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張土貴的這一手是舊瓶裝新酒,用的是把尹芙蓉從建材商店提拔到勞服公司的套路。有了建委、建工集團的默認,張士貴倒不急了,一直拖到退休前夕,拖到上頭一催再催。
班子會就定在張士貴的辦公室開。從時間上看,張士貴知道,這大概是自己最後一次主持省建二公司高層會議了。
“今天這個小會,主題大家都清楚,是專門討論從基層提拔一名年輕幹部充實領導班子。我知道,各位手裡都有自己的候選人,都說說吧。”
張士貴打過場子,六名副總姿態各異,有的做思考狀,有的擠眉弄眼,有的探頭探腦。他們心裡都明白,核心之爭是張士貴手裡的尹芙蓉和何總力薦的公司副總工程師。
靜場中,張士貴點了桑總的名。
桑總是張士貴的人,他一手提拔起來的;
桑總便第一個提出尹芙蓉爲首選,理由一二三,言之鑿鑿。
何總的親信接着推出本方的工程師出身人選,讚譽之詞也是一籮筐,堪與悼詞媲美。
序幕之後是辯論。
“我不是否定其他候選人。”桑總又是第一個跳出來,“然而主管經營業務這一塊,整個省二建有一個算一個,不提尹芙蓉試問各位提誰?不客氣地說,在全省建築行業,有誰比尹芙蓉本事大、能力強,你們指出來?”
如此氣勢洶洶,叫出了對方主將。何總說:“選拔幹部嘛,還是應該本着德勤績的標準綜合、全面考察。首先一條,尹芙蓉同志在德這方面就值得商榷。不管是傳言還是事實,別人抓不來的項目,她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手到擒來,靠的什麼?很可疑嘛。還有,自從尹芙蓉同志獨當一面,她的個人問題不斷,告狀、上訪都捅到了中央。對告狀人,小尹更是極盡所能打擊報復,手段殘忍。我們是國有企業,把這樣的幹部提拔上來,還要不要形象,要不要影響?這是原則問題,必須認真對待。”
一席話,說得每個人都噤若寒蟬。尹芙蓉和張士貴的私人關係在省二建早已成爲公開的秘密,倘若不是張士貴火車到站,倘若何總不是鐵定的繼任者,誰敢這般講話?
桑總針鋒相對,“此言差矣,我們是在討論一個能爲省二建創造經濟效益的高級管理人才,不是評優選先進,首誼準應該是政績和本事,而不應該是憑印象、憑感情。小尹是有這樣或那樣一些個人問題,包括經濟問題,包括她近期爲親屬辦事挪用了公款,但組織上都做出了相應的結論和處理。我們是相信上級機關和執法單位,還是偏聽偏信一些莫名其妙的議論和直覺?還要不要向上萬名職工負責?我認爲這是個立場問題。”
歷來在班子中擺脫不定的肖總被張土貴盯得沒處躲無處藏,硬着頭皮發言:“對尹芙蓉同志,其實大家早都心中有數。小尹走上領導工作崗位以來,先後救活了咱們省二建下屬一中一小兩個企業,一再創出系統最優業績,向國家有交的,給羣衆有發的,企業賬上有存的,紅紅火火,轟轟烈烈,領導滿意,羣衆滿意,小尹個人也是贏得了無數榮櫻但人不能一俊遮百醜,何總剛纔說的那些我也有所耳聞,只是不知真僞。兩個候選人各有所長,特點都夠突出,我建議一起上報,由建委、建工集團定奪比較合適。這純屬我個人意見。”
肖總和了一通稀泥,兩邊跟他翻白眼,誰都不買賬。看見何總運着氣又要開口,桑總搶先站起來,“張總講兩句吧。說來說去就這麼兩個人選,您的意見是最有分量的。”
