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楊姐送回去之後,我在想,這下真的要習慣一個人了。不然以後會不習慣的。劉銘跟我說:“想那麼多幹毛,順其自然嘛。”
他和我不同,所以很多他能輕鬆辦到的事情在我這兒都成了難事。看我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劉銘也不好受,但是他不知道要怎麼來安慰我,其實現在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罷了。我知道,所以我活該。
我覺得我還是會慢慢的習慣手機安靜下來的日子,這樣感覺時間沒那麼緊湊了。不過相對的,即使我不願意承認,我還是感覺到一陣巨大的空虛感襲來。
走了,果然還是都走了,我再怎麼努力的去保護,去珍惜,始終還是都走了,以藍走了,雅沫走了,楊姐小胖子也走了,我只剩下自己了。我要開始一個人來練習一個人了。我一定要儘快的學會適應這種生活。
讓我欲哭無淚的是,楊姐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還不讓我去送。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小胖子說已經在車上了。他說楊姐眼睛都哭腫了,不想跟我說話。我一張嘴巴說話的時候就感覺到不對勁了,看來昨天晚上哭的人不止楊姐一個。不然我怎麼會嗓子累的話都說不出的?我讓他把電話給楊姐,小胖子那邊沒有答覆。好一會兒,電話那頭傳來楊姐壓抑啜泣的聲音:“老弟,姐會經常回來的。”我嘴巴顫抖着吸着周圍的冷空氣,眼睛裡面積壓的淚花閃爍不定,我緩緩開口:“嗯,我知道。你好就好。”
那邊電話直接掛斷了,楊姐捂着嘴巴倒在小胖子懷裡。我電話順着手滑落到地上,砸落的一瞬間,心裡好像也空缺了一大塊。
手機壞了,陪伴了我這麼久的手機,跟着他們,一起走了。終於還是走了。我原本以爲除非我不要它,不然它是不會離開我的,可是現在,它不要我了。我再怎麼小心翼翼,步步爲營。它還是離開我了。終於還是被我狠狠的摔在了地板上,全碎了。
上班沒幾天,我換了個新手機,裡面除了從劉銘那裡記下來的一些重要客戶的號碼以外,就只有爸媽,劉銘還有楊姐小胖子的號碼,從前那些狐朋狗友,我全部刪除了,留着也只是一串數字,不能代表什麼。
才發的工資換了手機之後又所剩無幾了,我感覺有些窩囊,出來一年多了,現在就存下了卡里面的三百塊。我想,是時候認認真真的爲自己活一把,好好打拼一次的時候了。
楊姐到了小胖子的老家之後馬上給我打電話報平安,給我說小胖子他們家人對她印象還不錯,鄉下的人都很淳樸,她說她應該會喜歡今後的生活,我真摯的祝福她。再次提醒她結婚了一定得風風光光的大辦一場。
劉銘這些日子臉色越來越光鮮,我問過他爲什麼一下子皮膚變這麼好,他說女人是最好的退火消炎的藥。我說不僅如此,女人也是最鋒利的手術刀。
劉銘說:“如果你以前手不抖的話,刀子是不會自己割向你的。”
我回答:“如果之前沒有別人用刀子來割我的話,我想我拿着手術刀的手一輩子都不會顫抖。”劉銘寵溺的說:“記得嗎。總有一個人,會是你的信徒,陪你到世界的荒蕪。”
我弱弱的笑:“我現在覺得那個信徒要不然就是個男人,要不然就是手上拿着刀子。”
在我好不容易恢復精神正常工作的時候,下班回家的時候,老媽的一個電話再次讓我瀕臨崩潰的邊緣,我冷冷的問了一遍又一遍:“老爸真的已經晚期了?真的已經只有兩個月了?”老媽在電話的另一頭泣不成聲。我把電話放在桌子上,老媽的啜泣聲還在桌子上的手機裡面不絕如線。
我像條死魚一樣趴在浴室的角落,淋浴噴頭裡面的水像是尖銳的刀子一樣撒刻在我身上,全身溼透也渾然不覺。水順着頭髮臉頰流動,淋了好久好久,然後我用盡全身的氣力,雙手捂着嘴巴,歇斯底里的嘶喊!不顧一切的嘶吼!我感覺嗓子一陣又一陣炙熱的刺痛感。可是我停不下來,我也不想停下來!直到我喊得聲嘶力竭,喊得撕心裂肺。喊得嗓子已經完全發不出任何的聲音了。然後躺在水泊中。等待天明。
第二天我跟劉銘請假的時候整個人都是虛脫的狀態,昨天晚上淋了幾個小時的冷水,又是在冬天,早上的時候吐了好久好久,感覺內臟都要吐出來了,而且全身冰涼,止不住的顫抖。到公司之後都還感覺是僵硬的,其實我覺得僵硬的可能不止是身體,還有心。
