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彌爾廢墟中僅餘的兩人的對話在繼續着——雖然這種描述也許有些殘忍,但無論是從表面還是就普遍意義而言,林麒也的的確確不能再被歸入人類的範疇了。
“這種事讓你很痛苦嗎?”見到了終於想見的事物,潘露出了愉悅的表情,當他笑時,雙眼會眯起,就像是捕捉完獵物後合到只剩餘一條縫隙的獵獸器。嘴角也會力所能及地往上勾,看起來就像是滿帶血腥味的魚鉤。——這個人,身體力行地闡述着“殘忍”的本質。
“!”
潘聲調近乎甜美地呢喃:“這都是你的錯哦。”尾音微微上揚,盡情地展露了他此刻的好心情。
“我的錯?”
“你是不是想說‘身爲兇手的你,並沒有這樣說的資格’?”潘笑得更加愉悅,“也許的確如此,但是,你真的是粗心過頭了,難道之前發生的事還不足以給你教訓嗎?你爲什麼這麼喜歡這些骯髒又低下的生物呢?就像太陽不可以仰賴着它活下去的生靈一樣,你也不該接近他們的。”
“……他……們?”
“沒錯,他們。”潘擡起手整理了下稍微歪了幾毫米的禮帽,非常有耐心地解釋說,“你名義上的哥哥,那個有趣的試驗品,以及……”他的目光落到林麒的身上,“這個原本應該前途遠大、將來也許會給我們帶來很大困擾的小子。全部都是你的錯——他們離你太近了,你也離他們太近了。”
“我的錯……”
——“咚!”
——是什麼在跳動?
“不僅是現在,將來也是一樣。”潘如同祝福一樣以詠歎的語調訴說着詛咒,“你接近的,你看重的,你在意的,你喜歡的,你深愛的——每一樣,都會如同被陽光照射的初雪般。”他做了一個揮灑的手勢,“化爲滿地橫流的污水,要麼流入下水道,要麼被人踩在足下。”
這種話語讓人聽來渾身發寒,凌曉並不懼怕危險,然而現實是這種危險已經不僅是降臨在自己的身上。隨之而來的,還有更多的疑惑——
“爲什麼?”
是因爲凌淵的原因嗎?
還是她自己在不經意間做了什麼?
“爲什麼這樣仇視我?”
仇視到想要毀滅她身邊一切的地步。
——“咚咚!”
——是什麼在加速?
“仇視?”潘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這是一個含金量十足的表情,看不出任何一點僞裝的跡象,就好像他是在真真正正爲她的話搞到驚訝,“你爲什麼會這樣想呢?我們是在幫助你。”
“我們”,這是一個重要的詞彙。
凌曉清楚地知道這件事,但她的思緒卻不受控制地飄向了另一個詞——幫助。
即使在這種情況下,她幾乎都快笑了出來,因爲這句話實在是太令人作嘔了。
——“咚咚咚!”
——洶涌澎湃的熱血所流至的盡頭是……
“爲什麼露出這麼難以置信的表情呢?”
——閉嘴!
“爲什麼不能更情願地接受我們的幫助呢?”
——閉嘴!!
“爲什麼不能更爲坦誠地接受自己的……”
——閉嘴!!!
一瞬間,凌曉什麼也聽不見了。
她低下頭,愣愣地看着心口處再一次溢出來的鮮血。
刺耳的笑聲在她的耳邊響起,就像是在慶祝着一個陰謀的勝利,然而,她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也不需要在意了。
再次擡起頭時,她的雙眸……
都變成了危險的豎瞳!
在潘和凌曉所不知道的時刻——
“咔嚓!咔嚓!咔嚓!”
