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大婚,風遠侯府裡下人們忙活不已。雖然這婚事不曾昭告衆人,亦不會有前來觀禮的賓客。卻依舊是侯府的喜事,外院不曾裝扮,內院裡,灑掃掛彩的滿處都是。紅綾綢緞將房檐的鉤角擋得嚴實。秦思在葉筠一身後,那繾綣的目光流連不散,其中卻是充盈的痛意。
憶卿安慰地拉了拉她的手指,帶着天官回了南風閣。這樣的秦思,看着便讓人心疼。憶卿將天官推着走進秦思的房裡,她上下看了看,道:“天官,咱們兩個速度快些,將小姐和咱們自己的東西收拾好了……”
“收拾?”天官將秦思的鑲金紅木箱子打開,手中的動作一頓:“好好的,收拾東西作何?”
憶卿撇開眼,天官的性子尚且不夠承擔許多事情,她只能瞞着,瞞着。
“你忘了,明日小姐大婚,夫妻總歸是要住在一處的,咱們也要跟着小姐去,現在不收拾好東西,到時候會慌得手忙腳亂的。”
天官聽着有幾分道理的說辭,卻是咬了咬脣道:“可是憶卿小姐,侯爺不是說了,只是先行禮,咱們還是要住在南風閣的呀……”
憶卿也着實是亂了陣腳,竟然說出這麼明顯的錯處,她脣舌一愣:“這個……”
“傻天官。你想啊,侯爺是這麼說着,可是到時候萬一有了變數呢。世子對咱們小姐的情意放在那兒,難不成新婚的夫婦還有分房的道理?等到那個時候就有得忙了,現在先收拾着,靜觀其變吧……”
憶卿眼眸四處遊離,也只能說着這麼蹩腳的藉口,也幸好,天官心思單純,並未深想,見她這麼解釋着,也就點頭收拾起來。
天官將東西整理出大概模樣,憶卿拿起桌上的茶盞,偷偷掩藏在衣裳下,走到窗邊倒了個乾淨。
“其餘的,讓我來吧。這茶水沒了,待會小姐回來怕是會口渴,記得在茶裡放些紅棗,喜氣。”憶卿將倒空的茶盞輕輕放回桌上,隨即走到天官身邊,接過她手中的衣裳。
天官看了看物事,的確收拾得差不多了,她揚起臉笑道:“那剩下的就勞煩憶卿小姐了。”
等到天官離開,憶卿才緩緩疏出一口氣。秦思的東西天官最熟悉,只有她先理出個眉目,自己才能繼續。想着,憶卿打開天官收拾好的箱子,從中挑揀着收拾成一個包袱,隨即又在秦思的銅鏡背後,拿出一個小木盒,打開一看,裡頭正是秦思積攢的所有積蓄……
而在前院裡,葉筠一望着滿眼的紅,眼中有着微微的刺痛,他笑着移開眼,眼眸斜着看去,正見秦思站在不遠處。她今日穿着一身大紅繡衣,前襟上是交疊着的鴛鴦,光彩奪目的金線隨着陣腳遊走,乍一看倒是像嫁衣一般。
“阿離……”
秦思對着走近的葉筠一媚然一笑,伸手拿出懷裡的帕子,緩緩踮起腳尖,那桃紅色的帕子將葉筠一臉上的汗漬擦個乾淨。
“你怎麼來了?”葉筠一將秦思的手拉下,放在手中暖着。
“我來看你。”
簡單的幾個字卻讓葉筠一心中涌起無數的欣喜,他在秦思額頭上輕輕一觸,秦思也順着那溫度靠在了葉筠一的肩頭。
風從南邊而來,呼嘯而去,捲起了院中樹上的白梅,白梅初開,脆弱的花隨着風墜落,在空中散開成一瓣一瓣的。
“這衣裳怎得像嫁衣一樣?”葉筠一將掛在秦思衣襟上的落花摘下,含笑問道。
“是嗎?我是看着紅色喜慶,嫁衣得要明日才能穿呢。”
清俊的面龐上流過壓制的激動,溫潤的眼中變得深潭一般:“你今日要好些休息,明天等我娶你。”
秦思心如刀絞,面色不動,笑着頷首道:“好。”
說罷,秦思將下顎擱在葉筠一的肩頭,這個讓她心安的懷抱裡,熟悉的淡香撥開了秦思忍不住的酸。眼中潤潤的,一滴清透的淚,順着秦思絕美的臉墜下,落在葉筠一的背脊上。
……
紅燭搖曳,秦思看着桌上的大紅嫁衣,有着含淚欲哭的衝動。上一次大婚前夕,她心中帶着緊張沒有睡意,卻在清醒中看着爹爹被殺,秦家被滅,自己亦是被殺。若說那一夜,她心中唯一的溫暖,便是“三少”了。
而這一次,也是大婚前夕,她要嫁的正是“三少”。她的溫暖亦是他……
遠遠的,傳來個更鼓的聲音,子時了。
秦思嘆息着,看着身上的一身紅衣,脣邊是無奈而柔情的弧度。我既然嫁你不得,至少,也曾爲你穿上紅妝。
“天官,去將憶卿姐姐叫來。”一旁的天官正在檢查明日所用的首飾,被秦思一喚,才怔怔應聲出去。
憶卿來時是帶着包袱的,天官本想問問自家小姐,究竟是什麼事情,推門再進來,秦思已經換下了那一身紅衣,只穿着一般婢女的衣裳,而桌上擺着憶卿收拾好的衣衫錢財。
“小姐,這是?”天官左右看看,憶卿拿着包袱,小姐也拿着,單單沒有她的……小姐是不要她了嗎?
