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節

“銀屏姐姐別喊,是我,我可以進來嗎?”窗外女孩子的聲音讓銀屏稍微鬆了口氣,卻仍然警惕的問道:“你是什麼人?怎麼進的大營?”

岳母也從驚詫中恢復,急忙坐直身體說:“誰家的女娃娃,快進來說話,外面冰天雪地的。”

船到襄陽,嶽震原打算先去看望哥哥,再會合閩浙商幫諸人。大哥岳雲的傷勢,一直讓他揪着心。可計劃總是趕不變化,他一腳踏碼頭,就迎頭撞興沖沖趕回襄陽的姐夫。張憲也沒想到這麼巧,微微一愣後,立刻大喜過望的把他拉到一邊。

“小弟啊,你現在是越來越神,眼看就要追能掐會算的諸葛亮啦。”

看到姐夫雖是滿面風塵,卻是喜氣洋洋,嶽震知道這次的西北之行肯定是滿載而歸。欣喜之餘,他拋開楚州的不快,一把摟過張憲的肩頭,嬉皮笑臉着開起姐夫的玩笑。“那是,小舅子我不但算出了姐夫今天回來,還算出來姐夫你正準備去向父帥請假,想回鄂州與俺老姐團聚團聚。嘿嘿···有沒有算錯?”

張憲不禁老臉一紅,撓頭扭捏說:“這幾日格外的寒冷,我是擔心銀屏與岳母大人,想趕回去多劈些柴火嘛。”

“哈哈哈···得了你。”嶽震立刻被他這個蹩腳的藉口逗樂了,“別看我沒回家,也知道周伯早已把一冬天的柴火都製備好啦。咱倆先說好嘍,要是老爸準了假,你可不許一個人偷跑啊,一定要等着我,咱們一起回家過年。”

“那還不快走?去城裡通知商幫的人,讓他們到深水港接貨驗收啊。”被小舅子這麼一說,張憲還真有些歸心似箭,拉起嶽震就走。

哥兩個沒走出幾步,身後就傳來一陣宏亮的喊聲。“二少留步,張將軍,等等我們。”

嶽震回頭看了一眼,對姐夫苦笑道:“完了,是黃佐他們,肯定是有人看到我,跑去給他們報信了。你着急也沒用啊,今個咱倆可不好脫身啦。”張憲亦是一陣頭大停下腳步,四處尋覓打量着,希望趕緊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馬走人。可是瞅來瞅去,人頭攢動的碼頭愣是一個熟人也沒有,他也只好乾笑着與小弟並肩而立,等着後面的黃佐幾人。

“二少,你讓俺們盼的好苦哇。”黃佐與兩位水軍副統領氣喘吁吁的趕來,焦家老大焦挺,更好像怕他逃跑似的,一把捉住嶽震的臂膀。

“黃大哥說的沒錯,俺們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來了二少,今天不喝的酩酊大醉決不收兵!張姑爺,你也不許走啊,要走就是不給我們水軍面子!”

黃佐聽到這個令人啼笑皆非的稱謂,狠狠瞪了焦大一眼,抱拳拱手道:“將軍見諒啊,我這兩位兄弟都是粗人,不怎麼會說話。將軍統領軍需以來,一直對水軍頗多照顧,我們兄弟心懷感激,卻不曾有機會言謝。擇日不如撞日,今天一來爲二少接風洗塵,二來聊表我們兄弟的心意,請將軍千萬不要推辭。”

人家話說到這個份,張憲趕忙拱手回禮說:“多謝,多謝。黃將軍見外啦,這本是小將份內之事,今後將軍有何需求,儘管來找張憲就是嘍。”

“黃伯父,兩位大叔稍候,我家哥哥們來啦,嶽震去去就來。”還是和焦家兄弟聊天的嶽震眼神好使,老遠就看見了岳雲和嶽雷正大步而來。

幾人順着嶽震的視線望去,焦挺頓時興奮的抓耳撓腮,急吼吼道:“太好啦!真是少帥與雷將軍哎!我說今個怎麼一出門就看到喜鵲了呢?原來是咱岳家軍的少年英雄聚集一堂,俺老焦有福氣啊,走呀黃大哥,咱們一起去。”

