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面無表情,從藍翎羽手中接過酒罈,拍開泥封。濃烈的香氣撲面而來,香醇濃厚的味道,不是他曾經品嚐過的任何一種酒。
“月擅長釀酒。”
彷彿在回答,藍翎羽單手枕着後腦勺,仰望寧靜的夜空,語氣平靜得就彷彿在對天空訴說。
“哪裡來的?”
“地窖裡很多。”
夜未央捧起酒罈,仰首飲落,那燒燙的溫度衝向喉嚨,辣得就彷彿着了火。
烈酒,絕對的烈酒,封塵了至少十年以上。罈子裡只剩大半壇了,飄散在空氣中的濃郁酒氣,足以將人薰醉。
烈酒易醉!
他要的,不正是一場醉嗎!
“陪我?”
他端起酒罈,仰首飲落。
酒從臉頰兩邊劃過,溼溼的,打溼了他黑色的衣衫,暈開一個又一個深色墨跡。
衝喉的烈,燒疼了胸腔,燒疼了胃,也燒疼了心。他在辣喉的烈酒中露出苦澀的弧度,心燒得再疼,也比不上她的拒絕讓他痛。
藍翎羽側眸掃過夜未央豪飲的苦澀面容,他沒有如夜未央一樣豪邁飲盡,而是慢悠悠地小口小口地喝着,不像是在借酒消愁,更像是在品嚐佳釀。
“你就如此愛玉傾顏?”
藍翎羽的話在觸不及防間撞入心扉,火辣辣刺得他的心臟陣陣揪痛。夜未央被酒水嗆了口,他放下酒罈,狼狽地咳着,銳利的目光狠狠地瞪着藍翎羽。
藍翎羽閒散漫調,笑得漫不經心,“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嘛!別告訴我你今夜借酒消愁不是爲了她!你她愛,月愛她,如霜愛她,很多很多人都愛她。可是玉傾顏只有一個,你們必須與他人共同分享。可是你又不願意與他人共享,想要獨佔她,所以,纔會有了上一次的背叛。所以,纔會造成今日的惡果。”
“你知道?”
夜未央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他甩了甩流過嘴角邊的酒跡,髮絲飛揚,因爲沾了酒跡,而添了一兩滴淚光。
“傾顏也知道?”
“玉傾顏知不知道我不知道,反正月是知道的。不然,他爲什麼要跟你定下那個賭約,他其實就是在給你和玉傾顏找臺階下!”
白曉月用心良苦,只可惜夜未央和玉傾顏這兩個大白癡都沒有洞悉白曉月的苦心。
“是嗎?”
夜未央冷笑,“他倒是大方!”
“月不是大方,而是因爲曾經失去過,所以,他現在更加懂得珍惜。”
藍翎羽看似玩世不恭大大咧咧對任何事情都不上心,其實,他心如明鏡,對任何事情都清清楚楚。他跟白曉月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他又怎麼會不懂得白曉月的心思。
夜未央冷笑,忍不住嘲諷,“珍惜,所以纔要將自己心愛的女人推給其他男人?!”
藍翎羽仰望皎潔月色,聲音幽幽有如夜風,“因爲珍惜,所以希望她幸福。不想看見她痛苦,不想看見她陷入兩難的抉擇之中。月成全了你們的幸福,同時也成全了他自己的幸福。”
夜未央冷嗤,不屑撇嘴,“全成了他自己的幸福?!哼!跟他人分享自己心愛的女人,有何幸福可言!”
藍翎羽仰首灌下一大口酒,抹去脣邊酒漬,回答:“嘖嘖!說你不懂,你還真是不懂啊!月是何等心性之人,他又怎麼肯白白吃虧呢!你站在玉傾顏的角度仔細想想,玉傾顏看見月一次又一次的退讓,一次又一次的委曲求全,你以爲,她就不會覺得愧疚,她就不會想要加倍地補償月嗎?”
夜未央怔忡,恍然驚悟。
是啊!即使最後得到好處的人是玉傾顏,她能夠跟自己心愛的幾位夫君在一起,但是,玉傾顏還是會覺得自己虧欠了白曉月。從最初的相守,到後來的多人相伴,從他默許綠君柳入門,到他出面替她挽留夜未央,白曉月曾經是玉傾顏明媒正娶的唯一夫君,他卻甘願放下自己尊貴的身份委身下嫁。玉傾顏一定覺得自己愧對白曉月,尤其是白曉月至今都沒有一句怨言。
覺得虧欠了,就會想辦法彌補。虧欠得越多,就越會放低了姿態予取予求。所以玉傾顏就算拼死也要幫白曉月誕下粼兒,所以玉傾顏寧負天下人獨獨不會辜負白曉月!
夜未央愕然,禁不住低喃,“白曉月……你竟然存着這樣的心思……”
“月很陰險對不對?”
藍翎羽哈哈大笑,咕噥咕噥灌下一大口酒,仰望蒼穹月色,大笑道:“月很陰險啊……他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很陰險……無論做任何事情,他都總是充滿了算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夜未央默然。他似乎懂得了,他爲什麼鬥不過白曉月!
何止他鬥不過白曉月,綠君柳鬥不過白曉月,裴葉凱鬥不過白曉月,就連鳳喻離也鬥不過白曉月!