天官眼中是恐懼,極深的恐懼。秦思見狀,忙拉過她的手道:“傻丫頭,你在想什麼。我不會丟下你的……”
“可是,天官沒用,什麼都幫不了小姐啊。”天官的心安了,可是很快悶了起來。若是她有用,小姐也不會瞞着她了。
“胡說,天官時時都在幫我。你心思純良,也只有你才能替我偏過其他人啊。”秦思說的是實情,卻只有一半。剩下的一半是一種維護,對她這份純良的維護。她與憶卿都註定陷入愁苦思緒,可天官還有快樂的機會。
天官聞言,臉上立即轉悲爲喜。
時辰不能再拖,秦思帶着二人偷偷走到後門口,這個時辰後門會換守衛,空隙之時她纔有機會離開。
整齊的腳步聲靠近,秦思將天官護在身後,三人齊齊隱藏在樹叢中。
子時三刻已過,原本改來交接的侍衛不曾出現,原本這一批人躁動起來。秦思偷偷看向憶卿,憶卿衝她點頭,眼神的寧靜也讓秦思的擔憂散去。若是憶卿成功,那侍衛所裡的漏壺現在應當是“子時一刻”。
等候交接的侍衛果真氣了氣性,紛紛怒罵着,卻因爲明日侯府大喜,不敢鬧事。又等了一炷香的時間,他們便離開了。
時辰尚好。
秦思從懷中拿出一把鑰匙,將後門打開。三人藉着夜色倉皇離開了風遠侯府。
“小姐,你怎麼會有鑰匙?”天官回身看了看越來越遠的風遠侯府,忍不住問道。
秦思停下腳步,看着那一處有她最美記憶的地方,低聲道:“走吧。”
她得知葉筠一要娶她,花了這兩日的時間,一邊讓天官去做點心,自己和憶卿親自給人送去,以大婚前夕散喜氣之名,趁機更改了侍衛所漏壺時辰,也悄悄將後門的鑰匙拓了下來。
“阿離,咱們走哪一邊?”憶卿出言問着。
“回京城吧,雁門關那邊不知是個什麼狀況,只能回京再做打探了。”秦思話音剛落,目光落到不遠處的齊州城門上。按照規矩,不出一個時辰便會有喜娘去叫她,時間很緊,可現在如何出城成了難題了。
正當三人猶豫之時,城門處一道身影一晃,那有些熟悉的身影讓秦思心中漏了一拍。莫非,被他發現了?
再一眨眼看去,哪裡有什麼人……
“你們,是什麼人?”秦思方纔一瞬閃神,讓守城的將士發現了她們。秦思三人只得站出來,她淺淺一笑,從袖中拿出些碎銀來,只說是姐妹幾人與家人走散了,這才路過齊州要回家去。
“你們算是運氣好,今日是單日,城門不宵禁。得了,你們趕快走吧……”說着,那將士揮手讓人打開城門,放了她們三人出去。
等到城門再次合上,那將士對着牆角下的一道陰影拜道:“世子,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將人放走了。”
“去吧……”
沙啞的聲音在夜裡格外悲涼,葉筠一飛身上了城樓最高處,看着那越來越遠的身影,苦澀的低喃道:“阿離,阿離。我終究沒能瞞住你。你不願累及我,我又怎能看你出事。我們這般退讓來回,最終也逃不開心上的包袱。你要心安,我讓你心安便是……”
葉筠一悲涼的神色讓月色也失去了光彩,他待秦思三人走遠,才一躍落下城樓,尾隨而去……
夜裡的官道上很是安靜,秦思幾人不時小跑着,刮在臉上的寒風夾雜到了呼吸裡,喘氣聲此起彼伏。秦思看了看有些支撐不住的天官和憶卿,停下了腳步道:“我們歇歇再走吧。”
荒郊的夜,總是讓人森然恐懼的,三人背靠着背坐在一起,聽着這靜謐的空曠裡,低沉的嗚咽。
赫然,一道急促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將原本鬆散下來的心絃繃得緊緻。秦思拉着憶卿與天官躲在樹後,任由那馬蹄驚心從耳旁呼嘯。
心底深處蔓延出不好的預感,秦思不禁皺眉。而很快,那馬蹄聲又折返回來,只是那馬停在了官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