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院？寧誠愣了一下，才明白孟媛話裡的意思。
不錯。
孟媛對醫學院的懷疑是有道理的。以現實來講，醫學院的確比醫院更適合存放人體器官。醫學院的教學活動中經常會用到各種器官樣本，器官出現在這裡並不會顯得突兀。從另一個方面考量，林莉是醫學院的畢業生，聽孟媛所說，上回他們去醫學院調查情況，還意外發現陳教授和林莉之間關係似乎不是很和諧。林莉和他之間的矛盾，會不會因爲這些人體器官而起的呢？如果陳教授當真是周亞夫的同夥，幫助他銷贓，那麼他和劉子楓的案子有沒有關係？
一個意外的發現，引出了更多的疑惑和不解。孟媛看出了寧誠心中所慮，建議道：“寧檢，咱們要不要現在去醫學院看看？”
寧誠迅速站起身來：“走吧。”
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初夏的悶熱氣息開始在人們身邊流轉。金沙市醫學院內到處可見三三兩兩的學生或捧着書、或拿着球、或挽着戀人在道路上行走。學院的氛圍總是讓人輕鬆，一路走來，孟媛好像回到了曾經美好的大學時光，看到了自己和朋友們一同散步嬉笑的情景。
孟媛向一名同學問路，才知道醫學院裡一共有兩幢實驗樓。一幢是七十年代末修建的老樓，一幢則是新世紀之後重新修建的新樓。新樓修建之後，老樓主要就用來存放實驗器具、模型和標本。孟媛和寧誠對了眼神，心中都涌出了一絲希望。
老實驗樓坐落在醫學院的西南角，很偏僻的位置。據同學們說這座樓後來之所以廢置，一方面是因爲年久失修，另一方面則是由於校區重新規劃之後距離教學樓和學生宿舍都很遠，學生們上課實在是不方便，所以學校纔在教學樓的旁邊修建了新樓。老教學樓後來就被用做教授們做實驗研究的場所。
事物總是辯證對立的，老教學樓的偏僻也帶來了一個好處，就是清淨。轉入到校園的西南角時，寧誠和孟媛明顯感覺人少了許多，甚至沒有什麼聲音。人工湖兩旁的樹木在微風中沙沙作響，帶來陣陣清涼，使人心曠神怡。湖岸旁邊還能看到三三兩兩的情侶依偎在一起卿卿我我，看得孟媛鼻子又是一陣發酸。
沿着人工湖邊的小路走下去，一幢灰磚黑瓦的三層小樓出現在了眼前。即便是在暗暗的天色中，牆面也可以清晰地看出風雨侵蝕過的痕跡，像是樹木的年輪一樣，表明着這幢小樓已有些古老的年齡。樓房的修建很有年代感，長長的樓道間左右兩邊各有兩間房屋，中間則是木頭修成的很窄的階梯，因爲時間久了，階梯上的紅漆都已經脫落，露出灰色的木材。站在樓房的外面，寧誠有一種懷舊的情感在心中流淌。
整幢樓靜靜地立在那裡，除了三樓有一個房間還亮着燈，其他的房間都是暗的，樓裡顯然還有人。寧誠和孟媛走進樓道，發現一樓的鐵門沒有上鎖，還是開着的。
“上去看看，順便問問情況。”寧誠低聲對孟媛說道。孟媛點點頭，率先踏上了樓梯。
樓梯很窄，修建的臺階又比較高，每走一步都要花費很大的力氣。等到他們上到三樓，已經累得氣喘吁吁。孟媛正靠在樓道的扶手上喘氣，就看見亮着燈的房間裡閃出一個穿着白色長褂的人影看着她，或許是被她的聲音驚動了。
這個人是陳教授。
孟媛萬沒有想到竟然如此之巧，走上前跟陳教授打招呼。看到孟媛，陳教授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問道：“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孟媛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話，指着身後的寧誠介紹道：“這是我們領導，姓寧。”上次來的時候，她只是跟陳教授介紹說自己是政府派來做調查的工作人員，沒有說明身份，因此再次見面，她也沒有直接介紹寧誠的身份。
寧誠會意，上前伸出手道：“你好，我叫寧誠。”
陳教授尷尬地用手腕夾住寧誠的手晃了兩下，道：“不好意思，我正在做實驗，手套上有藥水，不能直接握手。”
寧誠微微一笑，看了孟媛一眼。
孟媛於是續道：“陳教授，我們這次來，是有些事想要請教。”
陳教授皺眉道：“上次不是問過了嗎？怎麼又問？”本想清淨地做個實驗被打斷，他的語氣多少有些不快。
孟媛意味深長地笑道：“上次是請教關於林莉的事情，這次是請教關於周亞夫的事情。”
不知道是白熾燈照射的緣故，還是陳教授有些慌張，他的臉色煞白，許久沒有回話。寧誠指着實驗室道：“陳教授，不介意我們進去看看吧。”說着也不等陳教授說話，就閃身進了實驗室。陳教授這纔回過神來，卻已經來不及阻止寧誠了。
這個實驗室並不是很大，空氣中瀰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房屋裡的陳設很簡單，只有幾個簡易的櫃子和兩張長桌。其中一張長桌上擺放着一個透明的玻璃器皿，裡面放着一個器官。寧誠心中一驚，走上前去正準備仔細看，就聽陳教授叫道：“不要碰！”
