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微微叭地滑倒在她的牀前,唔唔地哭開,搖着程嘉玉的手:“媽,到底出了什麼事,告訴我啊,告訴我啊,你不是一直喜歡範慕北嗎?您不是一直都知道他和你的關係嗎?您不是已經認可我們表兄妹之間的關係了嗎?”
“不要問,不要問,什麼都不要問!”程嘉玉咬緊下脣,咬得鮮血淋漓,卻什麼也不願意說。她哭了一陣子捂上了心臟,葉微微再也不敢問下去,忙着給她揉,給她取藥。
“求你,求你好不好。”程嘉玉不接藥,反而握緊她的手,葉微微只能不斷地點頭,眼淚,無止無境。
吃了藥的程嘉玉終於安定下來,安靜地睡了過去。葉微微還是決定要問個清楚,就算判死刑都要有個理由啊。沈浩不告訴她,夏悠悠一定知道,她打了夏悠悠的電話,夏悠悠一反常態,表現得相當嚴肅,好半天才嘆氣道:“微微,我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但我看到範慕北了,他整個人憔悴得不成人形,顯然也受到了巨大的創傷。他沒有說,沈浩也不肯說,我也不知道你們之間出了什麼事。”
不肯說?爲什麼不肯說?
“微微,你別想太多,事情總會水落石出的,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啊。”
夏悠悠的話沒有說完,她已經掛斷了電話。範慕北,他在哪裡?她現在就要找到他,要問清楚!
她跑下樓,跳上出租車。
“小姐,你去哪兒?”
面對着出租車司機的追問,她好半天才吐出兩個字:“範宅。”
範宅,依舊如故,高貴得不可攀登。屋裡屋外極冷清,她瘋子一樣狂按門鈴,好半天才走出一個垂垂老矣的傭人。“有事嗎?”
“我要找範慕北!”她急切地叫,恨不能馬上見到他。
“對不起,我們少爺回組織了。”
回組織了?這麼快?不是還有幾天時間嗎?
“那……我見範先生或者範太太。”她咬脣,越發絕望。傭人搖了搖頭:“老爺和太太出國了,一時半會不會回來。”
都走了,他們都是在避着她嗎?她身上到底有怎樣的魔咒?葉微微垂頭喪氣地緩緩回身,像被抽去了靈魂般毫無目的地前行。
轟鳴的摩托車音無法撼動她冰冷破碎的心,摩托車卻精準地停在了她面前,擡頭,江美雅那張洋溢着自信的臉格外醒目,張揚。
她勾高了脣角,以一個勝利者的姿勢坐在葉微微面前,宣告着她的成功:“葉微微,服輸了吧。”
服輸了,她服了。原來這一切都是江美雅搞的鬼,可她終究做了什麼,讓所有的人都避開了她?
有生以來,她第一次被打倒了,這一倒,將是永遠。有氣無力地走過去,只走了幾步,又停下。江美雅似早就料定她不會走遠,一直停在那裡。
她緩緩回身,出聲,抽裂着心口。
“我輸了,你能告訴我,你是怎麼奪走了範慕北的嗎?”
“你真要聽?”勝利者以擔心傷害失敗者的語氣試探着問,她重重地點頭。她不是想知道自己如何輸的,而是想知道,範慕北是怎麼放棄的。
他說過,不會放棄她,他曾經責怪她輕易丟棄他們的感情,曾經一再保證他會堅持到最後,可最後,他卻做了逃兵?
一輛黑色的車子停在兩人面前,車裡,鑽出一個男人,停在兩人面前。“葉微微小姐。”
葉微微睜着發痛的眼睛,打量了他許久。
“您好,我是範先生的律師兼投資顧問。”
她認識他,以前範慕北準備轉移財產給她的時候,就是他出的面。
“我們找個地方聊一下吧。”
葉微微看到了江美雅勾高的脣角那抹意味深長的笑,似乎她早就知道事情會往哪個方向發展。葉微微硬了硬頭皮,冷聲道:“有什麼事就在這裡講吧。”
男人從裝得滿滿的包裡抽出一張紙:“這是離婚協議,範先生已經簽字。”
有如一記天雷,將她劈得四分五裂,如果說前些時候她有的是焦急和不安,此時,簡直就是絕望。
“他人呢?人呢?我要見他本人!”她握着那張簽着範慕北名字的紙張激動得大叫起來,手劇烈地抖動着,有如狂風中凋零的小花。範慕北竟然要離婚,爲什麼要離婚!
是他說了,不離婚的,是他給她力量,讓她面對所有人的質問指責和刁難,可現在,他竟然要和她離婚?
心瞬間裂成碎片,有如玻璃片,再也無法合攏。她多麼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但,黑色的“離婚協議”四個字,還有下面範慕北剛勁有力的幾個字,怎麼會變成這樣!
