲懶得理他,站到車尾指揮,“倒吧!……倒——!”

耿二雁鼓搗一番,一腳踩到油門上,車子嗚地衝向戈玲。戈玲嚇得哇呀一聲,雙手捂臉。接下來沒動靜。戰兢兢一看,車屁股離腿幾毫米。

戈玲腿一軟,咆哮裡帶着哭音:“你想撞死我啊你?”

這時,小金跑過來,手裡託着兩套煎餅,“怎麼啦怎麼啦?”

小金沒戴眼鏡,戈玲一時沒認出他來。見他頭髮梳得油光水滑,很體面的樣子,誤以爲他是經理。

“您是經理?我真佩服您敢用這種人當司機!可光您膽大不行,這種人就不能撒出來,上馬路就是殺手!”

小金顧不上回答戈玲,先去關照耿二雁,“耿總您怎麼親自開車呢?您從來不摸車啊……”

戈玲吃一驚:“耿總?”

小金從另一側車門鑽進去,把變速桿歸位,熄了火。耿二雁下車,輕描淡寫地說:“也沒咋的!她非要教我開車!教得不咋的!”

“我教你?”戈玲啼笑皆非,“這人真莫名其妙!剛纔我就該打110,舉報你無照駕駛!”

小金繞過車身,直着眼衝戈玲走過來,仔細打量她:“小金我看您面熟啊……”一聽這標誌性的“小金我”,戈玲認出了對方:“是小金你啊!你來應聘時候戴眼鏡,摘了眼鏡認不出來了!”

“隱形日拋!您是哪個單位來着?……”小金回憶着,“小金我知道了,畜牧局!”戈玲啼笑皆非,也懶得澄清,“畜牧局就畜牧局吧!你現在……”

耿二雁只聽個大概,便從中插話:“我的總經理助理啊!你們就沒我這眼光!我是伯樂啊,是金子總要發光,小金到我這兒發光來了!”

“那小金你好好發光吧!”說罷,戈玲揮手作別。她穿大堂,等電梯,一回身,見耿二雁碎步跟了來,手裡託着煎餅:“早點沒吃吧?吃!壓壓驚!”

“吃什麼吃?早讓你給氣飽啦!”戈玲還餘怒未消,耿二雁卻笑嘻嘻地:“跟你說,剛纔把我也嚇夠嗆!你摸我手——冰涼——你摸摸!”

“你這人……”戈玲甩開他的手,“願摸自個兒摸去!”

電梯下來了,戈玲跨進去,耿二雁緊跟着。

“你老跟着我幹什麼?”

“誰跟着你啦?我還說你跟着我呢!我是來視察的!”

“視察?”戈玲不以爲然,“那我可得告訴你,這樓裡沒鄉鎮企業!都是文化單位!”

“對啊,我視察的就是文化單位!你們文化人咋都遲到呢?都八點多啦不來上班,害我在車裡等!我那員工沒敢這樣兒的!”

“你當我們這兒是車間呢八點上班?文化單位都九點!”

“你們文化人吧啥都好,就是不如勞動人民勤快!”

“哎哎哎,誰說我們文化人就不是勞動人民啦?腦力勞動!一心想跟我們勞動人民劃清界限的是你們這些老闆!地球上都快擱不下你們啦!當老闆就有理啦?”

“你這婦女!我說不過你!”耿二雁咬口煎餅,戈玲立刻被蔥花味兒薰得捂鼻子,“您這煎餅買得真值,是不是把人煎餅攤那蔥都給擱上啦?”

“哎呀,還真是!”耿二雁埋怨,“這小金!跟他說別擱蔥別擱蔥,待會兒視察都蔥味兒……要不說員工這素質亟待提高!”

戈玲挖苦:“我倒覺得吧,員工素質千萬別太高嘍,要不然跟老闆不在一水平線上,顯着您多低啊!您要非好心讓人家提高,那您這當老闆的就得身先士卒起模範帶頭作用,要不然往後誰領導誰呀?”

“我聽出來了,你這不是好話!我素質不夠高是嗎?”

“高不高那就看用什麼標準啦!就您一口一個婦女婦女的,明擺着就是剛從婦道人家改的口兒,基本上屬於解放初期某山村的標準!”

“拉倒吧!村裡有這麼文明?我們村兒誰叫婦女啊?都直接管你叫老孃們兒!”

戈玲氣得翻白眼。好在丁零一聲,電梯到了樓層。戈玲逃也似的出來,耿二雁也出來,東張西望:“那什麼W在哪邊兒?”

“您還吃着呢就去?”

“啊,咋啦?”

戈玲竊笑:“我知道啦這是您習慣!一直走,右首!”

戈玲往左。耿二雁往右,擡頭見是廁所,回頭衝戈玲嚷嚷:“啥玩意兒!這不廁所嗎?!”

“對啊,你不就WC嗎?”

“啥玩意兒啊!我找那編輯部!W、W、W——仨W!”

戈玲這才知道,敢情此人是安妮約請來的廣告客戶。耿二雁,威虎山山珍集團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兼CEO。名片上頭銜一大堆,諸如威虎山地區工商聯副主席,威虎山形象大使之一,山貨協會秘書長,《實話瞎說》欄目特邀嘉賓,括號第三十八期。

編輯部衆人啼笑皆非——這威虎山上下來的,不知是楊子榮還是座山雕。只有劉向前很重視,“他可是Anney總請來的廣告客戶!咱們還真別拿村長不當幹部,炒瓜子的怎麼啦?現在什麼都流行炒,股票要炒明星要炒房地產也要炒!”

“這麼說不冤枉人嘛!”袁帥鼓搗着相機,“人耿總不是炒瓜子,是炒松子!比炒瓜子貴多啦!再說人家是集團公司,集團知道嗎?榛子栗子核桃山藥野蘑菇黑木耳外帶黃花菜,一樣不能少!這叫集團!”

外面的大辦公間裡議論得歡,總監辦公室裡,安妮、戈玲正與耿二雁進行官方會晤。耿二雁盯着戈玲,一邊打量一邊樂:“你是仨W主編,仨W你主編,好好!”

