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之不得,窹寐思服。
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謝楠生這夜的狀態 ,正是合了此詩。
只要一思及連日來白清水對自己的態度,這位新科狀元,便覺行也難安,立也難安,坐也難安,臥也難安。
實在是心焦得無處可以喧泄。
西晴西雨已經叫他派入恭親王府中去好幾日了,二人去前自己交待的話,自然是已經傳入了白清水的耳中。
他既然沒有娶得成弄梅,那便也還是清清朗一個人,那與她一心一意,一生一世的諾言,那便就是不曾違背的。
可是怎的她卻還是如此?
今日經了那樣的事,她可知他的這背爲了護着她,撞在那樹上,是着着實實撞得狠了,眼下尚是淤紫一片,躺着都疼的。
她竟是不聞也不問,還自顧在他跟前拿喬,端起了郡主的架子。
唉……
新科狀元爺在躺在牀上又坐起,復又躺下。
着實是爲難了。
當日也不知是發了什麼瘋,竟是會說出那樣的話來。
當日之言,其實也不過是一時氣言,心底裡,何時當真想過不娶她?
不過是叫惱意衝昏了頭,其實事後細一想,關於他祖母,她又不曾見過的,能有什麼感情在?她爲了自己的前程,因而才瞞下祖母病危之事,不過是不想分了自己的心神。
在弄梅的事情上,他也的確是武斷了,事後問了當日在場的丫頭,二姨娘那等侮辱之語,以白清水的性子,如何能忍?
只是又哪裡料到,不過是一場爭吵,竟能令她說出如“恩斷義絕”的話來。
難道往日裡的所有溫柔繾綣俱都不算數了麼?
他卻是忘了,有些話,一出口便已是無可挽回。
況乎是白清水這樣乖張的性子。
而今可是好,她搖身一變成了郡主,架子要端起來,他是一點法子也沒有。難道當真叫他現下放手撂開不要她了?將她拱手讓與旁的男子?那他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得這等大度事。
說到底終歸是沒有得到手的,便總念念不忘。
尤其是想到今日在馬場她與那探花郎羅意並駕而行的模樣,那畫面太過刺眼,叫他無論如何難以忍受。
當日好好的兩個人,怎麼會行至這樣一個地步呢?
謝楠生便是抱着這樣的心思,緩緩睡了過去。
哪裡料到第二日便聽福泉來報,說是清和郡主與那探花郎羅意一同去湖邊賞蓮去了。
謝楠生那時正伏案疾書,打算寫封書住回銀城向家中報聲平安。聽到福泉來報,如何還有心思寫書住,氣得手中的豪筆往地上一擲,那墨跡淋漓,頓時就染了一地。
不料白清水竟這樣大膽,尚未婚配呢,便敢與男子同行賞蓮!
尤記得那會在謝府時,她曾好奇問起,是否當真朝朝探花郎都長相俊美。那會他尚還點頭,只道的確如此。竟惹她意起,只道今科的探花郎若是也長得俊美,可得認識一二。
莫不是她竟對這個長得貌勝潘安的羅意起了意?否則怎會與他相邀賞蓮?
……
他有些煩燥的將桌上的那委任令拿起來看了看,再過得幾日,便需得出任翰林院修撰一
職,算下來也不過是還能得空閒幾日而已。
夜長夢多,需得趁着這幾日空閒,將此事料理了纔好。
如此一想,便就起了身。
謝楠生問了路,打馬趕到這蓮花盛開的香月湖時,遙遙便果見白清水與那羅意兩人同坐在湖邊的一座水榭中,水榭四周隻立了兩個侍女。
到底而今是身份地位不同了,連出門賞蓮都有人開道守衛。
他就立在那裡,身邊人往穿梭,渾不在意,只遙見那水榭中的兩人在亭下喝茶對奕,偶爾談笑風聲,那等模樣,可是許久都不曾給了他。
謝楠生只遠遠瞧了一眼,臉色便已變得鐵青。
白清水與羅意兩個在在那亭中足足坐了有近半個時辰後,方起了身,緩步行至臺邊來,伸手虛虛一指那湖中的一朵白蓮,說道,“那朵蓮開得最好。”
羅意笑着點頭,竟如脣邊也綻出了一朵蓮一般,竟是就攀過欄杆,彎着腰將那朵蓮給採了下來,一臉笑意盈盈的,遞到她了面前。
白清水玉指纖纖,將那白蓮接過去,湊到鼻下一嗅,臉上頓時就浮起了一個笑來。
這廂謝楠生的拳頭已是緊了鬆,鬆了又緊,猛的就轉了身,墨黑着一張臉怒氣衝衝就去了。
他如何想到她竟是這等絕情簿性之人?
兩個才一分了手,她便這般迫不及待找起了下家?她如此急着將自己嫁出去麼?竟是不顧流言蜚語,大庭廣衆之下與男子同遊來賞蓮。
這個羅意可有什麼好?空有一張皮相而已,否則也不會叫聖上點了探花郎!
論起文才武略,他有哪一項能及得上他謝楠生?
