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靜下心向屋子裡看去，師父已經靜默許久，而紀師姐也跪在地上半晌了。
片刻後紀師姐哽咽：“我……我……”卻是泣不成聲，無法回答。
師父擰了擰眉心，隨意拂了下手喚道：“敏君，你來問她。”
丁師姐習慣性地將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樣又擺了出來：“是。紀師妹，咱們門中第三戒是什麼？”
紀師姐一頓，神色莫測，緩緩道：“戒淫邪放蕩。”
丁師姐冷笑：“是了，第六呢？”
紀師姐艱澀開口：“戒心向外人，倒反師門。”言畢，她又急切地說道：“師父，這其中弟子有說不出來的難處，並非就如丁師姐所說這般！”
師父道：“好，這裡無外人，你便與我說說看。”
於是紀師姐開始聲淚俱下地講述起來，我與張無忌在牆角聽得目瞪口呆，只顧得捂嘴，別讓自己發出聲音。
大致是紀師姐被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白衣男子纏住了，那男子武功高強，強要了紀師姐，又將紀師姐囚禁起來。
後來那男子的敵人來尋，一時沒看住紀師姐，終於給了紀師姐一個逃開的機會。但紀師姐卻發覺自己懷了孩子，便是待在我身邊的楊不悔。
……不悔？
我蹙眉看着在我懷裡扭動的女孩子，心下多了幾分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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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男子卻又叫楊逍，是魔教的光明左使者，曾害死了大師伯孤鴻子。
我對大師伯根本沒有什麼記憶，畢竟他是二十年前死去的，那時我還沒出生。所以我對楊逍的氣憤也僅僅來自於他的身份，與竟敢強佔了紀師姐的行爲。
“我叫你殺了他！”師父氣得面色微紅，手也不住的輕顫。
紀師姐跪在地上拭淚：“師父，我自知德行有虧已是不配殷六俠。但我與他是真心相愛，還望師父成全！”
我心下一驚，又氣又怒地看向紀師姐。
且不說對方是怎樣強取豪奪，怎樣無賴行徑，他是魔教的人！我們雖不是愚忠於峨嵋，但總歸是要與那些人劃開界限，不能污了師門。
即便是心存愛慕，也不能爲了一己之私置師門清譽於不顧。
而且這副樣子，當初是否真是楊逍強迫她，還是她半推半就，假意推搡一番，最後水到渠成了？
我忽而轉頭看向身邊的張無忌，江湖傳言，他的母親和義父似乎都是魔教的人，而這言論師父也曾告訴我是無錯的……
張無忌有些驚訝，似乎不明白我爲什麼突然看他，神色略微赧然，小心翼翼地拉過我的手，緩緩寫道——怎了？
我收斂神色，微微搖頭，將手果斷地抽了出來。
要與魔教人劃清界限，無論如何，絕不能步了紀師姐的後塵。
……便是慘死，便是粉身碎骨，便是天崩地裂海枯石爛，也不要魔教人向我伸出援手。
聞岫玉，你要記得今日發下的誓言。
張無忌面上閃過一絲受傷，見我無意解釋也就不再多言。
正合我意。
等我再看向屋內，恰巧看見憤怒的師父一掌拍下，紀師姐額前鮮血不斷流出，昏死在地上。
我的第一反應是捂住了楊不悔的嘴，幸好反應還算敏捷，沒讓她作聲。
“錦儀，你去了結那個孽種，莫要留下禍根！”
師父不會對我怎樣，但是對他們兩人會如何……我心下一寒。
張無忌作勢還要拉我向谷內跑，我已經察覺師父和師姐們要出來了，連忙將他們推入了草叢。
紀師姐，這便是我能做的……爲你幫襯一下你女兒的辦法了。
隨即我假裝一摔，結果假戲真做，不小心把腿給摔骨折了。
好虧……這是我唯一的想法。
“聞丫頭！”
貝師姐快步走來，急切地把我扶了起來：“這是怎麼了！”
我委屈地撲在她懷裡：“方纔那叫張無忌的小子和紀師姐的女兒跑向谷外，我上前去追，結果摔倒了……”
師父面色冷寒地撫了撫我的腿，將我抱了起來，柔聲道：“師父帶你去客棧，再爲你接骨，先忍着些。”
我點頭，順勢抱住師父的脖頸。
靜默片刻，我還是打算假意詢問下紀師姐的情況——畢竟我不願讓師父覺得我是個薄情寡義的人。
