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內心生出心灰意懶的感覺,感覺過往所追求的一切——金錢、名譽、地位都離我益發疏遠,缺乏意義。我們所追求的東西,放在浩瀚的宇宙面前顯得微不足道,它並不能消弭我們的未知,並不能真正讓我們讀懂世界。我原以爲自身的追求讓我衝破了世界的大部分黑暗,見到了光明,然而林莉卻如一塊黑色的幕布,遮蓋掉了我眼前的一切光明。
我對自己突然冒出的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覺得奇怪,甚至在內心掙扎着告訴自己不要再去想,卻控制不了自己紛亂的思緒。直到電話鈴聲尖銳地響起,才讓我從這種不能自拔的悲觀情緒中脫離出來。
擦了擦額頭不斷滲出的冷汗,我帶着顫音接通了電話。是老婆打來的。
“你在哪兒?”
“在家。”
“哦。我們這邊快要結束了,你來學校接我吧。”
“好……”
“你怎麼了,這滿頭大汗?”回家的路上,老婆盯着我滿是汗水的額頭,奇怪地問道。
“我不知道……”是啊,我是怎麼了?我回憶剛纔的情形,一股強烈的恐懼感油然而生。
“嘎…….”我猛地踩下剎車,老婆猝不及防下,臉差點貼到玻璃上。
我是怎麼了?爲什麼我的心如此慌亂,思緒如此不受控制?難道林莉有什麼魔力,能讓接觸過她的人都產生恐懼感?
老婆從急剎車的慣性中脫離出來,坐直身子看着我蒼白的臉色,突然從副駕駛的儲物箱裡掏出一支針筒和一小瓶藥水,飛快地注射進去,我驚訝地看着她,跟着感覺胳膊上蚊子叮咬似的一疼,一股清涼的藥水順着血管流入四肢百骸,身體覺得清爽了許多。我輕輕地合上眼睛,就聽到老婆用手輕柔地撫着我的額頭,在我耳邊輕聲地說道:“睡吧,睡一會兒就好了。”
睜開眼的時候,看到的是家裡臥室熟悉的天花板。柔弱的燈光照射着我的臉龐,透射出一股家庭溫暖的味道。老婆溫柔的聲音在牀邊響起:“醒了?好點了嗎?”
我點點頭,手撐着牀坐了起來,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之前那種恐慌的心緒似乎已經遠離了,卻又停在離身體不遠的地方,若即若離,突然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我笑着對老婆說道:“睡了一覺,感覺精神好了很多,頭腦也變得清醒了。”
老婆瞪着有些微紅的眼眶嗔道:“早跟你說過,工作不要太拼命,你看你這兩年,老是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把身體都累垮了。”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我心裡很清楚,我的不適是因爲心理上的恐慌造成的,和身體無關。爲了避免老婆擔心,我沒有反駁她,岔開話題道:“今天幸虧有你。對了,你給我打的是什麼針?”
“鎮定劑。”老婆有些奇怪地看着我道,“你怎麼忘了?當初是你說自己感覺工作壓力太大,嚴重失眠,讓我在醫院給你開的啊。”
我努力在記憶裡搜尋,好像是有這麼回事。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追名逐利也是要付出代價的,代價就是拿身體做本錢。看來我已經未老先衰了。
“早上看你還好好的,到底遇到了什麼事情,突然就變這樣了?”老婆問道。
我把和陳教授聊天得到的信息告訴了老婆。老婆嘆了口氣道:“林莉這人就這樣。大學五年,幾乎沒一個朋友,和人說話都少。陳教授對她那麼好,當時也有不少人說閒話,說好聽點的說她巴結教授,難聽點的就直接傳她跟陳教授有染了。爲這事校方還找過陳教授,唉,好人難做啊!”
老實說,跟陳教授一接觸,聽着他訴說林莉的故事,我也隱隱對他和林莉之間的關係產生遐想。聽老婆這麼一說,我忍不住問她:“陳教授爲什麼對林莉青眼有加?”
老婆聽出了我的弦外之音,白了我一眼道:“你看,你也思想不純了吧。也難怪,陳教授對林莉的事那麼上心,不知內情的人很容易想歪。告訴你吧,其實陳教授和她太太很可憐的。他們之前有一個女兒,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生活得很開心。他女兒也很爭氣,高考考上了一所重點大學。結果就在報到前幾天出了事,她幫着陳師母去洗衣服的時候掉進池塘裡淹死了。爲這事老兩口很受打擊,陳教授還一度患上了抑鬱症。就因爲這樣,他對學生特別上心,尤其是女學生。他說他這輩子失去了一個女兒,好在還有這麼多學生,他把學生當成自己的兒女來看。這事是一次我們參加師母生日會的時候,陳教授喝多了吐露出來的,當時林莉也在場。所以後來師母生病林莉沒有去,同學們都有意見,覺得她太不盡人情了。”
“你們同學五年,有沒有覺得她有什麼和常人不一樣的地方?”我試探着問道。
老婆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顯然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於是把和林莉之間的幾次碰面、她那本小說、以及她那些不合邏輯的矛盾一股腦兒跟老婆解釋了一遍。
沒想到老婆聽完我的疑惑反倒笑了,笑得很開心。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明白她到底在笑些什麼。她笑了一會兒纔開口說道:“你呀,做事就是喜歡鑽牛角尖。你只是給她寫篇報道,又不是國安局做調查,研究得那麼深幹什麼?”
說的也是。“可是,你不覺得好奇嗎?”我追問道。
老婆搖頭道:“好奇什麼?好奇你也找不到解釋的答案。當年在學校的時候,研究她的男生多了去了,最後沒回應掉轉槍頭去找別的目標,還不是一樣你儂我儂?你這個情形也一樣。寫完這篇報道,你就和她沒關係了,你管她有沒有特異功能,是不是未卜先知?”
我心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通體舒泰。老婆說的有道理。人是一種極其複雜的動物,沒有人可以完全讀懂另一個人,再親密的人也是如此,何況我和林莉只是萍水相逢?我和她不過是採訪者和被採訪者的關係,用不着深入到一點點摳索她過往的生活軌跡。如此簡單的道理,我居然到現在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