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

一 喝酒

我姓宋,名凡夫,2000年,是新世紀的開始,全世界都在爲之振奮,而我卻下崗了。我老婆姓燕,名烏。是個典型的醜女。胖臉,皮膚又黑又粗,人高馬大的,一點都不可愛。加上她名字裡有個“烏”字,讓我想到了故事裡的巫婆的“巫”,於是我乾脆叫她爲巫婆。

其實在沒下崗之前,我們單位已經奄奄一息了三四年了。我們是國營企業,是縣裡唯一的糖廠,車間大大小小有五個,職工二百多人。這在我們這個小縣城裡也算是大企業了。可自從企業改制以來,狀況就急轉直下,每個月只能拿到三四十塊錢的工資。就這點錢,只要一開工資,我們單位的幾個哥們兒還是要在一起慶祝一下。

怎麼慶祝呢,去飯店顯然是不划算,就在家裡。這次在你家,下次在我家。買幾斤豬後座,就能燴一鍋酸菜。一碟花生米、一盤豬頭肉,外加一碟鹹菜,足矣!

我們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鹹菜,什麼醃黃瓜、酸豆角,隨便吃。酒嘛,當然是河套系列的,喝不起貴的便宜的也行呀,關鍵是圖個樂呵,弟兄們在一起高興就好。

每次輪到我們家的時候,我老婆就滿腦子意見,只是臉上裝出高興的樣子。另外,她也不會做飯,幹活動作慢,所以切肉、燴菜這一系列的活兒都是我幹。她慢慢吞吞的,等着吃她的這頓飯,非把我這幫兄弟餓昏了不可。她只是負責燒個開水,泡茶、上菜之類簡單的事。今天又輪到我家了,把菜燴到鍋裡,文火慢燉,我就開始和弟兄們喝。

開場三杯是我們這裡多年的習慣了,我剛纔在廚房忙乎的時候,他們已經喝了兩杯,非要讓我把那兩杯補上。尤其是老楊,我剛坐下,他就站起來,將倒的滿滿的一杯酒遞了過來,鄭重其事地說:“老弟,辛苦了!”

這我還能說什麼呀,小心翼翼地接過來,感動得連話都不會說,一飲而盡,贏得了一片叫好聲。

緊接着老高又站了起來,鄭重其事的舉着酒杯,說:“小宋,辛苦啦!”我心裡樂得跟開了朵花似的,又來了個一飲而盡。坐下拿起筷子,蘸了點兒醋,吃了一塊豬頭肉。又給自己倒上酒,端起來說:“來,弟兄們,來我這兒千萬別客氣,盡情地喝!來來來,歡迎大家來我家,這說明大家看得起我,我先幹了啊!”

三杯酒下肚,我這胃裡,立刻升溫,酒精濃度太高,需要用茶水來稀釋,所以一杯茶也就見底了。當然,弟兄們也都是。我大聲說:“巫婆,上茶水!”

我老婆在廚房裡候着。一聽到我叫她,立刻提着茶壺就過來給我們每個人都倒上,又回廚房去了,跟飯店裡的服務員一樣。

這時弟兄們聽到我叫“巫婆”都忍不住笑了起來。效果後挺客氣,對我老婆說:“弟妹,一塊喝幾杯吧?”我老婆就站在廚房門口,笑着說:“不了,我不會喝酒,你們喝,別管我!”說完又躲進了廚房。

我急忙解釋道:“不好意思啊,她從來不喝酒!”

等豬肉燴酸菜熟了,我老婆獨自盛一碗,坐在小凳子上吃。正吃着,我快步走過來,悄悄地對她說:“老婆,你過來一下!”

“幹啥呀?”她放下碗,跟在我屁股後頭,邊走邊問。

“來,給兄弟幾個每人敬一杯吧,我每次到人家家裡,人家都特別熱情,就像自家人一樣。今天人家來咱家了,這是給我面子,你也很高興,對不對?”

她點頭,笑着說:“是,是高興。不過我不會喝呀!”