另一個存放着培養槽的房間,這樣的聲音持續不斷地響起。
這聲音的來源不是別的,正是培養槽的透明外殼。它原本應該是極爲堅|硬的,誇張一點說,就算是被一顆炸彈襲擊,它原本也不應該出現任何一條擦痕——對於這件事,無論是潘還是羅,都是相當有自信的。
但眼下,一個“意外”又的的確確地發生了。
如果羅抑或是其他工作人員還在這裡,那麼他們將在第一時間發現異常並做出最恰當的處理。然而遺憾的是,伴隨着這個實驗室被廢置,人員相繼撤離,而故意做出的“磁場變化”也讓撤離的人無法在遠離後瞭解這裡的情形——潘的本意是來一場秘密又刺激的相會,卻沒有想到這一切卻成爲了他人的“溫牀”。
就這樣,微小卻又不容忽視的聲音接連不斷地響起,就像是有誰在刻意一點點把培養槽敲碎似的。如果真的有誰有意識地這樣做,那麼他無疑是個非常有耐心的獵手。
而幾乎在凌曉的雙眸化爲豎瞳的同一刻,原本靜靜漂浮在淺藍色液體中的男子……
驟然睜開了雙眸。
他有着一雙同爲紅色卻截然不同的雙眸。左眼宛若鮮血,右眼卻宛若沉澱了多年的美酒。
他的眼神先是有一些恍惚,但很快就恢復了銳利。
培養槽面上的那些裂痕在這一刻也仿若到了承受極限,伴隨着一滴水珠的溢出,更多的液體近乎急促地順着裂縫朝外流去,槽內的液體快速地減少着。
漂浮着的男子也終於“腳踏實地”,他赤|裸着的雙足踩在槽底,才動了一步,突然感覺到了什麼。他一低頭,就看到了纏繞在手臂上的紅色長髮。伴隨着液體的流出,原本如同海藻般肆意飄散的它們也落在了所屬者的身體上。這原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卻奇怪地引發了一場小小的“恐慌”。
男子近乎驚訝地看着它們,而當他擡起頭——在還能看得清身影的槽面上看到自己的倒影時,這份驚意達到了頂峰。
但很快,他的這份驚訝變爲了嘲諷,他對着滿是裂縫的槽面上倒映着的自己,說:“沒用的傢伙。”
又是一眨眼的工夫,這份嘲諷又變成了苦笑。
他擡起手,輕輕地輕輕地推了一把槽面,後者頃刻間碎裂在地,化爲了一堆齏粉。
槽內的液體也只剩下最後一點,剛剛沒過男子的腳踝。
他擡起腳,從裡面走了出去。
雖說身體一直因爲液體的關係而保持着活性,然而許久未能行走還是讓他的身體有些僵硬,剛開始的幾步,他渾身上下的骨骼都仿若在“吱呀”作響,行走的姿勢也有些奇怪,好在很快就調整了過來。
他走出實驗室——赤|裸着的身體外面只披着一件白大褂——因爲這裡完全找不到除了它之外的任何一件其他衣服。這幅造型無疑就詭異程度而言,更甚於赤身披着黑雨衣的怪蜀黍。而這種“一不小心就扯【嗶——】”的行走姿勢顯然也讓那個他很不習慣,他的眉頭簡直可以說都快打結了。
好在他的運氣不錯,很快就找到了一間休息室,並在裡面順到了雖說不太合身卻足以蔽身的衣物。
再然後,他和“他”相遇了。
撇開別的不談,這真是一場最爲狼狽不過的相會。
他穿着不合身的衣物,披着白色大褂,沒有擦拭過的紅色長髮溼答答地黏在背上,很快就打溼了整個背部的衣物。但好在,還有更慘的參照對象——好歹他還算是有個人形,“他”卻是完全沒有了。
再聯想到他們之間從前所用的稱呼,兩人真可謂是“難兄難弟”。
“……林學弟?”優秀的洞察力讓他在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他”的本體,但顯然這個發現並不讓他覺得信息。
迴應他的是一聲嘶吼。
作爲“馴獸師”的凌曉自己眼下都變成了獸,被她看守的“野獸”也就趁機溜了號。不過因爲她下手捆綁時實在是太實在,所以某林同學只能像毛毛蟲一樣蹭着走。完全被本能控制的他眼下的移動毫無目標,只是想要離“危險之地”遠一些。然後,“他”就碰到了能吃的!
迴應“他”的這聲嘶吼的,是一隻高舉起的手。即使還距離挺遠,但這隻手中蘊含着的力度不容忽視。而它的目標,正是他的頸骨。哪怕再強悍的生物,一旦被切掉了頭部,也就幾乎和死亡劃上等號了。
林麒掙扎着想要逃開,卻完全做不到。
好在,這隻手在落下之前,及時地停在了半空中。
“爲什麼要阻止?”
“住手。”
“這小子死了不是更符合你的心意?”
“停下來。”
“嘖,算了,反正他現在和死也沒多大區別。”
……
如果林麒還殘存着理智,一定會驚訝地發現面前蹲着的這個男子正如同神經病般自己和自己進行對話。好在,這“對話”的結果對他來說是有利的。
男子並沒有斬斷林麒的頭,只是將他丟在原地不管,順着那絲毫不加掩飾的聲音,一路走到了那個房間附近。在潘因爲過於激動而話癆的舉動中,他很快弄清楚了事情的真相,以及……
做出了一個決定。
作者有話要說: <FONT face=黑體 size=4>摸下巴,這章的信息量很大對吧,哈哈哈哈哈【大笑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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