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蓮抱着一臉憤怒的小爺謝念生回鬥墨軒,在路上就撞上一人。那女子一身舊衣,風塵僕僕,看穿着,不像是謝府的人。
那女子一撞上她,就急急說了句對不起。模樣頗是有幾分膽怯,道完歉便低下了頭。
巧蓮皺眉,倒也不多言,只是點點頭,想着許是院裡哪個姨娘的遠房親戚。因而並未多想,抱着謝念生急急回了鬥墨軒。待安置好了謝念生,由得他在他舅舅跟前膩歪,自己則又來尋白清水。
一行至院中的迴廊下,遠遠又見到方纔在內院遇着的那女子,正由佩兒領着,神色焦急,左顧右盼的往後門而去。
她忙閃身躲在角落裡,只待兩個的身影不見了,方行出來,急急往下等丫環們的住處而來。
一進到屋裡,便同白清水講,“方纔遇着一件怪事。”
白清水本坐在牀頭髮呆,聽到她的聲音,就望了她一眼。
“方纔看到表小姐身邊的佩兒,送了一個女子出府。我看那女子挺粗鄙的,穿戴也不好,那佩兒好似生怕被人看着了似的,急急忙忙將她給送了出去……”
“一個女子?”白清水訝道,“什麼樣的女子?”
“那我可說不出來。”巧蓮坐在她牀邊道,“就是覺得有些怪,不像是正經人家的姑娘,倒像是……”
“像什麼?”白清水問道。
“說不出來,反正不像一般人家的姑娘,糙得很……”
白清水擰擰眉,一時陷入沉思。
巧蓮見她不說話,就伸手推了一推她,“想什麼呢?方纔可有人來過?三少爺有沒有來看你?”
白清水一聽得“三少爺”這三個字,臉色就是一沉,“他是少爺,怎麼會到我們這未等丫環住的屋子裡來。”
巧蓮撇撇嘴,說道,“你與三少爺,到底怎麼了嘛,之前我看你們不是還好端端的?”
白清水就掀起簿被躺到了牀上,說道,“他是少爺,我能與他怎麼着。我累得很,想睡一覺。你往後都不要跟我提起這個人了!”
巧蓮嘖嘖舌,望着白清水已經合上了眼,就撓了撓頭,端起牀頭一碗藥道,“你要睡還是先把藥喝了吧。”
白清水就坐起來,將那藥如同罐水一般喝了,未了,又同巧蓮道,“多謝你了。”
“你跟我客氣什麼?”
“往後我不在小少爺身邊,凡事你需得注意着些。我看內院的那幾個姨娘個個都沒那麼簡單,小少爺年紀又這樣小,性子急,更要小心謹慎,不要叫那幾個姨娘給利用着當刀子使了都不知道。”
巧蓮皺皺眉,點頭道,“你想得倒是多,我知道了。”
“還有那個表小姐。”白清水唉的嘆息一聲,“我看她行事着實古怪,又一心想嫁給那個三少爺。"
巧蓮見她稱謝楠生爲“那個三少爺”,不免就皺了皺眉。
“小少爺不喜歡她,總喜歡處處與她爲難,你需得提防着她些,不要叫她行出什麼對小少爺不利的事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巧蓮道,“你操心的事倒是多。你放心罷,小少爺我自然是會照顧好的。只是現在你這個樣子,倒叫我放心不下了。”
白清水望了望外頭明晃晃的太陽,喃喃道,“我沒事。”頓了一頓,又道,“上回夫人的事,我總覺得與那二姨娘脫不了干係,你一定要提防着她些。”
“好好好,你就放心罷。”巧蓮拍拍她的肩,“你中了暑,當時人都抽起來了,還是再好好休息會子,別想太多了。”
白清水就點點頭,閉上眼,緩緩睡了過去……
……
謝楠生到底還是沒有忍得住,趁着院裡的下人吃飯時,獨自偷偷跑到這偏院倒坐房的未等丫環住的院子裡來。
另外兩個牀位都沒有人,唯有白清水獨自躺在這小牀上。
他一步步靠近來,望着牀上那臉色蒼白的人,緩緩在牀上坐了下來。一坐下,才發覺這牀極窄,牀板極硬,他就皺了皺眉。
彼時已近日落西山時,黃昏裡一點餘光從窗孔照進來,便顯得這屋子裡格外的靜。
白清水在夢裡似乎也極不安穩,一雙好看的黛眉微微鎖着,睫上似還凝了一點淚光……
他的一雙眉頭亦擰了起來,只覺心中有隻手在攪着揪着,原本沒來時,尚只是擔心,連書也讀不好。
不料來看了,心中卻又更亂了。
知道她倔,不料竟是要強至此。若是能在樑如玉跟前說句服軟的話,今日那罰跪之事,或許便能免了呢?