等岳家兄弟看見人叢中的嶽震,也都是一陣意外與驚喜,原本是來接姐夫的哥倆,怎麼也沒想到能遇久別的小弟。大哥完好如初,紅光滿面,嶽震纔算放下心事,兄弟重逢自然是一陣歡聲笑語。黃佐出言相邀,岳雲、嶽雷也不客氣,一行人進了碼頭邊的酒肆。

氣氛熱烈的酒桌,話題當然離不開此前的大捷,尤其是焦家兄弟,爭搶間向嶽震描述着他們參與的均州之戰,簡直可以說是繪聲繪色,手舞足蹈。他們時而蹦出些誇張的語句,惹得衆人鬨笑連連。

嶽震一直含笑傾聽着,酒也沒喝多少,靜靜的享受着,享受着這種回到家的溫暖。

直到得知魯一真和程家父子正在幫着水軍修繕戰船,想起答應梁紅玉的事情,他纔開口託黃統領捎個口信。

酒過三巡,焦家兄弟有些酒意醺醺,說話的聲音低下來。黃佐這才滿滿的斟了一杯酒,遞到嶽震的面前。“二少,當襄陽城頭插嶽字大旗,全軍將士歡聲雷動時,俺黃大腳就把幾句話藏在心底。請二少飲了此杯,聽俺一句句的說給你聽。”

衆人見黃佐有些動情,都自覺的安靜下來,嶽震雙手接過一飲而盡。

“二少,這杯酒不是老黃敬你,是俺替那些安度劫難的弟兄們敬你!沒有你二少,襄陽咱們一樣能攻下來!只是無法估量將有多少兄弟埋骨城下,也無法估量多少人家要痛失兒郎!兵士們的歡呼聲裡,是喜悅,是激懷,更是劫後能夠餘生的發泄!”

飯桌靜悄悄的,黃佐道出大家的心聲,所有眼睛不約而同的注視着嶽震。

嶽震也一樣靜靜的環視着大家,在座的大半是自己的親人,他不想虛僞的謙虛什麼。這一刻,他在兄長們臉龐看到尚未褪盡的硝煙,也看到歷經淬鍊後的剛毅。也就在這一刻,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兄弟們在相互感染着,相互傳遞着,感染着厚重,傳遞着堅強。嶽震覺得自己猶如一株新樹,親人則好似堅實的大地,託着自己高高揚起頭顱,向、向、向!。

“我同樣爲我們創造的奇蹟而驕傲,大家舉起杯!”嶽震巡視了一週後,微笑說:“爲我們自己乾杯!爲我的父帥,一位偉大的將軍乾杯!爲我們以後還要做得更好乾杯!”

“好!”

“爲我們自己!”

“爲父帥!”

“幹!”

說起父親,嶽震這才發覺有些不對,急忙放下酒杯說:“哎,不對呀?雷哥你不在均州陪着老爸,跑到襄陽幹什麼來啦?”

“你剛看出來啊?呵呵···”。嶽雷失笑道:“我隨父帥來見朝廷的特使,也剛來沒幾天。均州已經正式交給了楊再興,楊大哥現在可牛啦!嗬嗬,後護軍均州大營統領,與咱雲哥平級,再也沒時間四處找人打架嘍。”

得知老爸也在襄陽,嶽震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皺起了眉頭。“特使?!幹什麼來的?朝廷又有何新花樣?”岳雲,嶽雷看到小弟一付既警惕又反感的樣子,不約而同笑了起來。兩位哥哥的笑容很是曖昧,這讓嶽震一頭霧水大感茫然。

“特使嘛,他可是小弟你的老熟人啊,是福王爺。”

嶽震心裡最清楚福王的真實身份,聽說是他來到襄陽,眉宇又擰緊了幾分。福王趙榛可以說是大宋朝的秘密警察頭子,一般的小事是不可能驚動他的。

“也沒什麼大事。”岳雲察覺到小弟如臨大敵的模樣,忍不住開口說道:“可能是朝廷有意讓我們常駐荊襄一帶,而襄陽的文官主腦卻遲遲找不到合適的人選。皇派福王來極有可能是想聽聽父帥的意見。”

真是這麼回事?嶽震在心裡打了個問號,也就不再胡亂猜想。畢竟現在正是皇帝與父親的‘蜜月期’,還不到朝廷耍陰謀詭計的時候。

大家已經吃的差不多,飯局就要收場的時候,一位嶽雷的手下滿頭大汗跑進來。“二公子,大帥讓您趕緊隨小的回去,說是家裡有客人等着見您吶。”

