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並沒有搭理我，反而是不再言語，擡着頭，張着嘴呆呆的看着洞頂，許久，苦笑了起來。
“這些年，我無時無刻不想恢復實力，出去爲大哥報仇，去問那女媧，她爲什麼要出手。”
老頭突然停了下來，我看他眼中滿是絕望。
我知道，他的實力，怕是始終沒有恢復。
他快死了。
所以，他纔會急着選擇下一代萬魔窟主。
我替他感覺到一抹悲傷。
忽然，我像是想起了什麼，猛地擡起頭，兩眼直盯着老頭。
“你說，你創造了一個世界？”我聲音中有着忍不住的驚詫。
一個世界……我又想起他之前說的，盤古女媧與他三人，共同創造了東勝神州。
我雖然不懂什麼三千世界，但是，這四大部洲我還是聽說過的，而我所在的地方，便是東勝神州。
老頭點點頭。
“三千世界，有不少是被那些老傢伙創造出來的，只是這極爲困難，怕是這天下，能創造世界的人，不超過三個。”
“哪怕是我和大哥還有女媧的巔峰時期，也只有三人聯手之下，才能創造一個世界。”
“所以，我在重傷時創造的萬魔窟，並不完美……你也看到了，如今這萬魔窟經過無數歲月，已經即將崩潰。”
老頭聲音帶着悲傷。
我想起那沒有靈力的荒蕪天地，那無日無月的昏暗天空，以及滿天黑風，點了點頭。
這萬魔窟，的確即將崩潰了。
“因爲我這個世界，改了天命，饒是我，也堅持不住。天命，豈是能改的？”燭九陰呵呵笑笑，聲音卻是悲涼。
聽到他的話，我心裡浮現出一個有些瘋狂的念頭。
我想到了另一個我，那個與女媧有些相似的猴子。
那個，明明是妖，卻偏偏想要成佛的猴子。
那個，自詡爲佛，在空中向着妖怪舉起棍子的猴子。
那個，我本來會成爲的猴子。
我笑笑，都怪那和尚，否則俺老孫現在也是佛了。
鬥戰勝佛。
我想見見他。
我擡頭問那老頭兒：“我……原本會成爲一個佛，如今卻也是逆了天命……我，能看看那天命下的我嗎？”
老頭聞言，猛地起身，呆呆的看着我：“你逆了天命？此話當真？”
我點點頭，將當初那觀音菩薩扔給我《西遊記》時告訴我的話，告訴了老頭。
老頭想了許久，眼中流露一絲不解。
最終，他看着我，呼出口氣，緩緩說了兩個字。
“異數”
我撓撓頭，我說你丫說啥呢，我就問你能不能讓我見到那傢伙。
老頭點點頭，卻又搖了搖頭。
嘆了口氣，老頭兒聲音有些猶豫：“我從來沒想過，會有人當真改了天命。”
“按理說，這東勝神州，本不應該是你說的這樣。本應是如同那菩薩所言，你與玄奘取了西經……可是，你卻偏偏逆了天命，生生改了這東勝神州。有趣，有趣。”
“我，盡力幫你，看看能不能通到那未改變之前的東勝神州。不過，想來就算成功，這機會也只有一次，下次再去，便是到了這已經改變了的東勝神州。”
我懵了許久，才明白過來，這老頭兒法力無邊，能夠在三千世界間自由來往，如今，他想幫我嘗試着去溝通那未被改變之前的東勝神州。
我點點頭，道了聲謝。
老頭呵呵笑笑，說你這猴子，當年巔峰的時候，都與我不在一個水平，如今在我眼中更是弱小無比。本來，換了別人，我都懶得跟他說話。可是……不知爲何，我卻想幫你。
我打趣道你該不是愛上我了吧，我可是個公猴，難不成你是斷袖？
老頭笑罵我一句，兩眼放出異樣的光芒。
我看他眼睛微眯，其內左日右月，無數天地的不同景象在他眼中紛紛變化。
我知道這是他在三千世界中搜尋。
一旁的窮奇也是一邊好奇的看着老頭，一邊低聲向我解釋：“你這下賺大了，這溝通世界的本事，只有那些生於混沌的老古董們才具有，這天下能夠做到的，怕是不超過十人，就連那佛祖，都做不到。”
我厚着臉皮，嘿嘿笑笑。
許久，老頭兒眼中的景象不再變動，平靜下來，固定在一片草原之上。
藍天，白雲。
草原，夕陽。
草原上，一行四人坐在一起，圍着一個火堆。旁邊是一匹白馬。
夕陽那邊，是一條小河。
老頭兒回過神來，舒了口氣，對着我笑了笑：“你想好了？”
我點點頭。
老頭兒揮揮手，一道裂縫像鏡子一般出現在我面前，鏡子那邊，是一片草原。
是未被改變之前的東勝神州。
我擡腿就要進入，老頭兒卻是伸手攔了我一下。
