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句話說得有點刺耳了, 就連一直保持着一個姿勢不動的太子殿下都往他這裡轉了轉。但是沐泠風已經很不爽他針對凰羽漸的態度,一點都不客氣的直瞪回去。
怎麼着吧,反正我就是小孩子了!等回頭出了宮門, 看你奈我何!
如沐泠風所想, 凰羽樓最後也沒說什麼。
沐泠風才跪下, 就後悔了, 硬硬的石板隔得他的膝蓋疼, 不一會兒就有了麻的感覺。他佩服的看了跪着半天沒動一下的凰羽漸,然後探身拿了一把紙錢,順勢讓膝蓋休息了一下。
所幸缸裡還有未滅的火星, 沐泠風直接將紙錢鬆鬆的撒在缸裡。看着火苗一點一點的吞噬紙錢,沐泠風開口了。
“皇后, 您走好, 什麼都不用擔心。你的兒子已經長大了, 能獨當一面,皇上也不會虧待他。您生前是這個後宮的主人, 即使不在了,依然是這個後宮的主人,這是誰也不能改變的。”
說着,沐泠風又添了一把紙錢。
“您在世的時候,對我和三皇子都多有照顧, 爲您守夜也是應該的, 點水之恩尚涌泉相報, 何況您的大恩大德。由您的庇佑, 三皇子也算是快長大成人了, 您就放心吧。寧……侍君在那邊可好?他去的時候,也沒能辦個法式, 不知道有沒有在那裡受苦……”
說着,沐泠風的鼻子有點酸,他也不知道怎麼了,從開始的夾槍夾炮的,變成真的訴苦來了。
“您一直心善,只盼我燒的這些紙錢,您看着分點給寧侍君。我們一直找不到寧侍君的墓,也不知道清明的時候,燒的紙錢他收到沒有…….”
對沐泠風來說,皇后再好也是個外人,他說着說着,話題就繞道寧侍君的頭上了。這回有了真心實意,眼睛也有點模糊了。
沐泠風低頭擠了擠眼淚,爲了不迷住眼睛,也爲了跟邊上的人交差,卻看見凰羽漸的身前集了一圈的水漬。
他受到驚嚇的往他臉上看去,只見小孩還是木着一張臉,眼睛睜着,一串一串的眼淚不停的順着臉往下滑,濃密的睫毛也被沾溼了。也許看不清他眼睛裡倔強的神色,此時的凰羽漸顯得格外的脆弱。
沐泠風可算是見識了一把,什麼叫做“沒有關緊的水龍頭”,說起來很可笑的話,真實的看見了,卻只能覺得心疼。新抓了一把紙錢的手被攥緊了,小孩這麼多年就沒哭過,寧侍君死後,凰羽漸就像是忘了上發條的娃娃,對情緒上的事情,總是慢半拍,不明白,沒想法。沐泠風從沒有考慮過爲什麼,但是現在他懂了,凰羽漸不是不懂,只是不想而已。
沐泠風將手裡的一把紙錢扔到缸裡,由於扔的太快了,撲滅了本來燃着的火焰,冒了好一陣的菸灰。凰羽漸依然是默默的流着眼淚,沐泠風在模糊的青煙裡扭曲了表情。
他和凰羽漸是跪着的,周圍站着一羣逼他們跪的人,逼着他們想起不願意想起的事情,逼着他們承認,自己是被拋棄的,各種意義上的被拋棄。
“啪~”的一聲悶響,凰羽漸反應了一會兒,纔看見,一直陪在自己的身邊的沐泠風莫名其妙的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他茫然的流着眼淚,勉強將沐泠風拖到他的腿上,依然叫不醒他。四周有很多人,可是凰羽漸不知道,他能說什麼,他該說什麼,沒有沐泠風在一邊,他像是變成了啞巴。
**********************************************************************
廉玉焦急的等待着,從聽到沐泠風在皇宮裡昏倒的那一刻。
他不能想象,他的孩子,爲什麼昨天還好好的,今天就會在皇宮裡暈倒。對這件事,他還是要感謝沐紅,如果不是他的周旋,沐泠風根本不可能有機會回到家裡。
孩子很快被擡進來了,他還穿着昨天的衣服,臉上有汗水和少量灰燼留下的痕跡,並沒有受什麼苦的樣子。
送他來的宮人已經說了,御醫看過,他只是在發低燒,其他的地方沒有任何的異常。
但是廉玉還是不放心。他拿起放在一邊的,溫水浸着的布巾,輕輕的解開沐泠風的衣服,一邊仔細的查看着他的身體,一邊溫柔的幫他擦乾淨身體。
溫潤的布巾似乎讓沐泠風很舒服,也許是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他的肌肉也開始慢慢的放鬆下來。
這是……
“鳳凰花?”廉玉失口的叫出聲來,聲音並不大,但是卻把他自己給嚇了一跳。
沐泠風左邊鎖骨下面,出現了一塊淡紅色的花紋。顏色很淺,幾乎看不出來,但是卻有着顯而易見的輪廓。
