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陽下的山谷微風陣陣, 風景宜人,當真是“山幽花寂寂,鳥靜草青青”。清澈的溪水穿山越嶺, 在不遠的山崖處一瀉而下, 匯成一條遼遠的河流, 銀白的水花在陽光下閃閃地閃着光芒。雖已是正午時分, 然山谷裡樹青草碧, 水流淙淙,不僅沒有夏日的燥熱,反而有說不出的清涼舒適之感。
在溪水下游水面寬闊的地方, 有一處淺灘,此處水流平緩, 浪花正忸怩着向着岸邊欲進欲退。再往岸上一看, 原來並不平坦的岸上正仰面躺着一人, 似乎是被浪花衝到岸邊的,還有小半邊身子浸在水裡。
那人身穿黑衣, 雖然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得怕人,但還是看得出此人俊秀異常,絕非平凡之人。
又一排浪花打來,許是驚醒了那昏睡中的黑衣仙人, 那人睫毛顫了幾顫, 竟然緩緩張開了眼, 一雙漂亮的雙眸左右看了看, 便雙臂在地上一撐, 意欲撐起身子。哪知似乎是體力不支,一動之下便又摔在原處, 不停地喘了起來,看他模樣,大約是受了極重的傷。
那人半天不再動彈,過了許久才喃喃道:“難道我還沒死麼?”原來這人便是那日爲方佑海所逼,帶着重傷跳下懸崖的夏夜。
夏夜躺在水邊,只覺一波又一波的浪花推擠着她浸在水裡的半邊身子。身下一片潮溼,粘粘的很不舒服。她想換一個高點的地方去躺着,然此時渾身無力,竟是半點也動彈不得。
她平緩了一下呼吸,試着運了運氣,卻是真氣凝滯,根本無法在體內流轉。夏夜在心裡嘆了一聲,便不再試圖去凝聚真氣,只靜靜地躺着,調節着呼吸。過了半晌,覺得有些力氣了,便緩緩地翻了個身,雙手交換着向前,艱難地向離着水面高一點遠一點的地方爬去。
每動一下,傷口便在滿是沙礫的地上狠狠摩擦一次,彷彿是被人拿着匕首一次又一次狠狠插入她的身體,雖然咬緊了牙關,一陣陣的劇痛仍讓她疼得眼冒金星,滿頭冷汗。若只是這劍傷也就罷了,更爲嚴重的是之前她爲了不誤傷秦小梨,強灌真氣回體,在加上方佑海印在她胸口的結結實實的一掌,已是傷及了五臟六腑,內傷外傷,舊傷新傷。
這般的傷上加傷,讓她手臂每動一次,便覺如有千萬枝鋼針在她周身的關節上亂扎亂刺,痛入骨髓,纔剛爬了一尺的距離,夏夜周身已是冷汗淋漓,幾欲暈去。但她從來都是一個心性極硬、從不屈服的人,多年來殺手生活,她已不知流過多少血,傷過多少次,每次的痛徹心扉她都銘記於心。此時既已傷重垂危,隨時都有生命危險,還在乎這痛麼?夏夜深吸了口氣,又往前爬去,好不容易再爬開兩尺,伏在岸上,已是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勉力回頭看了看,浪花已離得遠些了,不會再淹到她的身上來。夏夜輕舒了口氣,眼前一黑,又昏了過去。
夏夜再次睜開眼時,紅日西斜,已是黃昏時候了。不時有陣陣的鳥鳴聲傳來,也不知是什麼鳥,大概是在呼喚同伴歸巢吧。幾個時辰的昏睡,夏夜似乎又漲了些力氣,慢慢地翻了個身,躺臥在那裡,看着西邊天空那落日前的晚霞,心道:“原來我竟然還沒死,昨夜從那懸崖上摔下來,今日卻仍然能夠看晚霞,倒也算是老天保佑了”,瞥了一眼在身邊“嘩嘩”作響的河流,微微一笑道:“看來是它救了我……”
在夏夜的記憶中,跳崖只是昨晚的事,其實此時離她跳下懸崖那夜已過了三天三夜了。她自己已昏迷了三天三夜,記憶卻還留在三天三夜前的那一晚。
疼痛從傷處陣陣襲來,夏夜伸手入懷,摸索了一會兒,拿出了一個碧色的瓷瓶,是她師父給她師兄妹四人平時隨身帶着的傷藥,名字叫做“玉露清風”。
