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結果，讓諸修無言以對。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雨雪靡靡。
歲月是人世間最爲無情的存在，可以將一切的東西扭曲，善惡如是，正邪如是……
不少隱匿在陽間的舊道老怪們都因之沉默。
是了。
或許在發現清河先生依舊存活在陽世，不曾飛昇的那一刻，他們就應該醒悟過來，不該再有希冀。
不曾證就仙道，本身就說明了清河先生的立場。
或許，他依然念舊。
但當舊道修士成爲長生路上障礙的時候，這位昔年的鼎盛大能，也只會毫不留情的出手。
修行者多心性涼薄。
大約世事如此。
當真到了他們悲涼落幕的時候了，歲月不曾留給他們太多的時間。
清河先生的身影，隨着明虹老道一同消散，不知所蹤。
但是靈雲子卻自虛空中走出，觀覽周天，探尋着舊道老怪們可能藏身的蹤跡。
風起陽世。
那幾若微不可查的輕柔風聲。
似乎是對於這些昔年鼎盛天驕們的感慨嘆息。
……
大山深處，尊者道場。
蘇幕遮迎來了明虹老道與清河先生的身影。
“清河先生，昔年大地師，掌五千大道文，才情驚豔，不弱古神……”
蘇幕遮的聲音低沉而悠遠，半似呢喃。
腦海中，老天尊時代的古籍中關於這位的片段記載一一浮現在蘇幕遮的心頭。
“你幾乎騙過了陽世的所有人，連老朽，昔年都以爲天驕如你，已經飛昇仙界……”
伴隨着蘇幕遮喑啞的聲音，清河先生卻不似先前那麼激動。
他整個人徹底地內斂了起來。
那深邃的雙眸很好的包容了所有的情緒，讓人難以捉摸，又帶着幾分審視與猜度，毫不掩飾的與蘇幕遮對視。
或許萬古歲月的沉睡，真的扭曲了清河先生的部分心性。
他的眼角低垂，薄薄的嘴脣緊緊抿起，讓本該仙風道骨的臉上，平添了幾分刻薄與陰翳。
蘇幕遮止住了話頭，只是這般與他對視。
這是悄無聲息之間的交鋒。
蘇幕遮的道軀刻意處於放鬆的狀態，偏生道心卻緊緊的繃起。
強！
很強！
這是生平以來，能夠帶給蘇幕遮最大壓力的存在。
甚至在蘇幕遮的感官中，清河先生的強大，還要稍強明虹老道一線。
若是古籍記載的沒錯，清河先生修道於上一個修真文明的最初歲月，證道大能遠比明虹老道還要早，要高一個輩分。
到了這樣的境界，很多時候，存世歲月的長與短，足夠證明一個人的強大與否。
生平第一次，蘇幕遮心中生出了可能會被拆穿的危機感。
依舊沉默。
蘇幕遮渾濁的雙眸深處，歲月祖炁的灰芒不斷的閃爍。
他只是這般坐着，隨着時間的點點逝去，甚至嘴角開始掛起一抹明顯的微笑。
某一瞬間，蘇幕遮想到了先前清河先生在虛空中的出手。
是了，清河先生早已經分說清楚了，這是投名狀。
他忽然明悟，眼前的老怪，來此的目的，是爲了見證真相，而非是質疑自己。
早在出手的那一瞬間，清河先生已經將自己的心思暴露無遺。
甚至……聯想到老怪昔年不曾飛昇，反而沉睡萬古歲月。
這是一個懷揣着答案，卻依舊繼續尋找着答案的人。
無端的，蘇幕遮生出這樣的念頭。
一時間，他心緒大定。
這樣的念頭交鋒，幾乎是最好的淬鍊過程，再度打磨着蘇幕遮歷經萬載歲月的堅韌道心。
入局之處，按壓在蘇幕遮道心中的幾分忐忑與不安，也伴隨着這次交鋒，徹底煙消雲散。
“真相！”
“嗯？”
“揚……揚眉尊者，清河求一觀真相！”
話音落時，蘇幕遮看了眼明虹老道，最後又將目光落到清河先生身上。
“老朽大約猜到明虹道友與你說了什麼。”
說話間，蘇幕遮翻手，一枚黃銅燈盞浮現在蘇幕遮身前，燈盞中，一縷灰焰靜靜的懸浮於其中，詭譎，且妖異。
清河先生的目光，也隨之落到了巴掌大小的黃銅燈盞上面。
蘇幕遮喑啞的聲音繼續響起。
“你若想看，這本身倒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有兩件事，老朽要說在前頭！一來，這縷歲月中展現的一切，非是清河道友你的真相，道友的真相，本身就在你的心中，說來你如今的心情，大約與昔年明虹道友相仿，此事不好，還是早做決定爲妙。
二來，清河道友需想清楚，若是就此離去，看在明虹、靈雲兩位道友的份上，老朽可以保證，不對道友起殺心，但若是非要看這縷歲月中的場景，道友還需入局走過一場，言盡於此，清河道友，還要看否？”
清河先生的嘴脣抿的更緊。
“看！”
“善，入夢！”
……
七日後。
陽世東方，羅元仙宗。
蘇幕遮搖晃着手中的黑色幡旗，就這般靜靜的站在半懸空，看着昔年聖地大教殘破的山門。
唰——！
遠處忽的有流光閃逝，等蘇幕遮轉頭看來的時候，人影已經到了他的面前。
清濛大能。
此地離着道玄聖地很近，幾乎蘇幕遮現身的瞬間，清濛仙子便已經感受到了蘇幕遮不曾掩飾的氣息，頃刻之間已然趕至。
蘇幕遮渾濁的雙眸撇了撇清濛仙子手中閃着寒光的利劍，最後，復將目光落到了清濛大能身上。
“很不錯，一別數千年，仙子已經觸摸到臨仙境的門檻，便是無有大道之變，長生路上，也註定會留下仙子的身影與腳步。”
聽聞蘇幕遮之語，清濛仙子只是笑笑，目光先是看了看蘇幕遮手中的幡旗，又落到蘇幕遮身上，最後轉頭，看向羅元仙宗破敗的山門。
“還請尊者解惑，這陽世連連的殺戮，先是明虹前輩，再是靈雲前輩，如今您也準備出手，卻是爲何？”
“丫頭……”
“是仙子，清濛仙子。”
“呵，清濛仙子，可曾感受到大道的變化？”
“嗯？”
“新道孕育的速度，變快了，大道定鼎，就在近日了……”
聽聞此言，清濛仙子一雙好看的眉毛卻緊緊蹙起。
“左右不過是千載歲月，尊者又何苦強行推動，造下諸般殺業。”
面對清濛仙子的追問，蘇幕遮卻沒有再正面回答，他雙眸看向羅元仙宗，語氣悠悠，恍若囈語。
“時不我待，此乃大勢！”
“大勢？”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無晴？”
“嗯，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