“範慕北,你爲什麼要負心!我要找他,我要親口問!”她激動起來,甩掉了離婚協議,瘋了般奔出去。她的步子錯亂,她的頭痛欲裂,她的身體輕飄飄悠盪,無法控制。
她把自己摔了出去,倒在地上,全身硬生生地痛。
範慕北,怎麼可以一個字不說就走掉,走得這麼絕情!怎麼可以只留下一張冷冰冰的離婚協議給她,連解釋都省略掉!
“葉微微,範慕北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了!”江美雅追了過來,她沒有騎摩托車,俯視着自己。葉微微的心被尖銳地刺痛着,她捂臉,已經無力再做掙扎。
是的,江美雅贏了。早就該想到,她擁有天時,地利,人和,怎麼可能不贏。而自己,連老天都要奪走她最基本的權利,連做媽媽的資格都沒有,怎麼可能贏!
江美雅凝視了她幾分鐘,要說的話突然嚥下,轉身走回去。葉微微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一股力氣,用力爬起,揪緊了她的衣服:“告訴我,他爲什麼要離開我。”
“你真想聽?”江美雅歪臉,緊緊地盯着她的眼睛。葉微微勇敢地迎視上去,她不想聽,但她一定要聽,她要知道是什麼樣蹩腳可笑的理由讓江美雅要走了範慕北!
“好吧,不防告訴你……”
聲音悠悠飄揚,極遙遠又極近,葉微微叭地倒下去,腦中迴響着這樣一個聲音:“範慕北和你是親兄妹,親兄妹,親兄妹,親兄妹……”
他們是親兄妹!
葉微微一把爬起,馬上有人過來扶住了她的臂:“微微,怎麼樣?有沒有好一點?”
她搖了搖腦袋,發現竟然已經回到了家,並躺在了牀上。只是,那句無情的話還回蕩在她的耳邊,讓她頭腦發熱,身子發寒。
“媽,到底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啊!”她抱着程嘉玉嘶聲痛哭,尖利的聲音振動着屋頂的瓦片,卻無法減輕心頭的痛苦。
……
時間在昏昏沉沉中度過了二十天,那些天,葉微微像個失去靈魂的人,全然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麼,說了些什麼。又或者,她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
只是,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裡,而同樣蒼白虛弱的母親握着她的手一聲聲呼喊:“微微,是我的錯,一切的責任由我來擔,媽媽對不起你啊。”
許久不見的範季禮和岑芳菲出現了,還有範冰兒。她不再嫂子嫂子地叫自己,而是尷尬地稱自己爲姐姐。範季禮和岑芳菲也不再給她臉色看,甚至有些討好的意味。
只是,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範慕北就是她的哥哥,親哥哥,世界上最諷刺最狗血的故事發生在了她的身上。
老媽生的第一個孩子沒有死,未婚生子,範家人覺得是奇恥大辱,所以在她生完孩子後慌稱孩子死了。
範季禮抱走了孩子,終究是範家的骨肉,他沒有丟棄,卻和岑芳菲商量着把這個孩子當自己的養。岑芳菲那些年總在美國,所以沒有人知道她有沒有懷過孕,只知道回來時,她手裡多了一個孩子,叫範慕北,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
範慕北的乳名叫海海。
好荒唐的一場夢!她竟然跟自己的親哥哥……
疲累地閉緊眼,連一向最能打動她的母親的病容都遙不可及,令人麻木。她好累,只想休息。
又接連睡了不知道多少天,她醒來的時間極有限,有時幾天都不醒一次。無論醒着還是夢中,都有巨大的聲音在提醒她:“你跟你的親哥哥做了那些不該做的事……”
她不能怪程嘉玉,不能怪範慕北,不能怪任何人,只能怪命運的捉弄。
這一天,她再次醒來,房裡,沒有人。她拔掉了針頭,滑下牀扶着牆走了出去。外面陽光明媚,是個極好的天氣。可她的內心冰冷,早已進入了寒冬。
她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道自己要去向哪裡,擡頭間,看到了遠處的天橋。她爬了上去,雖然不高,卻爬得氣喘吁吁,倚着圍欄好久都沒有恢復。
眼下,車來車往,如果跳下去,就會被碾壓,瞬間斃命。
很好,很好……
慕北,範慕北,沒想到我們的結局會是這樣,沒想到你竟然是我的哥哥。多丟人啊,和自己的哥哥……
她彷彿聽到了範慕北的呼喚,彷彿看到了範慕北的身影,彷彿聞到了他的氣息。可這些,跟她有什麼關係?
心死了,留着人還有何用?
她眼睛一閉,用力把頭往下一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