師父神色一暗：“聞丫頭，日後你就當你從來沒有過這個師姐。”
我從沒見過師父這樣冷酷冰寒的表情，自然連忙頭如搗蒜，默不作聲地任由師父抱着。
“今日就看在聞丫頭寧可斷腿也要幫你們的份上，暫且饒了你們兩個孽種！日後若叫我看見你們，必是見一殺一，見倆殺一雙。”
師父轉身看向草叢，聲音冰冷。
我語無倫次：“那個……師父……”
師父你誤會了！我只是想摔一下，沒想摔斷腿啊！而且我沒想包庇魔教的人，真的，請看我閃亮的眼睛！
師父狠狠揉了一把我的腦袋，把我揉得頭暈目眩：“哼！我真是把你寵壞了！”
我連忙作討好狀：“師父你就儘管寵我吧，我就想被寵成不學無術只會吃喝玩樂的二世祖！”
師父微微一哼，不再說話。
我將下巴抵在師父的肩上，看見張無忌拉着楊不悔感激地衝我微笑。
你記得便好，但這是看在已死的紀師姐面上。
回到客棧，師父爲我接好骨，疼得我面部扭曲不已。見我如此痛苦，師父又讓我休息兩日才啓程返回峨嵋。
由於我年紀尚小又不會騎馬，師父便讓我與貝師姐共乘一騎。
我樂得清閒，幸好師父沒讓我去學騎馬，自然也乾淨俐落地爬上馬，窩在貝師姐懷裡作騎馬狀。
路途遙遠，我體力又不好，沒一會就開始打盹。
我就在這樣半迷糊半清醒的情況下，終於遙遙看見了瑰麗俊美的峨嵋山。
這段離開峨嵋的日子裡，經歷了諸多的我才知道，對我來說峨嵋到底有多重要。重要到若非是我死，也不願讓它的清譽受辱，讓它的地位泯滅。
師父冷着臉宣佈紀師姐已死，將一干弟子震得不知所措，儘管她們有心理準備，但真聽見這消息仍是震驚。
我聽着師父又零零碎碎交代了些別的事情，困得東倒西歪。等結束的時候，我眼睛一亮，終於歡呼着撲回房間。
次日。
我在後林中練習劍法，興致濃時，忽聽身後不遠出一道劍吟，正是我練得這套越女劍法的聲音。
哪個弟子竟如此用功……
但這思緒僅是一轉，我便立刻忘懷，投身入無邊的劍之意境中。
練劍完畢已是黃昏時分，我渾身虛軟無力，收劍回身一瞧，那與我一同練劍的人竟是已入了峨嵋兩年的周師妹。
聽說這周師妹是由武當張真人帶上峨嵋山的，我並不知其中多少原委，只是當時師父面色雖是如常，可背地裡竟是不多待見她。
這幾年我跟着師父遊歷，與周師妹交集不多，自然與她僅是平淡之交。
她身法靈動飄逸，雖是略有生澀，劍法稍有偏頗，但配上她那張天仙似的美人臉，這場景還算是賞心悅目。
我一直以爲，在諸多一心只學高深心法的師姐中，想只有我肯每日練四個時辰的劍法，打好基礎，沒想周師妹竟與我一同從早練到晚。
只是她練的劍法……似乎有些超出她該練的範圍了。
我雖只比她大了一歲，但我從有記憶開始就一直待在峨嵋，師父循序漸進地教授我劍法，又加之師父誇讚我天資聰穎，才能練習這套高深的越女劍法。
而她剛入門，就想一口氣吃個胖子，也不怕走火入魔。
她見我停下也收了長劍，幾步走來行禮：“聞師姐。”
我盯着她片刻，有些不贊同地開口道：“你如此刻苦用功練習，不消多久師父便會教你更深的內功心法或是劍法，何必急功近利？萬一有個什麼差池，那可是終身的事。”
口上雖這麼說，但我知道師父絕不會多教她些更高深的門派秘辛。
周師妹一怔，面色上帶了一絲感動，再度俯身相拜：“多謝聞師姐，是我太急功近利了……忘記本該循序漸進之理。”
我也喜歡這樣心底清明的師妹，抽出長劍凌空一轉，在空地上揮出了越女劍法。
“越女劍法分十四招，你前六法已是熟練，但這第七第八之後便有些凌亂。移花接木與拂花掠影該是這般揮的。”
說着我長劍一震，力道微小，霎時一陣碎花便隨劍而起。
“你劍刃上力道帶了太多，難免及不上這劍法本該的揮灑自如。”
周師妹也是個天資不錯的，見我這一演示，也輕輕揮動長劍，不過十幾次的重複訓練便學了個七八分。
我大爲讚歎：“真是好高的領悟力！”
周師妹紅了面頰，親暱地笑道：“都是師姐教導有方。”
忽而一道冷笑插了進來：“哼，自是有人第一次便是自己悟出來的，都不必師父費心教導，只需指點一二便可。你又算得什麼？還有……你在這裡偷開小竈，可是被我抓住把柄了！”
……丁師姐，用得着麼……
那個丁師姐口中的某人，便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