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值 班
又到春節了，單位通知說過年放假一週。我想着這下可以回家了，我這一出來就是半年。可是經理卻來到我辦公室，說：“老宋，跟你說個事兒！”
我指着椅子說：“經理，坐下說！什麼事兒！”
經理不慌不忙地坐下，一隻手放在桌子上，說：“過年不是放一週的假嘛，只是單位要留幾個值班的，我們考慮值班的還是男同志合適，準備讓你留下，你看行不行？家裡有沒有困難，如果的確有困難我們也可以考慮換人！”
我說：“那我給我老婆說一聲，明天給你回話，行不行？”
經理站起來，說：“別明天，就下午吧，下午給我個話！”
我說：“好吧！”
經理走了，我就給老婆打電話，說了這個情況，沒想到老婆這麼幹脆利索：“要你值班啊？那就值吧，我和兒子回去和你媽你爸媽過年，你放心吧。就算你回來，家裡的活還不是我幹，你能幹什麼呀？以前你每年過年倒是在家，你幹過啥？你就在單位值班，還能掙點加班費！”
於是我立刻就給經理打電話：“經理，我和家裡商量過了，可以值班！”
“這麼快呀！行，那我就這麼定了啊！”
於是我就留了下來。因爲過年，單位給我們的伙食也比平時好很多，有肉有菜，每頓飯好幾個菜，比在家裡都吃得好。我和黃天旭吃了飯，就在公司院子裡溜達，聊天，溜達累了就回來看電視。
除夕晚上，我們邊喝着酒邊看春晚，覺得這日子過的，神仙一般。
喝了幾杯，黃天旭提議：“咱倆給家裡打個電話吧！”
我同意，說：“好啊！你先打吧！”
“還是你先打吧，我不急！”黃天旭說。
我笑着說：“你小子，還說不急，我早看出來了，別裝了！我去個廁所！”
我將放在桌上的固定電話往他那邊推了一下，就出去上廁所，故意走得很慢，讓他和媳婦說點肉麻的話，年輕人嘛，我也是從年輕過來的。
這時我擡頭看去，只能看到滿天的繁星和一彎月亮。聽不到鞭炮的聲音，也看不到萬家燈火，因爲這裡是礦區，周圍住的人家很少。只有附近的路燈靜靜地亮着，顯得特別耀眼。
天氣很好，沒有風，空氣很清新，只是寒氣直往毛衣裡鑽。我這才意識到我沒穿羽絨服就跑出來了。在外面轉悠了一會兒，冷得實在不行就往回走。
回去的時候，他的電話還在繼續，我就在一邊便拿起一塊豬骨頭，一邊啃着，一邊聽——
黃天旭問：“女兒睡了嗎？”
“沒有，今天她興奮，根本就不困。看電視，跟着電視音樂自己在地上跳舞呢！”這時可能是他媳婦把電話給了他女兒，“姑娘，想爸爸了嗎？”
“想了，你怎麼不回來呀？”
“爸爸在單位值班，過幾天回去看你，好不好？”
“等你回來了，我給你跳個舞吧，我剛剛跟老師學會的！”
“那太好了！學跳舞了都？真不錯！”
“是媽媽給我找的老師，老師長得可漂亮了！媽媽還給我找了一位學畫畫的老師，是個大哥哥，長得很帥！”
“那你夠忙的呀！好好學啊！把電話給媽媽吧！”
“喂，你不是要買車嗎，又給姑娘請老師，學費不低吧？哪來的錢呀？”
“你放心，這學費可以過兩個月再交，先學着，總不能耽誤了姑娘的成長吧？又愁上了？看你那點出息！”
“那行，我掛了啊！”
黃天旭放下電話，臉上的表情意猶未盡。我說：“打完了？”
他把電話推向我這一邊，說：“來，你打吧！”
我看着他，故意逗他：“我不急，我上廁所的時候，你和媳婦一定說悄悄話了吧？看見我回來了就開始跟女兒說了，對吧？”