戈玲無奈,看安妮,安妮笑,“我要知道還有這麼個念法兒,打死我也不起這名兒!”戈玲趁機發牢騷:“還有呢,一不留神就跟衛生間同名了!”

“不對!”耿二雁非要插話,“衛生間一個W,你們仨W!”

安妮啼笑皆非,“耿總你別刺激我行嗎?求求你念3W成嗎?”

“是啊,我念的就是仨W啊!”

“仨W就仨W吧!”安妮沒轍,“孔子是怎麼曰的來着——朋友大老遠來不亦樂乎!”

戈玲很嚴肅,“耿總,我們仨W的……我們3W的辦刊風格您瞭解吧?”

“瞭解啊!瞭解——不就跟你一風格嘛!”耿二雁快人快語,戈玲跟安妮面面相覷。

“我什麼風格呀?”

“你瞅這人,自己啥風格不知道!”耿二雁說,“你不就是有文化嘛!說話有水平,罵人不帶髒字兒!”

戈玲鼻子都快氣歪了,趕緊把安妮拉到一邊,“我覺得吧咱們也得選擇一下,像那種跟刊物不合拍的就不能合作!”

“我們要的是廣告客戶,又不是選老公,不存在合拍不合拍!”

“可是我們也不能來者不拒啊!”

“親愛的主編,您知道現在紙媒拉個廣告多不容易啊!”

“那也不能片面追求廣告效益啊!作爲主編,我要對刊物品格負責!”

“又回到老問題上來了!我知道咱們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我這手抓效益,您那手抓品格,這不挺好嗎?”

耿二雁聽出些端倪,湊了過來,“啥意思啊?威虎山山珍配不上你們仨W啊?瞧不上我們農民企業啊?跟你們說,我是以威虎山爲根據地,農村包圍城市,現在我佔領北京啦,接下來全國都是我的!”

“你還是先把我們這兒解放了吧!”安妮趕緊一錘定音,“咱就這麼定了,封二封底全給你!合作愉快!軍民一家親!”

耿二雁先與安妮握手,然後戈玲。戈玲猶豫,耿二雁一把攥住她手,使勁握。咔嚓一響,畫面定格,是袁帥在門口摁了快門。

接下來,衆人熱議廣告創意。

“耿總,我準備給您這麼弄——”袁帥敢想,“找一特豪華的場景,一看就是皇上老出來進去的地兒;再找一模特兒,漂亮那是沒的說,身高起碼一米八O以上,不是超模冠軍就是世界小姐,最次也得是環球佳麗,還必須得是中國三亞比出來的,不然不算!然後造型,怎麼炫怎麼弄,只見她手舉一半裸的核桃,輕啓朱脣口吐幽蘭,擺個最性感的POSE,說白了就是挑逗,意思是我專門就饞你來的!我啪啪啪——絕對大片!”

歐小米質疑:“我怎麼聽着像《花花公子》拍封面呢?”

袁帥聲明:“咱絕不暴露,咱玩兒東方式的欲語還休!誰要真給勾起什麼來了,還就只能檢討自個兒畜牲的一面兒!”

“我倒覺得蠻有創意的!就是搞不好很費錢!”何澈澈說。

劉向前認爲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而是宣揚什麼和反對什麼的問題,上級部門會有看法。劉向前期待戈玲的支持,但戈玲表現得卻很開通:

“策劃會嘛,咱們先暢所欲言集思廣益!要不向前說說你的創意!”

“我認爲廣告要量身訂做量體裁衣。山珍之所以叫山珍,是因爲有保健作用,所以要圍繞這點做廣告!”劉向前一邊想一邊說,安妮鼓勵他:“開始靠譜兒了!你說細點兒!”

受到鼓勵,劉向前自信來了,“比如廣告語吧,可以這麼說——自從吃了威虎山牌山珍,我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就連爬樓梯都不費勁兒了!威虎山牌山珍,不貴,還實惠……哎不對,怎麼這麼耳熟呢?”

大家笑了,“不光您耳熟,全國人民都耳熟!”

“你這哪是賣山珍呢,你這是賣藥呢!”耿二雁對此不太滿意,安妮連忙安撫:“老哥你彆着急,下邊咱不賣藥了賣山珍!”

袁帥腦筋轉得快,“好廣告不一定費錢!一句簡潔上口的廣告語就夠啦!可不可以這樣——威虎山山珍,夠威!夠虎!”

一旁,何澈澈評點說:“哥,你這還是賣藥,藥勁還挺大,屬於偉哥一級別的!”

耿二雁着急了,“你們開藥鋪的?咋進藥鋪出不來了呢?廣告這事兒有啥難的?用啥模特啊,印我個相片,把我們威虎山山貨擺上,一盤盤的,我看就挺好!”

戈玲趁機挖苦他:“噢,中間擱您相片,前頭擺幾盤核桃松子,再點幾根香——知道的是做廣告,不知道的還當把您供起來了呢!”

衆人鬨笑。耿二雁嘖嘖地:“你們仨W這主編,惹不得!”

“再想想再想想!山貨山貨,山裡的東西咱得往山裡靠!”安妮啓發大家,劉向前趕緊附和:“還是Anney總說得對,這是重點!”

歐小米想出個點子,“要不這樣兒——找個腕兒,拉到威虎山,實景實物,全有了!只要耿總肯掏腰包,七位數啊!”

耿二雁咋舌:“啥腕兒這麼貴?”

“大腕兒!”歐小米比劃着,“就是老演那種大過年起鬨的賀歲片還老在電視上賣手機卡那個……”耿二雁立刻知道是誰了:“就他啊?不叫李冬寶嘛!三角眼招風耳啪嗒鼻子雞屁股嘴,一棗核腦袋還禿着!長得真砢磣!”

衆人都瞥戈玲。劉向前唯恐戈姨不高興,自作聰明抱打不平,“耿總你不能這麼說!每個人審美標準不同,不能按你個人的標準衡量美醜!您說是不是主編?”

