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1 我愛你,對不起(三)
司炎等在門外,病房內,只有蘇米和主治醫生。
主治醫生看着眼前這個瞳孔墨黑,恍若重眸的年輕女人,心神被攝了一下,竟不自覺地脫口而出:“目前還沒有確診,不過可能會是大腦退行性疾病。”
大腦退行性疾病?蘇米猛然閉眼,再睜開,她沒有聽說過這種病。
主治醫生見自己竟在這個女人的注視下說出了自己猜測的病症,頓時有些懊惱,一般來說,這些病情的狀況是不能直接跟病人說的,以免刺激過甚引發什麼不良的後果。
蘇米剛剛出了車禍,這個女人又說出自己患有深度抑鬱,着實和普通人不太一樣,主治醫生越發地心驚起來,看來他要找門外的司先生好好談談,以免她發生什麼意外。
一般深度抑鬱的病人有時候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爲的,何況這位小姐說了自己曾有自殺的傾向。
“你告訴我,還是我自己去查資料?”蘇米低低地說道,她的聲音有些輕忽,表情依舊淡然無波,似乎對於任何病症都坦然面對。
主治醫生見狀,不自覺地回頭看了一眼等在外面的司炎,然後纔開口說道:“大腦退行性疾病只是一種統稱,是指腦和骨髓的神經元受到創傷後遺留下的病症,這種病多發於老人,可蘇小姐這幾年的身體被透支的厲害,數次車禍且身上留下的隱形創傷過多,已經有了病發的徵兆,一般說來不會致命,但是有兩種病發可能,一種是常說中的癡呆症,還有一種就是遺忘症。”
主治醫生惋惜地看着蘇米,着實很難想象這個年輕女子的身體透支的這樣厲害,如果是遺忘症還算好,倘若是癡呆症,以後她就會慢慢喪失肢體的一些功能,行動遲緩或者其他症狀,而且這種病是無藥可治的。
“我們也不敢確診,只是我們在你的大腦中發現了你當年車禍留下來的血塊,那血塊常年來對你大腦神經元有了一定的損傷,倘若你漸漸開始遺忘一些事情,或者小腦進行萎縮,便能確診是大腦退行性疾病。”主治醫生說道,“我們現在做保守的治療,希望這只是我們的誤診。”
蘇米所呆的醫院乃是全市最好的醫院,這裡的主治醫生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哪裡是誤診,這樣說來不過是給病人一點希望罷了。
蘇米靜靜地聽着,她想起在外漂泊那幾年來比較錯亂的記憶,忽而一笑,她一直以爲是自己不願意想起當年不堪的過去,記憶因爲心理作用產生了混亂,卻不想這種病早在多年前便有了病發的徵兆,卻不知爲何隱藏多年,遲遲沒有發作。
她擡眼,聲音沉沉如冬日暮靄:“我會遺忘所有的人和事情,並且可能變成癡呆人,對不對?”
大腦和骨髓的神經元一旦受到損傷後是不可恢復的,這種病在醫學上其實可以成爲絕症。
“我們不能確定,不同的患者有不同的臨牀病症,蘇小姐如今要做的就是心情儘量放開,不要用腦思考,不要心情抑鬱,我們會盡快安排會診。”安排會診是門外司先生的要求,不過倘若真的是這種病,一般是無能爲力的,主治醫生嘆息,這麼年輕,哎。
她點頭,神色恢復了以往的淡漠,突然說了一聲:“謝謝你。”
如果遺忘所有的一切變成癡呆人,未嘗不是一種解脫。只是她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的結局會是這樣,她原以爲是慘烈地死去,卻不知是這樣可笑的病症。
命運對她也不知是寬待還是殘忍,無論是美好的還是慘烈的過往都要盡數收去,這般毫無感覺地老死,竟叫她說不出悲歡來。
主治醫生有些不安地看了蘇米一眼,問道:“我聽司先生說,蘇小姐還有父親和哥哥,多跟家人在一起,多想一些開心的事情,也許會緩解病發的時間,畢竟這種病潛伏時間長。”
蘇米睜着大眼看了他一眼,她的瞳孔是墨黑墨黑的,帶着一種漆黑的光芒,直射人心。
她低低地開口,說道:“我父親在一個月前去世了,這件事情我不想告訴我哥哥。”
主治醫生內心一震,突然有些坐不住,起身說道:“你放心,我會請來這方面的專家來會診,全程負責你的病情。”
蘇米轉過臉去,沒有看他離開,她靜靜地躺在牀上,看着頭頂上的天花板和燈,司炎過了很久很久才進來。
他進來時臉色的神情是悲哀的,主治醫生已經告訴了他有關蘇米的一些情況,他如今也沒有必要在蘇米麪前隱瞞。
司炎蹲在病牀前,握住她的手,沙啞地悲傷地說道:“你餓不餓,我給你去買些吃的來。”
蘇米搖了搖頭,她的身體在全身麻醉後漸漸恢復過來,除了雙腿打了石膏動不了,其他的都恢復了知覺。
她偏過臉,看向半開的窗戶,窗外盛開着不知名的紅色的花,像極了石榴花,紅豔豔的很是可愛。
“我前幾天在湖邊的小別墅裡翻出了以前的日記和一些東西,我終於明白爲什麼這些年我會不停地記日記,看日記,也許潛意識裡我已經發現了我在遺忘。我這一生最愛的最恐懼的都是記憶。”她轉過臉,看向司炎,低低地說道,“幾天前我在想,我要將我所有的過去都整理一遍,跟你哥哥在一起,看着司念長大成人,司炎,你說我會不會忘記他們的臉,走在大街上至死都不知道他們曾與我那般的血脈相連?”
司炎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搖頭沙啞地說道:“不會的,你是蘇家的女兒,這些年什麼樣的風浪沒有見過,你看,連司家的天之驕子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蘇米,沒有什麼是你不能克服的,我會請最好的醫生來治你。”
她有些疲倦地閉上眼睛,說道:“沈翹開車撞我的那天,我跟你哥哥約好了見面,如今我爽約,他必然是不會繼續等我。情感這東西看似堅貞不屈,其實脆弱如薄紗,這些年終究是阿拓負我在先,我負你哥哥在後。”
她低低嘆息,此生別人負她,她亦是負了旁人。終究是空付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