局外人似的張士貴點上雪茄煙,掃視一週後慢悠悠開口了。先是分析公司狀況。省二建是建材商店、勞動服務公司的上級母公司,不論人財物,還是與社會各方面關係,都要遠遠優於這兩家下屬單位。但同期內省二建非但沒有發展,反而越來越萎縮,眼下只能開半薪。對此張士貴沒有推脫責任,首先是他這個三任總經理無能,也點到了在座幾位副手的頭上,大家都是班子成員,都負有領導責任,聲稱這也是他在退休之前懇請建工集團爲省二建特設一個主管經營的副總經理的最重要原因。長此以往,大家只有靠賣辦公樓過日子了。其次是關於候選人,他說:“集團公司把推薦權下放,本意是讓我們爲自己的身家負責。剛纔各位都發表了看法,焦點集中在尹芙蓉身上,說實話我並不想提拔她,別看是我抓的老典型,這人毛病太多,是非不少,讓人很不放心,作爲高級領導還缺乏鍛鍊。然而歸根結底,我們的目的是考察選拔一個能使省二建起死回生的人,一個能讓大家踏踏實實端上飯碗的企業領導人,這是問題的關鍵。如果在座的哪一位敢打包票挑起這副擔子,我們還需要特設這麼一個崗位嗎?所以,作爲主管經營的不二副總人選,我相信只有尹芙蓉同志能夠帶領省二建衝出低谷、開創美好前景。大家不要再做無謂的爭論了。”
說到最後一句,張士貴的大巴掌拍到桌子上,算是拍板定樁了。
當晚,張士貴親自督陣,組織秘書班子有取有舍整理一遍會議紀要,配合人事處寫出綜合上報材料,看到初稿成形才下班。
在走廊裡,張士貴意外地看到羅正民在等他。
“表叔,我找您有事。”
看他的表情張士貴已猜到所爲何事,讓司機把他們送到附近一家茶館。
羅正民扼要講述一遍他和尹芙蓉幾年來的交往,也蜻蜓點水式地提到了爲她妹妹跑工商註冊一事。“這裡面肯定有誤會。尹經理對我如此器重,我怎麼會出賣她。”
“沒跟她解釋一下?”張士貴一直心不在焉聽着,半晌纔開口。
羅正民委屈道她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以前曾有過類似的情況,“表叔,恕我直言,您老馬上退休,尹經理遷升在即,她一個**志使起小性子,我在這兒還咋個幹法?”
“正民。”
“哎,我聽着呢。”
“你何不借此機會,離她遠一點兒。”
羅正民大爲詫異。
“我早看出來,你這人不市儈,有個性,沒那個必要巴結誰。”張士貴嚴肅地看着他,一點不像開玩笑的樣子,“咱們終歸是親戚,說穿了我是爲你、爲怡芳好。當然,我會勸損給你小鞋穿。至於我嘛,一直是對酒當歌心情,對酒當歌你懂吧?”
說罷,張士貴將杯中茶一飲而進。
尹芙蓉在電話裡得知她是上報給集團公司的不二副總人選。帶着前所未有的好心情,她一個人跑到江邊。
對岸恰好是外灘花園工地。隔江相望,工地上燈火通明,依然是一片熱火朝天景象,看樣子土地平整已然完成,下一步該是壘砌護岸石堤了。
好好幹吧,不久的將來一切都會化爲烏有!她在心裡大聲笑着,更多的是爲迄今爲止自己是這個秘密的惟一知情者而得意!
人事任免決定在張士貴正式退休那一天進行,建工集團常務副總裁米建新親自宣佈的。何總如願以償坐上省建二公司頭把交椅,尹芙蓉替補空出來的一個副總位置,列副手第六。雖坐末席,卻是含金量極高,主管經營啊,說穿了就是專職掙錢。當尹芙蓉從米建新手中接過蓋有省人民政府大印的聘書時,全場響起了噓聲和掌聲。噓聲道出了人們的驚訝,掌聲則代表了他們對這位女強人的期望,大家都快吃不上飯了啊!
張士貴沒有到場,一個人在辦公室裡收拾東西。
說是收拾,實際是做最後的滯留。在這間寬敞的辦公室裡,張士貴度過了他人生巔峰時期的十幾年,那張象徵權力的大班椅給了他尊嚴、金錢、女人等許許多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