說着他快步走過來，遞給寧誠一雙手套和一個口罩道：“這個是用福爾馬林泡的，直接接觸對人體有害。”
寧誠沒有接過手套和口罩，冷冷地看着陳教授道：“陳教授，這個器官是從哪來的？”
陳教授聞言一愣，吞吞吐吐地道：“是學院裡的標本。”
寧誠冷笑道：“當真？恐怕是周亞夫給你的吧！”
陳教授哆嗦了一下，急忙擺手道：“沒有沒有，周亞夫送來的我早……”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嚇得急忙止住。
可惜已經晚了。寧誠和孟媛清楚地聽到了他的話，這讓他們既欣慰又震驚。欣慰的是他們的推斷是正確的，震驚的是爲什麼陳教授這樣一個看上去十分老實的學者，會心甘情願地成爲周亞夫犯罪的幫兇？
孟媛從口袋裡掏出一支錄音筆道：“你剛纔的話我們已經記錄下來了。你最好是老實將情況交代清楚，非法組織出賣人體器官的罪名有多大我想你應該知道。如果你不知道，我可以給你普及一下。根據我國刑法規定，組織他人出賣人體器官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並處罰金；情節嚴重的，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並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違背本人生前意願摘取其屍體器官，或者本人生前未表示同意，違反國家規定，違背其近親屬意願摘取其屍體器官的，依照盜竊、侮辱屍體罪處罰。周亞夫的暗室我進去看過，裡面至少存放了近百副器官，再聯繫到他多年來從事這種非法行爲的事實，我想你們很可能要在監獄裡過下半輩子了。”
陳教授痛苦地抱着頭道：“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是他逼我的！”
十年前，周亞夫從首都醫科大學研究生畢業，進入到金沙市第二醫院擔任腦科主治醫師。一次在醫學報告會上，周亞夫和陳教授結識。周亞夫提出有問題想和陳教授討論，雙方就互留了電話。人際交往中這樣的客套十分常見，因此之後陳教授也沒有放在心上。誰知道過了一年多，他意外地接到了周亞夫的電話。電話裡周亞夫告訴陳教授自己已經到第七醫院擔任了副院長，邀請陳教授到醫院做報告。陳教授便欣然答應了。誰知道報告結束之後，周亞夫就把陳教授帶到了一間暗室，陳教授看到了滿屋子的器官標本。原來，周亞夫知道陳教授有個親戚在市醫院上班，想要借他的手來幫他將這些器官轉手。陳教授斷然拒絕了。
後來過了一段時間，陳教授的妻子生病住院急需要用錢。周亞夫不但跑到醫院來噓寒問暖，而且還表示如果陳教授願意幫忙，可以幫他解決治療的費用。陳教授無奈之下只好答應了周亞夫的請求，幫着他處理器官。但他內心也知道這件事是犯法的，即便自己墮落了，也不想害到自己的親人。於是他沒有告訴在醫院上班的親人這回事，而是自己偷偷找了一個販賣器官的醫藥販子，將周亞夫送到醫學院來的器官都轉手給了他。
“我有罪，我不是人……”說到這裡，陳教授已經泣不成聲。然而這當中究竟有多少是出於悔恨，多少是出於對失去自由的恐懼，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你和林莉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上次我們提到林莉，你表現得很慌張，是不是林莉也參與了這件事？”孟媛追問道。既然話已經說開，就沒必要再藏着了，乾脆一次問清楚。
陳教授搖頭道：“林莉不知道。每次都是周亞夫直接找我的。剛開始的時候他還不放心，每次都親自送過來。後來他就直接打電話給我，我去把東西搬來。爲了避人耳目，我們一般都是選擇夜裡的時候。只是這一次不一樣。他中午的時候突然打了個電話給我，告訴我車已經出發往這邊來了。我當時正在上課，急中生智告訴同學們學院有一批器官標本送過來了，讓同學們幫我搬到了實驗樓裡。當天下午我就找了那個醫藥販子把東西處理掉了。”
“那這副器官是怎麼回事？”寧誠指着臺子上的器官問道。
陳教授哭喪着臉道：“我留下來的。剛好最近的解剖課要用到腎臟，我就順便留下了一個。正準備把脂肪去除掉用福爾馬林泡起來，你們就來了。”
沉默了幾秒，寧誠說道：“陳教授，你剛纔的話，我們都已經錄下來了。實話告訴你，現在我們正在調查周亞夫和李逢春的犯罪行爲，想請你到檢察院走一趟，說清楚事實。如果你願意指控周亞夫的話，我們可以根據事實情況考慮爲你向法官求情。”
陳教授沒有答話，只是坐在那裡摘下眼鏡，默默地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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