除了惱劉向前挑事兒,戈玲能說什麼!耿二雁拒不改口,“啥標準呀?啥標準也不能拿狗尾巴草當喇叭花啊!他也就混出名了得啦,要不保準一輩子打光棍!誰們家閨女能看上他呀?除非瞎眼了,要不就我們村二丫頭那樣兒的!”

大家很好奇,“你們村二丫頭怎麼啦?”

“花癡嘛!”

衆人爆笑。袁帥笑得喘不過氣來,“都說我嘴損,跟您比我是小巫見大巫!這樣很不好!”

戈玲臉色巨難看。衆人把歡樂強嚥回去,憋得喘粗氣。

戈玲橫眉冷對耿二雁,“耿二雁同志,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英俊瀟灑啊?別真拿自個兒當楊子榮了吧?有你這模樣的楊子榮嗎?還看不上這個看不上那個,動不動就打擊一大片,你看人那眼光,也就跟你們村二丫頭不相上下!”

耿二雁不明就裡,“哎,我說李冬寶你咋不高興了呢?我要跟二丫頭不相上下,咋瞅你就挺順眼呢?你也不算好看啊!”

戈玲對耿二雁怒目而視,想象着左右開弓抽他嘴巴,把他打得搖搖晃晃,這樣都不能解心頭之恨。安妮緊着打圓場:“沒您這麼夸人的!除了我,見女的一律叫美女,沒人跟您急!您那麼說李冬寶,別說我們主編,連我都堅決不答應!”

大家齊聲說:“我們也不答應!”

耿二雁納悶:“李冬寶是你們親人啊這麼護着他?”

“他比親人還要親——!”安妮唱了一句現代京劇,“李冬寶同志是我們編輯部培養灌溉出來輸送到娛樂圈的有生力量,你問他在哪兒發的芽在哪兒澆的水?我們編輯部!那把臉兒怎麼啦?全國人民喜歡!知道那把臉兒養活多少中國電影人嗎?中國電影就全靠那把臉託着呢!”

“這首先是審美品位的問題!”劉向前總結,“說到底還是幾位數的問題!”

耿二雁一發狠,“幾位數不是問題!只要廣告做得好,用就用他!”

戈玲情緒稍稍平復下來,趕緊提醒大家:“

剛纔咱們分明是跑題了,現在言歸正傳接着說創意!”

歐小米還是覺得李冬寶合適,“要用李大腕兒就好辦啦,讓他站一鬆樹底下,手託一籃剛剛採摘的松子,面露他那全國人民都特熟悉的獰笑,廣告語是——威虎山山珍,珍行!”

“歐小米這麼一說,我腦海中立刻浮現出狼牙山五壯士寧死不屈的光輝形象!換成李冬寶,上級會不會說咱們拿紅色經典搞笑?”劉向前有點兒擔心。

“還行……”戈玲琢磨着,“就是吧,有點兒沒用足,既然用他就用足了,要不然可惜!”

“對啊!用一半和用足了收費是一樣的,不用足我們划不來!”劉向前又算起了經濟賬。

“那就往狠了用!”袁帥又提出一個創意,“這樣兒——咱別讓李大腕兒在樹底下站着啦,咱讓他上樹!先得造型,扮成一猿猴,全身上下不能有現代文明,**着……”

“李大腕兒脫了衣服可白!”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戈玲警覺起來。歐小米趕緊解釋:“嘿嘿你們別多想,他不拍過裸戲嘛,正趕上我去現場採訪,雪白雪白的,比女的都白!”

袁帥出了個主意,“好辦,塗成棕黃色!除了肚皮,全身覆蓋毛髮,然後爬到最高那樹杈上,伸出毛茸茸的前臂摘下一粒松子,眼神裡充滿對未來的憧憬與渴望,信誓旦旦地說——只要天天吃威虎山山珍,我總有一天會變成人!”

“這好這好!”耿二雁終於興奮起來,“就這麼整!你們文化人肚子裡還是有玩意兒!”劉向前又有擔心:“光咱們說好不行啊,人李冬寶肯定不答應!這不自毀形象嗎?!”

“那倒未必。”袁帥分析着,“他光頭形象打天下,心裡一定有個情結,現在我們讓他重新長出毛髮,相當於圓他一個夢!”

“就是!超讚!”何澈澈贊同,歐小米不敢過於樂觀:“難說。腕兒越大脾氣越大,除非能拿得住他!”

衆人目光再次投向戈玲。戈玲趕緊聲明:“哎哎哎,你們都瞅我幹什麼呀?我可沒那麼大面子!”耿二雁剛看出門道:“咋的?你跟李冬寶熟啊?”

“不光是熟,李冬寶唯一景仰的女性就是主編!”歐小米加以佐證,“李大腕兒一般人還真搞不定!耿總別看你有錢,人家不一定買賬!要說我不爲錢我是爲藝術的,那是小腕兒;大腕兒一般這麼說——我不缺錢我是爲心情。”

耿二雁認準了戈玲,“那這事兒還就得你了!”

安妮說話直,態度明確,“非你莫屬!我倒是豁得出去呢,可惜交情不夠!”

戈玲意識到推脫不成,“聽你們這意思是拿我當糖衣炮彈使啦?”

“怕就怕人家把糖吃了把炮彈吐出來,那就徹底划不來啦!”何澈澈替戈玲擔心,耿二雁不明就裡,以戈玲保護者自居:“他敢!哪就輪着他啦?他要對你那什麼,就那小山猴子,我掐死他!”

安妮心裡有底,“用不着!李大腕兒那點兒小辮子都在主編手裡捏着呢,對付他還不手到擒來?!這叫一物降一物!再說了,李大腕兒是從咱編輯部走出去的,也不能危難之時袖手旁觀啊!”

袁帥也攛掇:“主編,天降大任於斯人也,這事兒我還真沒法兒幫您!”

衆望所歸,戈玲知道非出馬不可了。

平心而論,戈玲這回真是捨己爲公了,要不然說什麼也不能賣這面子。好在李冬寶沒怎麼推脫就應了,這說明李冬寶還是念舊的。

廣告拍攝異常順利,袁帥對拍攝效果沾沾自喜,“我給李大腕兒拍的這哪是廣告啊,絕對是他從影以來最拿得出手的藝術照!擱封面都富餘!你們見他這麼水靈過嗎?”