他伸手在她臉上輕輕摸了摸,不料才挨着,便叫她一把給抓住了,嘴中喃喃出一句:“你是不是當真不要我了……”
謝楠生身子一晃,才知這是她夢中的囈語,那原本凝在睫上的淚就滾了下來。滾到他手上,如是燙着了一般,將他手打得一抖。
他俯下身,在她耳邊低聲道,“傻瓜,我怎會不要你。”
嘴脣又在她頰上印了一印,一時竟是又生出不捨來,索性輕輕摩挲了兩下,白清水握着他的手方鬆了一鬆。
他嘆息一聲,將手又抽了回來,坐到牀尾來,將她腿上的褲子輕輕捲起來看她的膝蓋,只見膝上一片淤青,模樣可怖。
他一時竟是恨得咬牙切齒,眼眶都憋紅了。
只待穩了情緒,方探手從腰間拿出一瓶藥膏來,輕輕倒出一點,替她抹在膝上。待摸完了,又將那藥隨手擱在牀頭,坐在牀邊靜靜將她看着。
白清水醒過來時,太陽早已落了山,她只覺整個人都是恍恍惚惚的,不知今夕何夕。可是這恍惚裡,她分明聞到一股清淡的桂香之氣,那樣真實溫和的氣味,唯有那人身上纔有。是這麼多年裡,她遇到那麼多的人中,唯一僅有的氣味。
她便頓時清醒過來。
猛然就翻身下了牀,如是一個執拗的孩童一般,忍着膝上的痛,一步步將這屋子裡裡外外、左左右右都看了一個遍,便是牀底下,她都趴在地上將頭探進去看了。
哪裡有人?
一個人都沒有。
再一聞,那桂香似乎又沒有了。
或許就是一場夢,或許是她瘋魔了。
她捂着臉,一屁股坐在牀邊的塌上,咽咽唔唔就哭了出來。
立在後窗下的謝楠生臉色並不好,聽到她的哭聲,臉色就更難看了。立在窗外朝裡望了她片刻,到底是果斷轉了身,在下人
們沒有回來前,回了自己的書房去了。
如此,就過了幾日。
這幾日裡婆子們得了小少爺的吩咐,說是就算他清水姐姐受了罰,但他們誰也不準欺負她!誰欺負她,那就是欺負他謝念生,那他就一定稟了爹爹,將欺負她的人給趕出謝府去。
衆人聯想他從前的威信,自是不敢觸他逆鱗,因而白清水這幾日養膝蓋,便也養得輕鬆,並沒有什麼人來找過她的麻煩。
待到這一日膝蓋早已養好,用過晚飯,因着天色尚明,謝念生又纏着巧蓮前來找她,非得要她帶着他,去萬花池邊撲蜻蜓玩。
白清水連着被悶了幾日,又因對謝楠生的失望,總覺不能如此下去。一時就應了他,提着竹簍子,與巧蓮各牽他一隻手,帶着他來萬花池邊玩。
彼時已近酷暑,傍晚時分蜻蜓飛得低,不消片刻便撲了一小半竹簍的蜻蜓,謝念生調皮,見撲得蜻蜓多了,便抓着那裝蜻蜓的小簍,掀了蓋子,將小簍朝空中一甩,蜻蜓得了自由,一時撲一聲就飛了出來,便如是乍然出巢的鳥羣一般,朝前撲了過去。
猛就聽得一個女子的尖叫聲,“哎喲,幹什麼啊?”
“姑娘小心。”
衆人這才見到不知何時從湖邊的一塊太湖石後轉出來了兩個人,赫然是肚子微挺的赤霞與她的貼身丫環。
赤霞叫這突然朝自己面上撲來的衆多蜻蜓嚇得毛骨悚然,更有幾隻竟還停在她額上,緊緊貼着她的腦門不鬆爪。
她只覺頭皮發麻,忍不住就放聲尖叫起來。
謝念生顯然沒有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一時呆在那裡,白清水與巧蓮亦傻了眼。
而赤霞反應過來時,已經怒氣衝衝的行至謝念生的面前,一把揪住他,揚起手掌就要打他的屁股,一邊罵道,“你這個孩子是怎麼回事?你是想害死我嗎?你想害死我肚子裡的孩子嗎?”
謝念生平日裡在府中向來是個大爺,囂張慣了的,何曾見過這等凶神惡煞?頓時就嚇得哇哇大哭了起來。
巧蓮早已竄向前去,一把將他護在懷裡,怒道,“赤霞姑娘這是做什麼?小少爺方纔在此玩得開心,是你突然跑出來,他沒有見到你纔不小心叫蜻蜓衝撞了你,你眼下平平安安的,一點事都沒有,何必如此不肯饒人?”
“我不肯饒人?”赤霞捂着肚子,竟然就喘起粗氣來,“我肚子裡懷着謝府未來的少爺,他這麼衝上來,若是將我撞出個好歹,你擔待得起麼?你給我讓開,今日我非要帶他去老爺跟前評評理!”
一邊說,一邊就來扯謝念生。
謝念生如何肯去,自是一邊尖聲哭,一邊對她拳打腳踢。
白清水瞧得焦急,亦忙跑上來,將謝念生攔在了自己身後,朝赤霞道,“得饒人處且饒人。赤霞姑娘,方纔小少爺的的確確不是故意要衝撞你的……”
白清水話沒說完,臉上就捱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只聽得赤霞道,“你是什麼東西?什麼身份?憑什麼跟我說話?”
白清水捂着自己的臉,一雙眼睛瞪得有如銅鈴大。
這果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沒了大丫環那個護身符,當真是任誰都可以在她身上踏兩腳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