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辰子……小辰子。”
不知是從哪發出來的聲音,周遭死一般的寂靜,這聲音雖是細微至極,刺入耳中卻也猶如晴天霹靂一般。
我環顧四周,努力的在昏黃的火光下尋找着聲音的出處。“上面。”又是一聲細語,我打開手電擡頭一看,頭頂黑漆漆的窟窿邊似乎有個人頭。距離有些遠,着實看不清面目。
“別急,俺這就放繩子下來救你。”聽聲音應該是大歲。
“等等……”我想了想朝那人頭問道:“你前年去東北下地,是誰花錢僱的你?”
“胡九二、胡老闆啊。”
“雲南那一次,又是跟誰去的?”我又問道。
“你這是怎麼了,才一會功夫沒見,怎麼如此緬懷你太歲哥當年的事蹟啊!”那人頭略帶調侃的語氣說道。
我臉色一沉:“快回答。”
“一個姓吳的老闆,叫吳正。”他有些不耐煩了。
“太歲哥,真的是你啊!”我一下子蹦起來,落單的小鳥重新找到了伴,不免讓人有些激動。罷了,只見一根繩子從窟窿順下來,掉在不遠處的水面上。我剛纔問他的,是他在飛機上跟我說的事。現在確認了他的身份,一直緊繃的神經總算是鬆了下來。我用一根稍長些的小樹杆,將漂過來的繩頭勾上來。然後將地上的東西悉數塞進揹包裡,把繩子在腰間一系,便向上爬去。
窟窿離水面大概有三層樓左右的高度,我在下面爬,大歲在上面拉,好在我身材還算標準,他拉的並不吃力。就在快到窟窿口的時候,大歲突然停住了,將一根手指放在嘴脣上,讓我別出聲。我抓緊繩子懸在半空,只見他朝身後看了看,突然就鬆了手。身子猛的往下一墜,我連喊一聲的功夫都沒有,連人帶繩又掉進了水裡。
我掙扎着剛鑽出水面,一口氣還沒緩過來,身邊又是一朵水花炸開。濺起來的水簾劈頭蓋臉,隨即腳下一沉,整個身子又沒入了水中。岸邊還在燃燒的火光,根本無法穿透水面,讓人如墜黑色的墨水池裡一般。我只感覺有個人從背後死死的抱住我,極力的想阻止我向水面掙扎,我能感覺到水面離我越來越遠。
“撞上水鬼了?”我混亂的大腦中,突然閃過一絲這樣的念頭。
後腦勺的頭髮被人一把揪住,使勁的往下扯,我只得仰起頭以減輕頭皮傳來的疼痛,冰冷的潭水猶如寒針般刺進我的眼中。在恍惚中,我隱隱看見水面上閃現着無數的小紅點,發出鬼魅一樣的紅光,數量之多幾乎覆蓋了整個目光所能及的水面。
我雙手不斷錘擊着潭水,肺部的壓力越來越大,無法言語的絕望也隨之高漲。就在身體裡殘存的最後一絲氧氣也消耗殆盡的時候。緊閉的雙脣像是被從口腔內部爆破了一樣,一下子就炸開了。潭水猶如千里決堤一般的灌入口中,胸腔被水侵入的痛苦超出了我能想象的極限。像是終於鬆開了滾燙的山芋,我黯然的垂下雙手放棄了掙扎,任憑身體搖曳在柔軟的水中。就在最後的迷離之際,渾濁不堪的畫面中,水面上的紅點,就像是一小團、一小團的鬼火,升空、飄走、消失,於此同時也伴隨着我最後一絲意識從身體裡的漂離。
我感覺魂魄在空中飄蕩、遊曳,美麗的蝴蝶伴隨着左右,然後經過漫長的旅途,終於塵埃落定。
一股強烈的氣流像錐子一樣扎進我的胸腔。我睜開眼睛,突然體內一股翻騰之勢如排山倒海般襲來,身子一弓,嘩嘩的水柱便從口中噴涌而出。
“算你小子命大。”有人一邊拍着我的後背一邊說道。我扭頭一看,原來是大歲。
我渾身無力的癱軟在地上,三魂早已丟了兩魂半。大腦因爲缺氧造成的頭暈目眩,久久不能平復。
剛纔在水裡困住我的並不是什麼水鬼,而是大歲。至於他爲什麼這麼做,則是因爲水面上的紅點。
“你爲了躲避那些紅點,差點溺死我!”我有些憤恨的說道。
他點着一根菸扔給我。“那是因爲你不知道那些紅點的可怕。”
我撿起煙坐了起來。“那些到底是什麼東西?”