劉向前最關心雜誌銷量,“這期發行量噌噌看漲!這說明什麼?說明我們廣告發行人員工作到位!昨天我去超市,進門是威虎山導購,擡頭是威虎山彩旗,貨架上都是威虎山山珍,這下搞大啦!早知道這樣,當時應該讓耿總髮我們每人一張金卡,作爲威虎山山珍終身用戶,第一個十年免費使用,第二個十年五折消費,第……”

歐小米及時截住,“基本用不着第三個十年了,到時候您那牙口早磕不動威虎山松子啦!”

袁帥讚歎:“這耿二雁還真有魄力!當時就覺得這人怪二的,沒拿他當回事兒,一不留神還真做大啦!”

幾個人正議論着,安妮進了辦公室,從包裡掏出特鮮豔的請柬晃晃。

“耿總下請柬啦!”

幾人喜笑顏開,“哎喲喂!敢情人耿總是知恩圖報之人,牢記着咱們呢!”袁帥感嘆着,劉向前則開始選餐館:“去哪兒吃?南風還是天一閣?宴賓樓就是中檔的啦,不會海天吧?它那兒海鮮真好,趕巧了打九折,還允許自帶酒水,而且不收開瓶費,很划算的!Anney總在國外吃慣西餐了,講究營養搭配又有情調,要不還是吃西餐!”

歐小米對吃飯不感冒,“能不能不吃飯啊?一商量去哪兒吃吃什麼我就上愁——什麼越南日本泰國巴西土耳其這料理那料理,凡是跟中國建交的差不離都吃過來了,一細咂摸都川菜味兒,還不正宗!”

安妮擺擺手,“你們都替別人瞎操心——請柬就一份兒!人耿總單請一人!”

“也應該也應該!您是頭功,請客也要抓主要矛盾嘛!”劉向前諂媚,安妮還是擺手,“我可不能越俎代庖!人請的是咱主編!”

衆人愕然。袁帥翻開請柬,誦讀:“送呈戈玲主編臺啓,謹定於即日晚七時假座宴賓飯店牡丹廳設宴,謹請光臨。耿二雁。哎,還加蓋一印章……”

大家定睛細看,果然落款一方大紅印——慕白。

英雄配美女,耿二雁喪偶數年,主動送上門來的美女不少,可耿二雁脾氣倔眼光高,一心就想找個文化人當老婆。因爲公司做廣告的事,耿二雁偶然來到編輯部,認識了戈玲,一眼相中,從此就認準了,一門心思要把女主編娶回家光宗耀祖。

夜色旖旎。戈玲如約來到宴賓飯店,上看下看裡看外看左右看,地方一準兒是沒錯,就是不見熟人。

此時,牡丹廳的衛生間裡,衣冠楚楚的耿二雁正對着鏡子練習微笑致意和紳士狀,“戈同志你好!戈玲同志……”耿二雁覺得稱謂不夠親切,“戈小姐……戈主編……”耿二雁反覆演練,光笑容就有假笑、奸笑、獰笑、媚笑、淫笑,難拿捏箇中分寸,容易弄混。

小金西裝革履地在門口戳着,等候戈玲到來。耿二雁出了衛生間,保持僵笑,直奔小金而來。到了跟前,不敢張嘴說話,怕笑模樣散了。看他這副做派,小金直發毛。

“這表情咋樣?親切不?和藹不?風度翩翩不?特別真誠不?”耿二雁詢問着,小金不敢說。

“說真話!要不扣你這月獎金!”

小金實在無話可說,“耿總要不您還是扣我得啦!”

耿二雁着實泄氣,“也邪門,咋不會親切微笑呢?這玩兒還真挺難演,要說演員吧還真不是誰都能來!”

外邊敲門,不多不少三下。

耿二雁急忙跑向沙發,落座做瀟灑狀,這才示意小金開門。門一開,服務員陪戈玲出現。小金深深一躬,險些到地,嚇着戈玲了。

耿二雁這才起身,緊急調換幾種笑容,“噢,你……你來啦?你好!那什麼……你別緊張!”

“我緊張什麼呀?”戈玲奇怪,“我倒是瞅您怪緊張的!”

耿二雁不承認,“我不緊張!我緊張啥呀?你好那什麼……美女!”

“我求求您千萬別這麼叫,我聽不慣!”

“安總不說嘛,見女的一律叫美女!咋啦?沒人這麼叫你?”

“還真沒有。您是頭一個!”

“那就對啦!說明他們都沒眼光!”

“那我就豁出去了輕信一回,只當您是拼命鼓勵我呢……不過吧,往後您還是受累改改口,省得我反應不過來不知道您喊誰呢,那多不合適啊!”

“那跟你叫啥?我還真尋思半天,你說叫啥?同志、小姐……”

戈玲急忙擺手,“千萬別!尤其當着警察,容易說不清!”

耿二雁一拍大腿,“小戈!叫你小戈!”

“我還小啊我?!”

“小!你小!在我瞅着你還小呢!小戈!”

戈玲不願再爭,“是,客戶就是上帝,可也沒聽說上帝給人亂起名兒的啊!哎,對啦,我得問問您,今兒到底誰請客?是您還是那叫慕白的?”

“我就是慕白,慕白就是我。”

戈玲瞠目,“喲您改名兒啦?不叫二雁啦?”

“爹媽起的名兒,說改就改?我到死也叫二雁!慕白是我的號,我名二雁,號慕白。”

乍聽慕白這名字,戈玲腦海中由不得出現羽扇綸巾、長衫飄飄的形象,迎風而立,一派古代文人雅士的風範,沒想到主人公竟是這位耿二雁。戈玲不禁挖苦:“看來您是準備成爲文人騷客啊……”

耿二雁聽不出來,還順杆爬,“沒事兒我倒也寫寫詩啥的,哪天你給雅正雅正!”戈玲差點兒沒笑出來:“還真沒看出來,敢情您也是一騷人!其實我們都覺着吧,二雁這名兒跟您特般配,特別名如其人!”