易千山所學博大精深、包羅萬象,於醫理也頗有研究。這“玉露清風”乃是他親手研製調配出來的,對治療刀傷、劍傷等外傷頗有效果。之前夏夜在被秦海刺傷後敷過一次,但因沒有得到休息,反而又歷經了一場劇鬥,所以未能很好的發揮效用,若非“玉露清風”和“凝香丸”的功效,夏夜傷得如此嚴重,恐怕也不會活到現在了。
夏夜想自己查看一下傷勢,偏偏這樣躺着又看不見,苦笑一聲,便艱難而又緩慢地撐起雙臂,想要坐起,本來就毫無血色的臉因着這一用力又蒼白了幾分,卻也沒有別的辦法。終於坐起來了,夏夜看見之前包紮的衣布已自不見,自己不知在水中漂流了多久,那包紮傷口的衣布自然早已被沖掉了。
夏夜擡頭看了看四周,估計這應該是一個荒無人煙的山谷,猶豫了一回,便動手慢慢解下了腰帶,揭開了外衣,只剩下裡面的白色內衫了,夏夜意欲將它也揭開,終覺不太方便,便將上身的衣衫下襬撩起,只見小腹之上赫然有一道三指多寬的傷口,傷口周圍的皮膚已經腫脹發白,當是在水中泡得太久的緣故。傷口之中又有血不斷滲出,她剛纔這一動傷口又裂開了。
皺了皺眉,夏夜將傷藥倒了些敷在傷口上,又撕下一片內衫衣襟纏住傷處,算是包紮好了,白色的內衫被血污弄得不成樣子,卻也只好將就穿着。
夏夜身上半點力氣也沒有,渾身關節劇痛,想起還有治內傷的“凝香丸”,便又重新伸手入懷,想找些出來。誰知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估計是掉在水中了,卻在衣袋中摸到另一物,取出一看,是一串佛珠,很古老的樣子,原來是當日她去潤州途徑“福來客棧”之時所救的一位年老僧人送給她的。當時那位老僧送給她之時,她並沒有覺得有什麼特別,只是覺得這一串佛珠的珠子好像比平常見的要大些。
此時夏夜拿起這串佛珠一細看,發現這串佛珠好像已經被泡脹了,黑褐色的珠子上所繪的十八羅漢像已是模糊不清。夏夜伸指一拂,竟然拂下了一層泥粉,不由得心下奇怪。雖然她平時接觸佛珠的時候不多,但也知佛珠一般乃是出家悟禪之人隨身所帶之物,泥粉易脫落碎裂,佛珠斷不可能有用泥粉刻制之理,這卻是何故?
疑惑之際,夏夜捏住其中一顆佛珠雙手一搓,泥粉紛紛脫落,這泥粉裡面包裹的竟還是一顆佛珠,這裡面的一顆佛珠卻不是泥粉所制。夏夜細細辨認之下,發現這佛珠的製材竟然是難得一見的無比珍貴的菩提榕樹。夏夜以前跟着師父學武時,師父有時也會講些江湖中奇人異事或是世界上的奇珍異寶給她聽,因此夏夜對這類珍稀物事也有所認識,一見之下便認了出來。
只見這粒佛珠呈土黃色,表面上繪滿了紅色的線條和黑色的圓點,乍看之下,似乎這些線雜亂無章,毫無規律,若換得普通人看了,怕也看不懂這些圓點也線條是什麼意思,但夏夜本身武學修爲頗高,此時細細一看,略作思索,她本來就極其聰明,略一思索便已明其理:“這些圓點和線條畫得雖亂,卻是有規律的。瞧這些圓點的分佈位置,不用說,當是人體的穴道位置。至於這些線條,難道是氣脈運行的線路?如此,這佛珠上的圖案竟是修習內功的法門了?”一念及此,突然腦中靈光一閃:“當日那十一個人圍攻大師時,說的是叫大師交出‘大悲清心咒’,後來方佑海又硬說是我拿了‘大悲清心咒’,啊,是了,方佑海說我從他手中救走了苦智和尚,奪了‘大悲清心咒’,原來如此。那位大師的名字當是‘苦智’,贈給我的這串佛珠不用說當是‘大悲清心咒’了,原來‘大悲清心咒’竟是一串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