“魔角蝙蝠。”我看見他眼角抽搐了一下,好似只是說出這四個字,就已經足夠讓人恐懼。
“魔角蝙蝠?”我重複了一句。
“那是一種頭上長有一對露角的蝙蝠,因爲其角長的短而粗、青面獠牙,跟神話傳說中的惡魔造型極爲相似,所以稱之爲魔角蝙蝠,古人也稱其爲:鬼角蝠。你看見的那些紅點,就是它們的眼睛,那是一種可以發出火紅色光芒的眼睛。”
他最後吸了一口菸屁股,將菸頭彈出去老遠,然後又點上一根。“它們的唾液中有劇毒,只要被咬上一口,立馬全身麻痹、動彈不得。它們會成羣結隊的啃食你的皮肉,噎着了就喝幾口血再接着吃,老子吃飽了讓兒子,然後再到孫子,一波接一波,直到你只剩下一堆白骨了,還有可能被幾隻口味重的吸乾骨髓。”他往口中灌了一大口酒。“在它們享用你的時候,除了手腳不能動以外,你其他什麼感覺意識都有,它們只吃活人,從來不吃斷了氣的死人。”
我背後倒抽了一口涼氣,心下駭然。想來溺死不過是一瞬間,若是被這魔角蝙蝠幹上了,剝皮抽筋猶如千刀萬剮。橫豎都是死,確實不如溺水來得痛快。
大歲往火堆裡添了些柴火,拿出幾個侵了水的饅頭放在火上烤。“餓了,一會饅頭烤好了,吃饅頭。那牛肉罐頭,俺全扔水裡去了。”
“你瘋了吧!”我叫起來。“我嘗過了,那些都還沒變味,有肉你不吃……。”
“剛纔魔角蝙蝠就是被你放在火上烤的牛肉罐頭的味道引來的。”他狠狠的白了我一眼。“你到底是想吃肉,還是想被蝙蝠當肉吃?”說罷他將他的酒瓶遞給我:“暖暖身子吧,發燒感冒了,可別指望老子來伺候你。”
我接過來嚐了一口,剛到嗓子眼,就跟生吞刺蝟似的、刮嗓子。到了肚裡火燒火燎的,叫人胃都疼。“哇靠!這酒也太狠了吧?”
“再多喝幾口,一會身子就熱乎起來了。”大歲嚐了嚐饅頭,然後遞給我一個。“你說你小子,不是讓你跟俺後面跑嗎?你怎就跑丟了呢?還搶了我的手電。”
我又強忍着不適抿了一口酒。“我哪知道啊!當時黑燈瞎火的,我被一個冒充的你給拽別的地方去了。後來我憑着他說話的習慣和左手掌心沒有字這兩點拆穿了他,擺脫了之後我是一路狂奔,這不、最後掉這裡來了。”
他眉頭一皺。“他爺爺的,連俺也被冒充了?”
“嗯!”我點點頭。“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虎頭和教授怎麼就被調包了?”身子在酒精的蠶食下已經有些微微發熱了,先前丟掉的兩魂半也漸漸的回到了身體裡。
他撓了撓頭皮。“教授應該是在你去檢查洞口塌方的時候被換掉的。他估計是有肩周炎,從廣州到這裡,這一路上俺都能聞見他身上貼有琥珀貼膏的味道,就在俺回到洞口的時候,那個教授身上卻沒有了。”
“那虎頭呢?他不是一直跟你在一塊嗎?”
“沒有,俺去追那人影的時候,虎頭根本沒跟在後面。還記得俺讓你刻記號的那第一個岔道口嗎?當時俺返回的時候,那個虎頭剛好從那岔道口出來,說是追錯道了。就在回去的途中,俺竟然發現他的褲腿沒有泥、乾乾淨淨的。當時外面雨下的那麼大,俺們幾個進來的時候,哪個不是跟個泥猴似的。”
“這些都是什麼人,爲什麼要假扮你們?”我皺着眉頭大惑不解。“那你說,真的教授跟虎頭他們現在應該在哪呢。”
“人,你覺得是人?”大歲的眼神有些輕蔑的看着我。“什麼人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能扮的這麼逼真?”
我被他問的啞口無言。想來也是:那些冒牌貨,不但長的一摸一樣,就連聲音也是絲毫不差。每個人的聲線都不一樣,樣子容易模仿,可這聲音……。
“可那不是人,又是什麼呢?”想到這,不免讓人毛骨悚然。
“有件事,俺當時沒說。”他臉色暗沉下來。“洞口的塌方是人爲的。”
“啥!”我眉頭驟然一緊。“人爲的?”
“俺當時去檢查洞口,發現有火藥味,明顯是有人從外面引爆了雷管,人爲製造了塌方。”
“你的意思是,有人想把我們困死在這裡?”我驚恐的問道。
“這個山洞不尋常。”我看見他的表情霎時凝重起來。“魔角蝙蝠出現在這裡,絕不是偶然……”
“對了……這洞裡不止有蝙蝠。”我從揹包中掏出那個錢包,打開遞到他的面前:“你看,這人是誰?”
他朝相片夾裡的照片瞅了瞅。“這不是你寶哥的手下嗎?人家錢包怎麼會在你這?”
“啥!”我驚得一怔說道:“你是說那個男的是我寶哥手下?”
“不是。那男的俺不認識,俺說的是那個女的。”他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我。“好幾次人家僱俺下地,你寶哥去收下山貨,帶的三兩人中,時常就有這個女人。不是你寶哥手下,難道是你嫂子?”
“滾!這要真是我嫂子,怎會被別的男人摟在懷裡。”我指着照片上的女人。“照你這麼說,她應該是跟我寶哥一起來的,看來我寶哥他們也進過這個山洞啊……。”說到這,我突然哽住了,想想一旦遭遇魔角蝙蝠的可怕後果,頓時驚慌起來。
“有這個可能。”大歲點點頭。“我們進來的洞口,很有可能就是他們挖的。”
他這麼一說,我想想也有些道理,心下釋然。我湊上前,指着照片:“其實我原先的本意,是想讓你看看這個倒映在玻璃上的人影。”
他將錢包湊近火堆,眯着眼睛又仔細瞧了瞧。罷了,突然猛的一擡頭。“是他?”我盯着他寫滿驚訝的臉點點頭。
那拍攝這張照片的人,由於反光,身影正好投射在後面商場的玻璃幕牆上,雖說不是太清楚,但仔細看看還是能辨認出來的。
“媽的!俺就說沒這麼巧嘛!”大歲將最後一口饅頭塞進嘴裡又猛灌了一口酒。就在此時一聲巨響,接着水花漫天而下,水滴猶如山洞外的暴雨一般打在人身上。遠處的水潭中突然騰起一團黑影,彈指間又落入水中,掀起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