嶽震看着這位眼熟的親兵一陣愕然。下船沒幾個時辰,老爸卻對自己的行蹤瞭若指掌,這也有點太厲害了?猛然間瞥見姐夫笑得煞是開心,他頓時恍然。襄陽是烽火堂的大本營,城裡的任何風吹草動,肯定轉眼間就會出現在父親的案頭。

“沒辦法,呵呵···你們慢慢吃,我先走一步。”嶽震和姐夫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搖頭笑着起身,跟着父親的親衛離開酒肆。

不忍心讓傳話的親兵再急急忙忙的往回趕,嶽震故意放緩了速度,慢慢悠悠的溜達着和親兵閒聊起來。親兵自然樂意休息一會,沿途就爲公子做起了導遊,將自己知道的原原本本告訴了嶽震。

路過守備府時,嶽震才從親兵的嘴裡得知,大部分的岳家軍早已撤出了城,如今城中只有少量的士兵維持治安而已。城中的將軍也只有徐慶一人,其他的將領和他們的主帥一樣,都分別駐紮在城外的各個軍營裡。

聽說從京城來的特使王爺,現在就住在守備府裡。嶽震忍不住回頭又看一眼房屋層疊的府邸,他真想快些見到福王,也許從福王那裡能知道些關於柔福的消息。

你還好嗎?什麼時候能回到臨安呢?

想到說不定就是福親王要找自己,老爸纔會派人進城。嶽震心中涌起一團火熱,不知不覺間加快了腳步。順利的穿城而過,進到西門大營,在親兵的指點一番後離去,他急衝衝的往中軍大帳走去。

一路遇到很多熟悉的面孔,將領們和士兵們都在一絲不苟的操練着,喊殺聲在大大小小的校場此起彼伏。打聽到父親不在中軍帳,而是在後面的私帳裡接待客人,嶽震不由得大失所望,知道今天這位客人肯定不是福親王本人。

會是誰呢?幹嘛非要見我呢?嶽震帶着深深的迷惑來到帳外,裡面傳出老爸熟悉而親切的聲音,讓他一下子又丟開失望,腳步輕盈的挑簾而進。

“呵呵···會之先生,這就是犬子嶽震。小二,快來見過秦會之,秦先生,人家在這裡等你半天嘍。”

嶽震衝客人禮貌的點頭笑笑,只是飛快的掃了對方一眼,便健步蹦到父親跟前。“老爸您身體還好?這次打仗眼睛有沒有疼過?”下左右打量一番後,確定父親安然無恙,他情不自禁熱切的搓着手,興奮的問道:“老爸,嘿嘿···不是兒子拍您的馬屁啊,這一仗打得實在太漂亮,完美的無可挑剔!快說說,您是怎麼想到要去奔襲均州呢?”

“哈哈,這個嘛···”兒子崇拜的眼神是對一個父親最高的獎賞,岳飛心懷大慰中猛然想起還有旁人在場,不禁有些尷尬的提醒着。

“你這個傢伙啊,沒有聽到爲父說話嗎?這位是秦會之先生,秦先生聽說你到了襄陽,是專程從城裡趕來,還不趕緊給秦伯伯見禮?”

“噢,是是。”嶽震也覺得有些失禮,趕忙轉身給人家鞠躬的當中,認真的端詳着來人的面容。這位秦先生標準的宋人文士打扮,應當比父親年長不少,而且面色也有些蒼白,不難看出曾經經歷過長時間的顛沛流離。

“對不住您啊,小侄與父親分別了好久,甚是掛念。失禮之處請秦伯伯多多原諒,伯伯您是···咱們以前見過嗎?”

客人秦會之急忙起身擺手道:“無妨,無妨,震少孝心可嘉,秦某隻恨不曾養育你這般的子女,心裡羨慕令尊,怎麼會有怪罪之意呢?”

他字正腔圓的江南的口音,讓嶽震又是一愣,對這位客人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呵呵···震少不必猜疑,你我這是初次見面。不過若是提起李易安,李大家,震少就不難猜出秦某何許人也,我正是易安大家的妹丈。秦會之,是我的號,秦某的單名一個‘檜’字。檜此次能夠安然脫險,順利南歸,全憑烽火堂下的鼎力相助,震少你是烽火堂主事之人,秦檜特來拜謝再造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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