因爲白曉月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更陰險,甚至就連自己的愛情也敢設計!
屋頂上的視野很好,好得可以將整個追風寨收入眼中。遠遠的,夜未央看見一身白衣如雪的白曉月站綠柳垂楊下跟綠君柳說着什麼。
“白曉月……”
他確實很厲害!他是玉傾顏的正夫,更是玉傾顏一直愛戀着的依賴着的親人!無論白曉月說什麼,玉傾顏都會照做!因爲,玉傾顏最信任的人就是白曉月!
他不及白曉月啊……
雖然他們都同樣欺騙傷害過玉傾顏,但是,白曉月最終贏得了玉傾顏的心,而他,至今都是一個失敗者!
甚至……就連最基本的信任也沒有……
一罈酒就這麼空了,夜未央隨手拍開另外一罈,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你說對了!所有事情都在白曉月的計算之中,我確實不是白曉月的對手!無論是鳳喻離,還是綠君柳,他們都不是白曉月的對手!雖然白曉月不是傾顏第一個愛上的男人,也不是第一個得到傾顏的男人,但是,他卻是傾顏此生唯一不會辜負的男人!”
“所以,你已經決定了要接受現實?”
夜未央苦笑,“你覺得,我能夠不接受現實嗎?”
“喝酒?”
“喝酒!”
夜未央抱着酒罈,身上酒氣濃重。他哈哈大笑,仰首狠狠灌下一大口酒,豪邁放言,“喝酒!今夜,咱們不醉無歸!”
“奉陪!”
藍翎羽拎着酒罈,就彷彿是爲了履行自己的承諾,他仰頭大口大口地豪邁而飲。飲盡,甩開酒罈,“砰”地發出清脆響聲,引來樓下院裡白曉月和綠君柳的同時回眸。
藍翎羽大掌一撈又拎起一罈酒,懶洋洋地朝白曉月和綠君柳擺了擺,拍開泥封,大口大口灌着,目光斜飛,牢牢地,一眨不眨地鎖定在白曉月,眉角幾分庸懶幾分風情。
白曉月忽然皺了皺眉。
……
洗完臉,做完每天睡覺前必做的美容,玉傾顏脫了外衫,只着內單準備上牀睡覺。
剛剛脫了繡花鞋爬上牀,拉過被子,忽然聽見窗櫺發出“咣噹”的清響。一股熏天酒氣濃重襲來,玉傾顏皺了皺鼻子,詫異回眸,看見一身黑衣渾身酒氣醉熏熏的夜未央站在敞開的窗戶前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清亮的黑玉瞳眸因爲酒色煊染而佈滿濛濛朧朧的紅光,烈酒灼燙了他的胃,燙痛了他的心,同時灼燒了他的靈魂。他睜圓雙目,一眨不眨地盯視玉傾顏,目光深遂,內裡燃燒着熊熊火焰,灼痛了玉傾顏的眼球。
玉傾顏怔了怔,靚麗的秀眉輕蹙,不滿埋怨,“你掉進酒缸子裡面了嗎?身上的酒味怎麼這麼重!”
“喝了點!”
夜未央頭顱昏沉,修長的手指揉揉發漲的太陽穴,神情略顯疲憊迷茫,“這麼晚了,你還沒有休息?”
“剛上牀,正準備睡覺。”
玉傾顏看着夜未央昏昏沉沉搖搖欲墜的身體,不禁擔心他會就這樣摔倒。她翻身下牀,走上前伸出雙手想扶夜未央,關心地說:“夜未央,你沒事兒吧?你喝多了,我送你回房休息。”
“我就是喝了點酒,沒有喝醉!”
夜未央揮開玉傾顏的手,黑玉深遂的瞳眸混濁迷離,帶着不可掩飾的濃重戾氣,他暴躁地斥喝。
“是是是是是是是!你沒有喝醉!乖!我送你回房!”
玉傾顏知道,跟一個酒鬼是沒有辦法溝通的。最好的方法,就是順着他的話,呵哄着他,牽引他離開。
“不!不走!我爲什麼要走!我不走!你爲什麼要趕我離開!你爲什麼要趕我離開!我不走!我不走!”
夜未央拼命揮手,強烈掙扎,就是不肯離開。玉傾顏無奈,唯有順着夜未央的話安撫他,“好!不離開!不離開!我們出去吹吹風!”
玉傾顏話音未落,夜未央猛然握住玉傾顏的雙手,雙目因爲酒氣上涌而染上如血赤紅。他目不轉睛地看着玉傾顏,目光之中火焰熊熊燃燒,瞬間點燃了玉傾顏的心臟,讓她心亂如麻。她怔怔地看着夜未央,目光中幾許詫異,幾許慌亂,還有着莫明的不可掩飾的無措。
“夜未央,你……”
“傾顏……”
緊緊握住玉傾顏的手,黑玉瞳眸之中火光烈烈,熊熊燃燒着灼熱的火焰。他牢牢盯視玉傾顏,目光中幾許情深,幾許癡纏。他一眨不眨地盯視着她,直至她的臉頰也染上如霞火焰,他動情地說:“傾顏,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不是我……爲什麼偏偏要是白曉月……爲什麼……”
“夜未央,你……”
玉傾顏驚詫,一時之間,失了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