“我哥兒四個,大雁二雁三雁四雁。”

“三英戰呂布,您這還富餘一個。”

“你也愛看《三國》?一呂二趙三典韋,四關五馬六張飛,那都是英雄!跟你說,我們哥幾個都個頂個兒——我哥大雁是老幹部,我們村當多少年村長;三雁打過仗立過功,戰鬥英雄;四雁在俄羅斯,幹得挺大;我吧更不用說了,威虎山山珍從小作坊幹到集團公司,到北京戳攤子,我那英雄事蹟都寫進我們村小學教材了!”

“那您真不該叫慕白,應該叫耿英雄!”

“小戈我問你個事兒——你不去找李冬寶了嘛,廣告他不也做了嘛,他對你……那什麼沒有?”

戈玲沒聽明白,“那什麼呀?”

耿二雁倒直白,“他調戲你沒有?”

“什麼呀?有你這麼說話的嗎?!”戈玲惱了,“我看你倒像調戲我呢!”

“你正面回答我!他到底調戲你沒有?”耿二雁非得要個正式回答不可。

“人李冬寶是那種人嗎?就算是,人家調戲女粉絲還忙不過來呢,也顧不上調戲我啊!”

“那我就放心了!小戈入席!”

“我怎麼還覺得您喊別人呢!”戈玲看看錶,“再等等啊,都還沒到呢。”

“等誰?就咱倆!”戈玲這才明白,敢情她跟耿二雁是單獨會晤。

餐桌是長的,耿二雁、戈玲分坐兩端。戈玲在吃,耿二雁在看。

戈玲彆扭,“您也吃啊……”

“你吃你吃!我不餓!”

戈玲索性一推盤子,放下了筷子,“本來吧,我是打算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問,吃完了一抹嘴走人,可誰讓咱修煉不到家呢,我瞅您怪難受的,所以我還是受累問一句吧——您是不是有什麼想法?”

“你都看出來啦?”

“我又不呆不傻!有話您就說吧!”

“我沒看錯!我就喜歡你爽快!”耿二雁一招手,小金顛顛兒湊上來,手託幾頁文稿。

“那就和盤托出啦!”

“您托出吧!”戈玲不以爲然,“不就想在我們雜誌發篇報告文學嘛,特深情地吹捧您,把您刻畫成一個栩栩如生的弄潮兒形象——跟您說吧,這套已經過時了!”

“庸俗!我在你眼裡那麼庸俗嗎?小金,你那什麼……開始!”耿二雁一聲令下,小金捧讀,是封信:“戈玲同志你好!……”

耿二雁立刻糾正:“小戈!”

小金重新讀:“小戈同志你好!近來一切還好吧?我懷着無比激動的心情給你寫這封信。事情還要從咱們第一回見面說起。那是在十天前的一個早晨,那一天,和煦的陽光灑滿了大地,幾片雲彩飄浮在蔚藍色的天空上,你就那樣出現在了我的面前,從此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停!停!”戈玲連忙制止,“我怎麼聽着不對呢……”

“往下聽就對了!小金就你那發音也不標準啊,你得跟趙忠祥似的!”

小金調整聲音,儘量深情凝重,“……深刻的印象,正像俗話所說的,不打不相識,我和你就這樣相識了。爲了做好廣告,你深入發動羣衆,積極獻計獻策。更令我感動的是,爲了支持幫助我,你竟然不惜冒着犧牲自己的危險前去與李冬寶周旋。從此我深深感到,你就是那個志同道合的伴侶……”

“什麼什麼?”

戈玲挺身而起。耿二雁示意她坐下:“你坐下你別客氣,不用站着!”

“我這是客氣嗎我?!”戈玲質問,“你這唱的哪一齣啊?寫的什麼啊這是?!”

耿二雁很坦然,“寫的都是事實啊!我口述小金執筆!”

“那怎麼出來伴侶啦?這詞兒能隨隨便便用嗎?你這是用詞不當!”

“小金我就說你,查查詞典啥的!”耿二雁先批評小金,又問戈玲:“那應該咋用詞兒?對象兒?”

戈玲已經義憤填膺,“告訴你耿二雁同志耿慕白——你這麼做令我很氣憤!”戈玲真急了,拎包要走。耿二雁攔着,埋怨小金:“我跟你說啥?心裡話就用嘴說,一寫紙上準走味兒!你出去吧,我用嘴說!”

小金溜出去,關了門。耿二雁請戈玲重新落座:“小戈你坐下你別拘束,我這人沒架子挺平易近人的,有啥問題你問,我答!請出題!”

戈玲語氣嚴肅:“我問你,你拿我當什麼啦?你是不是一貫拈花惹草啊?”

耿二雁反而認爲戈玲的說法莫名其妙,“你是啥花啥草呀?跟你說,我這功成名就了,跟前花花草草多啦,晃眼!”

“我一點兒也不奇怪!那您就弄個後花園都給養起來,小心把籬笆紮結實嘍,別牆裡開花牆外香!一防小白臉二防大老婆!”

耿二雁還生氣了,“你拿我當啥人啦?我老婆十年前就死了!腦溢血!”

“哦,對不起……”戈玲深吸一口氣,“那您就更名正言順啦!派出所都管不着!”

耿二雁不繞彎子,“我都看不上!我就看上你啦!”戈玲並不當真,“不對吧?你年紀輕輕怎麼就老眼昏花了呢?就算我曾經是朵花,花期也早過了,該謝了……”

“我就稀罕你這樣文化人!我們家吧,英雄啥的都不缺,就缺文化人!我一直就想聘個文化人……”

“你愛跟誰姘跟誰姘去!對你這種行爲我就不加評論了!”

“你啥情況安總都跟我說啦,我英雄好漢你知書達理,咱倆絕配!”