我不解的擡頭看看他，卻見老頭兒一臉嚴肅的看着我：“你進去之前，我告訴你幾句話。”
“第一，你只有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之後，我接你出來，否則你永遠都出不來了。”
“第二，如今的東勝神州雖說已經被改變了，那裡面的世界實際上已經消失了，按理說並不屬於三千世界，甚至都不應該存在。但是你進去之後，千萬不要改變裡面的世界，讓他們儘量保持原狀。”
“因爲，天命這東西，太過玄妙，你若是改變了裡面那個世界，我也不敢保證會發生什麼。”
我點點頭，說聲瞭然。
老頭又囑咐了我幾句，才朝我點點頭，示意我可以進入了。
我看着面前的裂縫，深吸口氣，一步踏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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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邁過，我只覺眼前一花，再睜眼時，已經到了一片草原之上。
我本以爲會出現什麼不適，動彈了下身子，卻一切正常。
遠處，四個人影在那裡坐在一起，一旁堆着行李，一匹白馬正在悠閒地吃草。
我小心翼翼的靠近，終於是看清四人。
和尚，猴子，豬妖，河童。
那猴子與我，一模一樣。那和尚與師父，也是一模一樣。
我看和尚正盤膝坐好，閉目唸經，不禁心覺有趣。
想我那師父，連讓他盤膝坐好都難，唸經更是白扯。
我正懷念着，卻聽一聲熟悉的聲音傳來。
“悟空，有妖怪。”和尚指着一旁的草叢說道。草叢抖動。
聲音平靜，平靜的有些冰冷。
不知爲何，我心裡突然莫名發寒。
那猴子拎着金箍棒走上前去，一棍子砸下去，卻只傳出一聲沉悶響聲。
那是棍子打在皮肉上的聲音。
猴子有些茫然的撓了撓頭，扒開草叢，往裡探了探腦袋又轉身走了回去。
“師父，是個兔子。”猴子說着，順手往火堆里加了根木頭。
“哦。”和尚語氣平靜，閉目坐好，繼續唸經。
我再看去，卻再也不覺得和尚與師父有一絲相像。
我想起西遊記中，剛開始的時候，猴子打死個妖怪，那和尚都要念叨半天。
到了後來，那和尚卻是每當遇到風吹草動，都會大喊：“悟空，有妖怪。”
然後猴子上來一棍子打死那些妖怪。
我看着那猴子正在看着柴火，不由得苦笑起來。
而另一邊，河童與豬妖卻是在商量，明天入了雷音寺，怎麼說才能讓自己的功勞更大，獎勵更多。
我心說，這八戒每次都張羅着分了行李回家，哪兒還有什麼功勞。
然後，每次說完都被猴子一頓打。
不知爲何，我似乎明白了那猴子爲什麼打他。
猴子，一心求佛。
爲了成佛，他可以不做妖。
爲了成佛，他可以轉過身去，朝着曾經的朋友，朝着那些妖怪，高高掄起棒子。
爲了成佛，他可以殺死曾經的自己，殺死曾經的齊天大聖。
那曾經的齊天大聖，便倒在了他那揮向妖怪的棒子之下，倒在了那一聲聲“悟空，有妖怪”之下。
然而，他卻沒了可以回去的地方。
沒了那些曾經與他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兄弟。
沒了那些敢與他一起殺上雲霄的兄弟。
沒了那個，曾經爲他親手摘桃的仙子。
他打那八戒，只因八戒說了他想做卻不能做的事。
只因八戒能做他想做卻不能做的事。
只因他羨慕，嫉妒那八戒，還有家可回，還有個老婆在高老莊等着八戒。
而他，只能成佛。
再無歸處。
“猴子，我渴了。”和尚唸了一會兒經，停了下來，看着猴子，聲音平靜。
猴子也沒說話，彎腰拿起地上的金鉢，朝着一旁的小河走去。
河水那頭，是一片紅霞，將河水和天邊都燒得一片通紅，像是連在了一起。
漫天紅霞中，我看着他的背影透出一股孤獨，一步步踉蹌着走向河水。
一點也沒了當初齊天大聖的風采。
我忽然覺得，他好像條狗。
我嘆了口氣，緩緩站起，踏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