廉玉不希望沐泠風成爲一個哥兒,不僅僅是因爲他是沐家的孩子。他知道他的兒子聰穎,嚮往自由,而且根本沒有想過這種事情。他也希望是自己搞錯了,手裡的布巾不自覺的在那塊印記上擦來擦去,越來越重的力道在沐泠風的皮膚上留下紅印。
可是那塊印記卻越發的清晰了。
廉玉就這樣看着,那塊像是鳳凰花一樣的印記,慢慢的變得顏色越來越深,越來越鮮豔,像是無形的刺針正在紋上去一般。
“爲什麼偏偏是鳳凰花呢?是什麼都好啊。”廉玉喃喃自語,鳳凰花,是不祥的。
他用着所有父親都有的,極爲擔憂的目光看着沉睡不醒的兒子。他忘了告訴沐泠風,他們一族有着上天賜予的禮物。很久以前,他們曾是部落的祭司,現在這種血緣已經很淡了,但還是存在着的。
他們大多擁有極爲準確的直覺,只是有人清晰,有人淺淡。
廉玉從不覺得他們的直覺,是恩賜。這不是上天偏愛他們,給他們多一點的選擇,在廉玉看來,這更像是無情的指引,指引他們走上安排好的命運。
沐泠風有這樣的天賦,小時候他表徵的極爲明顯。
泠風這樣子,宮裡的御醫怎麼可能什麼都不知道,廉玉只覺得身上的血,一下子都冷了。既然是這樣,皇帝的默不作聲,是希望怎麼着呢?泠風,他還是要跟在凰羽漸的身邊嗎?
廉玉端詳着兒子脖子上戴着的一塊掛件,木頭的質地,上面刻着他兒子的名字。彷彿有什麼牽引着似的,廉玉將牌子翻過來,另一面藤蔓糾纏着,赫然是“凰羽漸”。
泠風收下了這樣的信物,他知道着意味着什麼嗎?廉玉不敢再看的將牌子重新翻過去。
“醒了?”
沐泠風睜開眼睛,耳邊便傳來溫柔的聲音。
“爹爹?”他不自主的將幼時的稱呼喊了出來,驚喜的發現,面前的正是他的美人爹爹。
“三皇子呢?”沐泠風左右看看,不確定的問道。
他喜歡“三皇子”這樣的稱呼,儘管每個人都這樣叫,但是他認爲自己是特別的,喊的時候有種自豪的感覺。
“他還在宮裡。”廉玉平靜的回答着。
“什麼?”沐泠風驚叫道。這樣的結果他不是沒有想到,只是只要一想凰羽漸在宮裡會受到什麼樣子的待遇,他就忍不住。
小孩實在是太頑固了,不懂得運用一些什麼,來保護自己。沒有他在小孩的身邊,他要怎麼辦?沐泠風心裡燒起一把焦急的火,可是卻沒有任何的辦法。
他自己現在連牀都起不來呢!
“睡了兩天了,先喝口水吧。”廉玉端起碗,微微笑着喂他的兒子。剛剛沐泠風的態度他已經確定了……..不管怎麼樣,泠風是絕對不可能同意離開凰羽漸的。哪怕是三年前,都還是有可能的,但是現在泠風已經把那個倒黴的凰國皇子看做自己的了。
不冷不熱的水,讓沐泠風的心情平靜了一點。
“對了,這個掛飾是誰送你的?”廉玉放下碗,用尋常的語氣問道。彷彿他什麼都不知道一樣。
“這個?”沐泠風先是一愣,後來才反應過來了。這個掛件好像是凰羽漸前幾天送給他的,具體是哪天他也記不清楚了。那時也沒有細看,直接掛到脖子上了。
沐泠風拿起掛件,才發現上面竟然刻着他們兩人的名字,紋路很小,但是清晰也不刮手,是凰羽漸自己刻的嗎?
“我怎麼覺得,這像是個印章?”沐泠風自言自語道。的確,作爲一個掛飾,它的寬度大了一點。
“你可以試試看。”廉玉鼓勵的說。
“算了算了,印章的字怎麼可能是正着的呢。”沐泠風笑笑,忘了自己根本沒有回答他美人爹爹的話。
“你休息一會兒,我去給你熬些粥。”不再多問,廉玉端起空碗走了出去,“你也不要擔心,畢竟,今天的三皇子,已經不是三年前的三皇子了。”
沐泠風呆坐在牀上,沒一會兒就又感覺到了睏倦。美人爹爹說的不錯,凰羽漸已經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小孩了,他長大了,有一批人爲了目的和利益,會保護他了。
今天好像特別的容易累呢。沐泠風無聊的拿起凰羽漸送他的掛件,看來看去,總是覺得正反兩面有某種奇怪的契合。明明還是名字啊。沐泠風按着它,在自己的手臂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紅痕,又像是被誘惑一樣,翻過來,對準先前的痕跡,緊緊的按了上去。
這是……
胳膊上的紅印,顯示出一個非常繁複的圖案,雲紋和藤蔓結合起來,中間更像是篆體的三個字。
“一家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