“誰跟你絕配啊?耿二雁同志我很嚴肅地告訴你,這事兒很荒唐,請你自重!”戈玲不想與之糾纏下去,站起來要走。耿二雁卻自有他的理解。

“你瞅你瞅,我猜得一點兒沒錯!我懂你們文化人——心裡同意嘴上說不行。文化人就得這樣,文化人就得口是心非!反正你跟我咱倆人心裡明白就行,從今往後咱倆就不是一般同志關係了!”

不管戈玲什麼態度,耿二雁就這麼一廂情願地認定了他與戈玲的情緣,弄得戈玲欲辯無詞欲哭無淚。

關於這次會晤,衆編輯衆說紛紜。第二天一早兒,大家聚在一起熱議,主題就是主編昨晚赴宴的事兒。

“主編從來都是頭一個上班,雷打不動,今兒到這會兒了還沒來……”歐小米說,“別出什麼事兒了吧?”袁帥不以爲然:“能出什麼事兒?就算耿二雁設的是鴻門宴,能出什麼事兒?主編是從大風大浪走過來的,李冬寶都沒能把主編搞定,耿二雁又

能翻出幾朵浪花?!”

“戈姨那麼正派,跟耿二雁沒共同語言!”劉向前堅持該觀點,袁帥狡黠地笑了:“不懂女人!女人無所謂正派,正派是因爲受到的引誘不夠!”

何澈澈做苦思冥想狀,“我一直苦苦思索一問題,主編哪點兒招惹耿二雁啦?咱主編特有姿色?”袁帥同樣感覺狐疑,“耿二雁這動機是值得研究——他到底爲什麼找咱主編?聊勝於無、爛梨也能解渴?劉老師你先別瞪眼,這麼說你戈姨打我這兒就先過不去!”

劉向前適時發揮專業特長,“從經濟學角度分析,當合夥的預期收益超過保持獨身或繼續尋找配偶所擔負成本,個人便會選擇結婚!”

袁帥睃着歐小米,“咱編輯部三朵鮮花,一朵插在了土糞上,一朵可能要插在洋糞上,不管怎麼說也算找到了歸宿。歐小米你真一點兒不慚愧不着急?”

歐小米一笑,“本花還要繼續怒放呢,不勞您惦記着!”袁帥不放過,“按自然界規律吧,被蝴蝶蜜蜂最先搞殘廢的,往往都是最鮮豔的花朵!”歐小米抄起水杯作勢要潑,袁帥趕緊躲,“別別!君子動口不動手!中午請你水煮魚!”

門刷一開,戈玲裹着風進來,黑着臉沒話,直奔安妮辦公室。大夥面面相覷,知道沒好事。

一進門,戈玲就對安妮急赤白臉,“找的什麼客戶啊你?耿二雁就是一老不正經!”

聽過原委,安妮樂了,“是夠二的!趕明兒跟他叫二總!”

“我剝皮剜眼那麼損他,也不知道他是真聽不出來還是裝聽不出來,真沒見過這樣人!”

“二總不是一般人!”

“你告訴他,他在《WWW》編輯部是不受歡迎的人,往後禁止他出現!”

“那怎麼禁止啊?我不能立一牌子寫上‘耿二雁與狗禁止入內’吧?”

“那你也得照會他,讓他有充分思想準備,免得到時候說歧視他!”

“真異常氣憤啦?”安妮勸戈玲,“那我就不明白了,有人追你你該特美才正常啊!”

“瞅追我那人!我正常得了嗎?!”

“怎麼啦?二總是二了點兒,可是透明啊!這點兒挺像美國男的,先宣後戰玩兒明的。不像有的中國男的,蔫拱,到後來弄得你想說不行都不好意思張嘴!我不是說美國男的就比中國男的好,其實他們有時候挺孫子的!”

“我跟他也不是一類人啊!這事兒壓根兒就不靠譜兒!”

“我覺着這事兒是這樣——你有堅決不同意的權利,人家有追求你的權利!”

“江湖太險惡了!就算我是一枚糖衣炮彈,也得瞄向一像模像樣的目標吧?沒成功腐蝕李冬寶同志,倒便宜威虎山下來的活土匪了!”

“我反對!我知道你特熱愛編輯事業,時刻準備着爲此而獻身,可獻身跟賣身這倆事兒容易弄混了,這勁兒不好拿!人家實心實意看上你了,這是挺過癮的事兒,要是我,就是不想跟他也先不告訴他,過足了癮再說!”

“那你計劃讓我獻身還是賣身?”

“我計劃讓你……這耿二雁真是辜負了我的殷切期望!”

“果然不出我所料,都是你一手組織策劃的!”

“我還不是急於把你從剩女隊伍中趕出去!哎,同命相憐啊!”

“我鄭重聲明我不是剩女!”

“這兒就你、我,自己人,何必客氣呢?”

“我這是客氣?就算我們是同一個隊伍裡的革命戰友,你鬥戰剩佛還不着急呢,我急什麼呀?”

“誰說我不着急?……”安妮差點兒說走嘴,趕忙掩飾,“當然了,我自己是不着急,我急什麼呀?可是我急人所急,你第二個春天老是不來,我替你着急啊!”

戈玲氣急敗壞,“敢情耿二雁就是我第二個春天?”

外屋一陣亂糟糟,兩個女人的談話被打斷。幾名送貨員魚貫而入,每人吭哧吭哧搬一盆花,都一人多高,往編輯部裡一擺,立刻遮天蔽日。幾個編輯不知道怎麼回事。

“這花……誰讓你們送的?”

“我!”話到人到,耿二雁邁步進門,“廣告很成功,我謝你們的!”

百葉窗扒開一道縫,戈玲、安妮往外瞅。只見小金抱進紅彤彤一大抱玫瑰,耿二雁一擺手,幾名送貨員齊刷刷站好,在耿二雁指揮下,直着脖子合唱,把一首流行歌曲唱成了軍歌。

我早已爲你種下

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

袁帥衝歐小米一擠眼,歐小米假裝上前接玫瑰,“耿總您看您想得多周到啊!那我就不客氣啦!”耿二雁趕忙抱着玫瑰躲,“哎,孩子這不是給你的!你要稀罕我讓小金哪天給你送來!”