我是直接去劉銘家裡面敲門,事先沒有打電話,我發覺我開始有點恐懼電話了。劉銘知道了情況之後也陪着我一起難過,雖然我很清楚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可是真正的出現在我面前,要讓我去面對至親的人經歷這樣的事情,真的真的很殘忍。那種你明知道他快要離開你了,而你卻無能爲力的無助感,我這輩子都不想再體會。當時我是這樣,我相信劉銘也是這樣,因爲他再怎麼安慰我,怎麼跟我說話,好像都無濟於事。不過其實如果他也不在身邊的話,我真不知道我的精神還撐不撐得住。
之後劉銘強制性的把我送去醫院,拿了幾幅治感冒的藥,醫生還說可能患有輕微的精神衰竭。可是我沒有信他的鬼話,拿了感冒藥就走了。劉銘沒有跟我一起走,在跟醫生詢問具體情況。我走到大廳等他。
好一會兒他出來了之後嚴肅的跟我說:“你最近是不是老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夢,睡眠不好?”我面無表情的說:“我不相信那些人的,放心,我很好。”劉銘舉起手中的藥瓶子,是一個小藥瓶,他說:“我還是幫你拿了些藥丸,你睡不着的時候吃點吧。不要多吃,也不要經常吃,一次最多兩粒。”我堅持不要,最後他在我上車的時候直接塞到了我的衣服口袋裡面。
坐的是長途大巴車,可能是因爲我精神狀態的原因,我旁邊的位置沒人坐,我照了下前面的後視鏡,鏡子裡的我,面色發黃,頭髮散亂,眼睛佈滿了血絲。我也理解了,就我這鬼樣,當然沒人願意跟我一起坐。
車子啓動,看着身邊的事物都紛紛往後倒退,我看得出神,彷彿這就是一條時光隧道,自己的記憶也不跟着倒退。時光倒退到七年前,我十六歲。才考上市裡面的高中,接到通知書的那一天,陽光明媚。那個波光粼粼的池子邊,微笑着的清秀少年,便是我,佟蘇城。
我坐在池子邊玩石漂,就是朝池子裡面丟石頭塊,讓石頭塊在水面上漂好幾下那種遊戲。老媽在村子裡逢人就說我考上市裡面的好學校了,而我心裡想的,除了以後一定要出人頭地,報復那個給我額頭留下傷疤的胖子以外,還有就是,以後終於不會再掙扎於老媽跟父親天天無休止的爭吵之間。然而真的想到以後難得跟老媽和父親見一次面的時候,心裡還是挺酸楚的。
直到我走的那天,我最期待的父親還是沒有出現,雖然可能我跟他之間幾乎不存在什麼父子之情,他也一直覺得我是個累贅,但是不可否認,他是我父親,他再怎麼對我,我依舊還是很期待他能給我一份我應得的關懷的。
從小就很少見到父親,我對他的記憶開始於十歲,那時候他經常在家,而母親經常逼迫我喊他喊爸爸。可是那個時候他正值壯年,脾氣不好,所以我很抗拒他。這也導致我們之間幾乎不存在有什麼父子之情,我對他的印象就是兇,喜歡喝酒,喜歡罵母親。那時候我不懂事,經常在心裡面詛咒他,咒他生病吃藥,現在想想,真想給當時的自己兩個耳光。
後面的年頭裡面我跟父親關係一直都不好,可是人越大,越懂事,我就越希望我能跟他關係能夠像正常的父子一樣親密。
直到我十六歲考上高中走的那天,父親也沒來送過我,青年時代跟父親的記憶點幾乎沒有,父親在我的生命裡只是一個名詞,不能代表什麼。然後上到高中,我懂得了更多之後,我更迫切的希望父親能夠給我一些很正常的關懷,然後還是沒有,可是對父愛的期盼卻越來越強烈。
後來大學畢業,在工作不久之後,母親才告訴我,父親跟她離婚了,以前父親一直就有個小三,而且母親是知道的,爲了讓我有一個完整的家庭,母親才一直隱忍。可是父親真的很壞,即使是母親死活賴着,拖着不離婚的那些年,他依然沒有如母親所想給予我應得的父愛,而我也帶着這種殘缺的童年,青年生活,活到了現在。父親在孩子的心目中是保護傘的存在,是給予安全感的重要渠道,所以我現在殘缺的心理。以及人格,都跟這個有莫大的干係。
現在,母親告訴我,父親還有兩個月的生命了,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有些東西,我再不去尋求的話,就一輩子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