謝楠生怒衝衝往這園子外頭走時,卻突聽得身後一聲“撲騰”響起,隨後便傳來女子的尖喊聲,“不好啦,郡主落水啦。”
他腳下一頓,猛的就回了頭,拔腿便又奔了回來,往湖中一瞧,只見滿湖蓮葉,哪裡有人。
眼見着那羅意正扒在岸邊急喊道,“郡主,清和郡主……”
謝楠生二話不打,撲騰就躍入了水裡。
白清水也不料自己不過是想去摘一條蓮花,哪料一個不穩,竟然便又滾到了這湖水裡。
可當真是上輩子與水結了仇!
這湖水清可見底,竟是頗深,湖底水草纏綿,倒也是有趣。
若是換做往日,她是不怕的。
只是或許是近來這郡主的日子過得太舒坦,也或許是上次與謝楠生一同落水時留下了什麼病症,此番一入水,她卻覺一條腿竟然抽起了筋。
她向來自認是冷靜的人,此番竟是慌張起來,這水清泠泠沒過她頭頂,眼前就浮起方纔遠遠瞧着謝楠生怒衝衝而去的背影,竟是並不覺爽快,只是滿心滿肺的難過。
如此竟是心中失落如這湖水一般,一層層漫了上來。心裡也知道如此不行,可是撲騰了兩下,哪料那未抽筋的腿竟又叫水草給纏住了。
這已不是第一次叫水草纏住腳。
上回在謝府有那人跑來救自己,這回看來是沒人來相救了。
如此想着時,就猛嗆了一口,那水入鼻喉,只覺腦門也要不清醒時,竟是突然就來了個黑影,將她一摟,竟還嘴對嘴度了兩口氣給她。
她在水中緩緩睜開
眼來,還沒有來得及看清他的臉,人已經叫他摟着就浮出了水面。
一出水面,只覺頭頂嘩啦啦掉下水來,淹淹一息的被謝楠生拖着游回了岸上。上了岸,就烏怏怏圍過來一大羣人,“郡主、郡主”的叫個不停。
唯有這人,一聲聲的朝他喊,“水兒,水兒……”
伸手在她人中上狠狠一掐,她疼得抽了一口氣,一擡掌,就往他的臉上甩了一個重重的耳光。
彼時謝楠生尚還將她摟在懷裡,乍然捱了她這一個耳光,眼眸便是一沉,竟也不躲,只是將她看着。
白清水眼中的熱淚一行行滾下來,再一擡掌,便又狠狠在他臉上甩了一個耳光。
如此重而響亮的巴掌,自然惹得衆人均都側目,再望到白清水臉上的淚,以及這位狀元公即便捱了她這樣兩個耳光也不言不躲的反應,頓時就都驚得合不攏嘴來。
一對渾身溼透了的男女,大庭廣衆之下,摟作一處。女子似怨還嗔,明明放下了身段,偏還故做高傲與驕矜。
男子面龐冷漠,生生忍下的這兩個巴掌卻已說明了一切——
這大約是做了令女子傷心之舉,前來挽回,其實也是放下了驕傲,那種哪怕是下油鍋上刀山也不放手的絕決與果然,早叫遠處以扇擋面偷瞧於兩人的女子紅了臉頰。
人心最是奇妙,才子與佳人的這等神情,早已是在心中勾起了無數的遐思。
即便白清水的侍女待回過神來便急急將兩人拉開,又急急送她回了王府,那等能寫入話本子的遐想已是如這夏季清晨裡的風一般,傳遍了這京城市井小巷之中。
白清水便是在無盡的懊惱與痛恨之中,跪地接到了皇帝賜婚於清和郡主與今科狀元謝楠生的聖旨。
白清水握着那聖旨呆呆了半晌,只待傳旨太監叫貴親王喊去了書房喝茶後,她方回過神來,想起幾日前貴親王手撫美髯問自己話時的情景。
她的這位爹當時並不追究她那日失態,以至名聲受損之舉,便只問她今科頭三甲中,覺得哪位可堪配良人。
她那日只將頭偏於一邊,垂着眼,並不回答。
大庭廣衆之下,自己溼淥淥叫一個男子摟抱在懷裡,又是渡氣,又是掐人中,又是扇耳光。雖是早先在謝府,與這人除了行夫妻之禮外,旁的事均都早做過了。
手叫他拉過了,嘴叫他親過了,身子也叫看過了……
但那到底是私下裡,無人知曉,便於名聲無損。
但而今當着衆人之面行來,她如何還有什麼臉面?除了嫁他,已是別無選擇。
她甚至覺得那是謝楠生有意爲之,以這種方法逼迫於她,令她乖乖不得不就範。這個年代的女子,即便貴爲郡主,名聲一但受損,又如何還有驕傲的資本。
倒是親和王對這個女婿似乎倒還滿意,只以“爲父覺得狀元公文才俱佳,武藝了得,來日此子前途定不可限量,倒是堪佩咱們阿水……”爲結束語,令白清水鬱郁回了自己的院子。
哪料眨眼間,便來了賜婚的聖旨。
即便心裡再不甘願,而今也不得不委身於他了。
……
老布有話說:
這兩天總算是看到兩個不一樣的評論啦。很高興,大家都來聊聊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