“那是給誰的呀?”袁帥明知故問。

“小戈呢?”耿二雁抻着脖子找,戈玲嚇得一縮脖,百葉窗那道縫刷合上了。

好在袁帥幾個人機靈,互相配合替戈玲打掩護,“我們主編多忙啊,一大早就飛了,上海有一會議!”袁帥衝劉向前擠眼,劉向前趕緊大聲證明:“對飛啦!好幾天飛不回來!”

耿二雁極失落,“噢……這小戈,飛了咋也不告訴我一聲呢?”

“耿總,等她飛回來我替您批評她!要不這花,我替她先收着?”歐小米想接過玫瑰,耿二雁不放心,“那她回來,這花還能盛開着嗎?”

“能不能盛開着不好說,不過您放心,我們主編絕對不會埋怨您的!”

耿二雁這才把花移交歐小米,“小戈回來你跟她說——就說我說的——祝願她彷彿這花一般美麗鮮豔!”

衆人咋舌,“耿總您用詞夠火辣的啊!”

耿二雁並不諱言,“初戀嘛!”

“不對吧耿總?”劉向前質疑,“這麼說您還是一名處男?”

耿二雁一晃腦袋,“兒子都成家立業了還處男!我當年結婚吧是包辦婚姻,老婆人挺好,就是把戀愛這環節省略了。那你說我現在是不是算初戀?”

“那耿總您覺得您這愛情能結出累累碩果嗎?”袁帥試探耿二雁的信心,耿二雁勝券在握,“那還用說!已經落停啦,和牌是肯定的了!”

衆編輯面面相覷。

劉向前實在難以接受,“戈姨不一定……”耿二雁不愛聽,“你老戈姨戈姨的,我咋瞅你比小戈還老呢?”劉向前憋得臉通紅,“你……我就說你和不了牌!”

“分分鐘的事兒!”耿二雁很豪氣,“不過吧,我不想這麼快就和!我不說了嘛,這是我的初戀,初戀是美好的,那就戀唄,戀長點兒時間!哎我正想問問你們呢,現在一般都戀多長時間呀?”

歐小米思忖着,“多長時間不好說,這麼跟您說吧,現在流行閃婚,就是一閃!”

“閃?誰閃誰呀?”耿二雁顯然頭一回聽到這詞兒。

“不是誰閃誰,”歐小米解釋,“是說一閃的工夫就結婚啦!”

耿二雁擺手,“那還是別了,容易閃着!我是這麼計劃的——先戀仨月,仨月不夠再戀仨月,倆仨月這就半年了吧,然後結婚!”

劉向前不滿,“耿總您不能一廂情願,總得給戈姨時間考慮考慮吧!”

“那啥時候結婚?”耿二雁說,“不能再拖了!小戈歲數也不小了,再拖該絕經啦,咋生孩子呀?”

耿二雁出現得太突然了,戈玲一開始根本沒拿着當回事兒,她覺得這個愣頭愣腦的農民老闆太不着四六,兩人差距這麼大,怎麼可能呢?不料,耿二雁是認真的,而且這人執迷不悔,他認爲自己跟戈玲是英雄配才女,屬於絕配之一種,從此還就矢志不渝了。

耿二雁追戈玲,無章無法,文的土的一塊兒上。除了老家的山貨,花是必獻的,別人都是一束,耿二雁是一大盆一大盆的,遮天蔽日,要不是戈玲及時制止,編輯部準得弄成花房。除了獻花,耿二雁還獻詩。耿二雁崇拜毛主席,也想文武雙全,所以隨時隨地賦詩,抒情言志,絕對原創,隔三差五就弄一首,體裁多樣,五言七律朦朧詩順口溜,逮什麼是什麼,最後連老家二人轉的唱詞都上了。“耿二雁”這名兒文化含量偏低,但他喜歡自己這名兒,而且引以爲傲,後來他想了個折中辦法,給自己起了一號——慕白,以供大夥兒改口。爲了隨時隨地合理合法地出入編輯部,他還爭取了個編輯部“名譽編輯”,就此成了編輯部的編外人員。

底下編輯們衆目睽睽,說什麼的都有,大夥瞅耿二雁怪“二兒”的,乾脆叫他“二總”。耿二雁弄這麼一水,讓戈玲在編輯部挺尷尬。戈玲覺着耿二雁就是“嘬”,有錢燒的,自己出洋相不說,還拉上她墊背,就惱羞成怒,有心把耿二雁轟得遠遠兒的;可安妮不幹——耿二雁是廣告大戶,編輯部的搖錢樹,開罪不得。安妮軟硬兼施地讓戈玲顧全大局,暫且跟耿二雁周旋着。

戈玲沒想到,耿二雁追求她的事連牛大姐都驚動了。這天,她剛回到編輯部,發現鴉雀無聲,歐小米、劉向前各自埋首鼓鼓搗搗,迎門桌上那叢玫瑰氣勢奪人,就見牛大姐正弓腰嗅。

“哎喲,牛大姐!您來啦!”戈玲笑容可掬地走上前,牛大姐卻神情嚴峻:“戈玲我一直等你呢!”

“找我有事兒啊您?要不去我辦公室……”

“我看就在這兒當着大家說吧,也好澄清事實以正視聽,還你個清白!”

戈玲一怔,“什麼事兒啊牛大姐?這麼嚴重……”

“我聽說有一個叫耿二雁的人,竟然……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來到咱們編輯部公然調戲你!我……”

“哎哎,牛大姐您誤會啦!不是這麼回事兒!”

“怎麼不是?戈玲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當初你年輕時候,李冬寶和餘得利就老調戲你,我就看不慣,現在你老了老了,又冒出來個耿二雁繼續調戲你!戈玲你不用忍辱偷生,我給你做主!”

“牛大姐您……我怎麼跟您說呢?!咱能不提這事兒嗎?”

“迴避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戈玲你這種態度只會讓壞分子得寸進尺!這點你就不如我們老同志有對敵鬥爭的經驗,你看耿二雁這種人爲什麼不敢調戲我呢?!”