他不好意思了：“啥呀，別逗了，我們結婚五年了，這一過年就是第六個年頭了，哪還有什麼悄悄話，你趕緊打吧，嫂子也等急了，我也該上個廁所了！”
說完，他也出去了，問題是他出去了我也沒法說肉麻的話呀，家裡，我兒子、我年邁的爸媽都在呢，我打過去，接起電話的是我兒子：
“喂，爸，值班呢？”
“是呀！”
“單位給你們吃飯沒？”
“吃了，吃的還挺好，你們吃了嗎？”
“吃了燉豬排，還有魚、豆腐皮、烤鴨、豆芽等等涼菜！”
“吃的這麼多呀？都是爺爺買的吧？看看爺爺對你多好！看春晚了嗎？”
“正看呢！爺爺奶奶也在看！”
“你媽呢？”
“她在廚房包餃子呢！那你跟她說吧！”兒子說着把手機遞給了我老婆，我問她：“怎麼就你一個人包餃子呀？”
“沒事兒，我覺得一個人包挺好的，春晚那些節目也不是每個節目都好看，我一會兒過去看兩眼就行了！你們吃的好嗎？”
“吃得挺好！還有豬排呢！”
“那就行，只要能吃好就行。你幹啥呢，能看上春晚嗎？就你一個人嗎？”
“在看呢，我和黃天旭，我倆邊看邊喝點酒！”
“行啊，你這年過的不錯，我在幹活，你在喝酒，別喝多了，不跟你說了，我要快點兒包餃子，包完了早點睡！明天初一，一大早還早起呢！”
“那行，掛吧！”
我快打完的時候，黃天旭回來了，縮着個脖子，冷得夠嗆。我說：“你跑出去幹啥呀？我這通話內容能夠公開的，還怕你聽呀？”
“那誰知道呢，反正我可是隻聽到一句啊！”
“哪句呀？”
“掛了！”我倆都忍不住笑了。
我說：“電話也打了，家裡都挺好的，咱倆再聊聊吧！”
“聊什麼？”
“到了我們這個年齡，小孩大了，上學需要錢。父母都年老了，需要人照顧。這照顧也需要錢，而我呢連自己都不夠花！還好我爸有退休工資，我真是覺得太好了！”
“是啊，真不知道我到了你這個年齡，能不能有足夠的錢？照現在這樣，想都別想！怎麼才能賺到錢呢？”
“做生意呀！做生意能賺到大錢，可是那需要本錢，得拿着錢賺錢！”
“我們同學也有很多做生意的，有的已經賺錢了，有的剛開始。我也想過要做生意，可是又不敢，我就怕萬一賠了那可怎麼辦呀？我是贏起輸不起的人！”
我伸出一隻手在桌子上猛得拍了一下，震得盤子、筷子都響了，說：“你說得太對了，我也是這麼想。所以前幾年剛下崗的時候，你嫂子讓我做小買賣我就沒去，她急得不行，張羅着開了個小飯館，結果開了一個月，關了！”
黃天旭問：“怎麼關了？”
我兩手在胸前一攤，說：“沒有顧客呀！讓我天天坐在那兒等，我可沒那個耐心！”
“問題是咱們這樣永遠只能給別人打工，就別想着發財了！”
“發什麼財呀，這人呢，怎麼活都是一輩子。你沒聽說有一首歌禮唱地‘平平淡淡纔是真’嘛，心態好一點就都有了，別跟自己過不去。”
黃天旭笑着說：“就像有的人說的人的命天註定，胡思亂想不管用，對吧？”
“對！”我又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就是這麼說的。咱這不是也在努力嘛，掙多掙少只要努力就行，誰不願意多掙一點啊？”
聊着聊着，到了十二點，電視裡禮花齊鳴，照亮了夜空，我們這兒依然很安靜，只是偶爾也能聽到一兩聲從遠處傳來的鞭炮聲。我倆也累了，靠在椅子上，不知不覺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