“那你喝半杯,剩下的給我!”於是我老婆就照我說的,每人敬了一杯,按年齡大小,先敬老楊,然後是老高,接着是熊哥,小萬年齡最小,當然排在最後。可是小萬這小子喝完後,又說了一句:“宋哥,嫂子,我和你們年齡差不多大小,也算是同齡人,咱們三個幹一個吧,怎麼樣?”

我自然不能不給小萬這個面子,說:“當然!當然!來,老婆,咱倆再和小萬喝一個!”老婆雖然既不情願,可是我已經說了,她也只好聽我的。

等大家吃飽了喝足了,各回各家之後,已是夜深人靜。巫婆強睜着睡眼,就開始打掃戰場——收拾碗筷,洗碗洗盤子擦地板。一通忙乎,怎麼也得一個多小時。我自然是躺到牀上,回憶今天這場酒喝得怎麼樣。

等她收拾完了,準備要睡的時候,我還得教訓她幾句:“你看你,今天表現得一點都不好,人家來咱家喝酒,你應該痛痛快快地給人家敬酒。你可倒好,老躲在廚房,我叫你你纔出來,人家又不是傻子,看不來呀?這都是我最好的哥們兒,你這就是不給我面子,下次可不能這樣了啊!人在這個社會上,總要和人交往,對不對?你不喝酒我以後怎麼和人家交往?你說,怎麼交往?你別不愛聽,我說的都是實話,都—是—實—話—”

說着說着,我就睡着了。

第二天,我也不知道到自己說了什麼。可我老婆知道呀,她理直氣壯地反問說:“交往?看看你交往的那些人?一個個都是酒鬼,還要讓我笑臉相迎?”

我就告訴她:“喝酒怎麼啦,在社會上混不喝酒行嗎?總不能不和人來往吧?”

老婆強詞奪理,說道:“別跟我廢話,反正以後你們要喝就喝去吧,我也管不着,別讓我去敬酒,我討厭!”

從那天以後,人家來我家喝酒,我老婆還是躲在廚房,我也沒叫她出來敬酒。我呢,照樣隔三差五到別人家喝酒,往往是半夜十二點纔回家,我老婆一直等我,因爲她知道我喝多了,回來又是吐酒有時吐痰的,她得招呼着讓我睡安穩了,她才能放心地睡去。

我老婆在縣委上班,又是中專畢業,所以工資比我高,因此我也很踏實,找上這麼個老婆,以後就不愁吃穿了。所以我們每次喝酒的時候,說到各自的老婆,他們都羨慕我,說我娶了個鐵飯碗的老婆。我也因此很得意,故作低調地說:“我結婚的時候也廢了不少勁呢,好不容易纔追到手。再說了,和這樣的老婆生活在一起也麻煩,要求太高,整天說我這也不好,那也不好,比如說要穿時髦的衣服,又要想辦法賺錢,邊上班利用業餘時間做生意……你們是不知道呀,我都應付不過來了!”

每次喝酒的時候,我們也說一些正經話,比如說到單位不景氣,隨時都有可能倒閉,我們怎麼生活,該幹什麼去這一類的。小萬說自己做買賣吧,老高說到外地投奔有錢的親戚,還有很多說法,我也沒記清楚。只是等他們都說完了,象徵性地說一句“反正幹啥也不好乾呀!”

結果,今天單位真的倒閉了,哥們兒們爲了生計,一下子各奔東西,“呼啦”一下像瞬間消失了一樣,不知了去向。

我呢,呆在家裡看球賽,不分晝夜,完全沒有了時間概念。老婆剛開始也沒說什麼,看樣子是想說又想再觀察我幾天。結果時間一天天過去,我還在電視機前度日,不亦樂乎。

老婆開始讓我做飯,我說好吧。我就開始想這一日三餐,該吃什麼呢?這個問題天天想,還真有些難。於是我想了個省事的辦法,一次多做點,放到冰箱裡,下頓熱着吃。這樣吃了幾天的剩飯剩菜,老婆忽然告訴說:“從明天開始,我不用你做了,出去找工作去!”

我聽了這話,愣了一下,也沒說什麼,反正白天她上班不在家,我依舊看我的電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