大家差點兒笑噴。袁帥忍不住插話:“是他調戲您還是您調戲他呀?容易誤會!”

“你們這些八〇後,一點兒是非觀念都沒有!”牛大姐瞪着袁帥,“看你們現在,搞破鞋不叫搞破鞋,叫同居;耍流氓不叫耍流氓,叫放電!社會環境都讓你們給污染了!”

歐小米拱火:“牛大姐您就得惡狠狠批評他!他是裝嫩混入我們八〇後隊伍的,一再給我們這支隊伍抹黑!我忍他不是一天兩天了!”

牛大姐嘆了一聲:“戈玲,發生這件事兒,我也有很大責任。當初我退休,不說功成身退吧,也是光榮退休,就有兩件事兒放不下,一是咱們編輯部的未來,二就是你的個人問題!現在咱們編輯部優良傳統後繼有人了,可你的個人問題還遲遲沒解決,主要是我關心不夠!”

“牛大姐您這麼一說,我覺得特慚愧!我自個兒問題遲遲不解決,敢情最對不起的是您!”

“還有社會呢!社會是由家庭組成的,你老不成家就是社會不穩定因素,那還怎麼建設和諧社會呀?比如現在吧,你要是成了家的人,就不會發生這種事兒。俗話說得好,蒼蠅不叮……噢噢這麼形容不準確,反正就是說吧,戈玲你的個人問題迫在眉睫,到了非解決不可的時候了!”

“牛大姐您以前也給我介紹過,這事兒不是我想解決就能解決,關鍵得有合適的……”

“再怎麼樣也比那個耿二雁合適吧?!我就是隨手在街上抓一個就比他強!”

戈玲聽着不順耳,“耿二雁不至於就那麼差吧?”

“還要怎麼差?一沒文化二沒覺悟!戈玲你也不想想,一個正經人會一眼看上你追你嗎?”

這話分明把戈玲捎上了,戈玲當然不愛聽,“牛大姐,我怎麼啦?怎麼正經人就不能一眼看上我呢?照您這麼說,正經人都看不上我,我就那麼沒欣賞價值?”

“戈玲你別誤會呀,我是說那耿二雁看上你不太正常!”

牛大姐越這麼說,戈玲越不愛聽,“怎麼不正常啦?他怎麼就不能看上我呢?我不至於就那麼一無是處吧?只能說人家耿二雁慧眼識珠,在我身上發現了別人發現不了的閃光點!”

“戈玲你怎麼也沒是非觀念了呢?耿二雁是正經人嗎?”

“牛大姐您這麼說我還真不同意。耿二雁把一個鄉鎮企業從小到大發展起來,做成了集團公司,是成功人士,是CEO,怎麼就不是正經人呢?再說了,我們又沒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他正大光明追求我,有什麼不正經的啦?”

“哎,戈玲你怎麼替他說話呢?這麼說,他追你你同意啦?這花就是他送的吧?你也敢收?!”

“同意不同意那是後話,我突然覺得安妮同志說得對——我有不同意的權利,人家有追求我的權利!這花又沒毒,怎麼不能收啊?”戈玲抱起玫瑰,大步走向自己辦公室。戈玲本來已經把耿二雁這事兒當成過去時了,但樹欲靜而風不止,牛大姐這一來一問反讓這事兒出現峰迴路轉。那抱玫瑰擺在窗臺上,眼瞅着一天天凋謝。對耿二雁的久未露面,戈玲心裡竟也生出一絲惆悵來。

在這事上,戈玲的太極功夫絲毫不減當年,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外加伶牙俐齒殺人不見血的一張嘴,絕對夠耿二雁忙活的,當年李冬寶落荒而逃就能充分說明戈玲的戰鬥力。

耿二雁不是李冬寶,耿二雁的風格就是超常自信。他認爲自己追戈玲是手拿把攥,他覺得戈玲不痛快答應就對了,文化人都這樣,文化人就得口是心非。耿二雁長到這歲數還沒像模像樣談過戀愛,戈玲這麼一弄,讓他一下兒找着戀愛感覺了,所以他也不着急,耿二雁心想多戀會兒正好,等戀得差不多了,再把戈玲拿下,反正就是隨時隨地的事兒。

時間還真能改變一切。戈玲怎麼也沒想到,一來二去的,她對耿二雁也不那麼煩了。被人追求總比沒人搭理強,說明戈玲還有魅力,省得底下人老認爲戈玲不可愛。戈玲多年沒沾這種事兒了,把被人追求的感覺都忘了,現在一重溫,把癮又勾起來了。這種事兒有個好處,就是能讓人返老還童,戈玲感覺自己確實年輕了不少,同事們也都這麼說。戈玲一掃在衆人心目中刻板的老處女形象,時尚魅力指數直線上升。事實上,編輯部的男的一個個都挺面的,耿二雁的做派確實讓人耳目一新。就連八〇後編輯對他的看法都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說別看這老傢伙愣頭愣腦傻狂傻狂的,還真透出股與時俱進的颯勁兒來!

“二總一星期沒來了!他用的什麼戰略戰術?怎麼一去不復返了呢?”

“二總不說戀三個月就結婚嘛,不會是三個月一回來就把咱主編給娶了吧?”

“也許是知難而退了!”劉向前這樣希望。

“要說也怪,二總老不來吧,還真挺懷念他!沒他咱仨W不熱鬧!”袁帥道出了大家的共同感受,他隨即壓低了聲音:“你們發現沒有?這幾天主編有點兒打蔫兒……”

玫瑰凋敗得就剩稈兒了。人花相對。戈玲發了會兒呆,從瓶裡拿出殘花。外面電話響,只聽見袁帥接了。戈玲剛要把殘花扔進簍子,外面袁帥叫:“主編電話——!”

戈玲抱着殘花走出來的時候,袁帥正跟對方聊着,“……您從那島國回來時候吧給我們捎點兒鳥糞,聽說是那國家特產,養花特好……哎,您等着,主編來啦!”

戈玲猜不出對方是誰,袁帥指着電話聽筒,聲音特大,相當於向全世界宣佈:“慕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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