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魯變得沉默了,從德魯醒來後不久謝惟安就發現了這一點。
從醒來開始,除非必要,德魯不再說話,他只是沉默地休息,吃飯,喝藥,讓謝惟安給他換藥。除了‘謝謝’‘嗯’‘沒有’‘好’這樣簡單的詞語,謝惟安無法聽到德魯說再多的話。
但是謝惟安也體諒德魯,任誰遭到了與自己至親的人的如此對待都難免心冷受傷,所以謝惟安也不逼着德魯去特別說什麼,像德魯這樣原本就有些沉默寡言的男人你強硬地比他說話對他來說並能不是什麼舒服的事情,謝惟安只能儘自己所能地好好地照顧德魯讓他的傷快點兒痊癒。
至少,在德魯偶爾投過來的感激的眼神中,謝惟安知道自己付出的努力沒有白費。
儘管已經是春天,但是森林中的氣溫並不是像原來的都市中那樣飛快的升高,至少在夜晚,還是要燃起篝火才能入眠的。
謝惟安和德魯都睡在石牀上,兩人一人一牀被子也算是互不干涉,但是當謝惟安迷迷糊糊地從睡夢中醒來看到自己身邊空了的時候還是愣了一下,伸手去摸摸旁邊的褥子,裡面早已經沒有了熱氣。
謝惟安揉着眼睛坐起身環顧了一圈石洞,除了摟着阿福睡覺的巴頓之外並沒有德魯的身影。
坐着醒了會兒神,謝惟安起身穿好衣服又拿起放在一旁的軍大衣朝洞口走去,走到乾草堆旁一直閉着眼睛的巴頓陡然睜開了眼睛銳利的眼神朝謝惟安這邊看來,謝惟安下意識地伸出食指做了個噓的動作,然後巴頓的目光在觸到謝惟安的時候也掩去了眸中的殺氣,重新將阿福摟到自己懷裡緊了些,閉上眼睛不再管謝惟安了。
小聲地打開竹門出來後又合上,謝惟安轉身就看到德魯正坐在院子裡的石頭上看着自己。
謝惟安笑着舉了舉自己手裡的軍大衣,走到德魯身邊給他披上,“我知道你力拔山兮氣蓋世,在這種特殊時期還是不要逞能了,着涼了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情。”
德魯聽不懂謝惟安的頭一句話,但是又覺得聽起來怪有意思的,感受着大衣披在身上帶來的溫暖,德魯也笑了笑,“謝謝。”
謝惟安擺擺手在德魯身邊坐下,“怎麼,睡不着?”
“嗯。”德魯點點頭,低低地應了一聲。
“唔……”謝惟安擡頭深吸了一口氣,“睡不着看看月亮看看星星也是好的,這裡的星星月亮可比我們那兒亮多了。”
隨着謝惟安的話,德魯也擡起了頭,看着天空中閃爍的羣星,德魯忽然開口道,“對不起,還有謝謝。”
德魯的抱歉與道謝讓謝惟安低下頭看向德魯,看着德魯線條堅毅的側臉,謝惟安輕輕笑了一下,“其實,該說對不起和謝謝的是我。謝謝你救了我,也對不起因爲我害你變成這樣,我心裡覺得很抱歉。”
德魯轉過頭對上謝惟安的眼,許久才搖搖頭,“沒什麼,不是我你也不會遇到這麼多事情……”
“不要再說這些自我檢討的話了,事情都已經能發生也已經過去了,不要再停留活在過去。”謝惟安不想德魯一直這樣低沉下去,他是個堅毅而勇敢的男人,他應該像原來一樣帶着石器在森林中揮灑着他的汗水與笑容,而不是像現在一樣成爲一個失了魂的偶人,這太不像德魯,“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麼,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遭遇才讓你現在這樣傷心難過,但是我只想說,過去永遠都是過去,再也無法挽回,我們需要的是活在當下。我不想看到這樣的你,我想看到原來那個德魯。”說到這裡,謝惟安吸了一口氣才繼續說下去,“以前聽人家說,想要撫平傷口就必須要直視傷痛,說出來心裡纔會痛快。但是我也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是這樣的,有的人不希望別人看到他的傷,只希望自己舔砥傷口自己讓自己好起來。我不知道你是哪種,但是我只想告訴你,如果你想說,那我一定會傾聽,至少說出來會讓別人爲你分擔一些。如果你不想說,我也尊重你,我會等着你從傷害中走出來,我對你有信心。”
噼裡啪啦說了這麼一大通,德魯依舊是沉默地聽着,謝惟安想或許他只是想要一個獨處的時間,於是站起身道,“你一個人坐會兒吧,別太久,夜裡太涼了,我先進去了。”
шшш▲ тTk Λn▲ C〇
但是還未走出兩步,謝惟安的腳步就因爲德魯的話而停留了,“我被逐出部落了。”
簡簡單單地七個字,謝惟安卻聽出其中的無邊傷痛,他無聲地嘆了一口氣,然後轉身再度在德魯身邊坐下,他知道,德魯現在需要一個忠實的聽衆。
“我一開始不是這個部落的,在我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就被族長從森林中撿了回去,但是我從小在這個部落長大,我認爲這裡就是我的家,我以爲我會在這個部落生活一輩子,直到終老。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但是這也沒關係,族長對我很好,部落的族人們也對我很好,我想,或許就是這樣,所以薩姆才特別討厭我吧,”德魯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無奈地苦笑,“小的時候其實我和薩姆的關係沒有那麼糟糕,我們也曾是很好的玩伴,我們也曾一起許諾要做部落裡最勇敢的勇士。可是後來我們長大了,我帶領着族人們在林中打獵,爲族人們的生計口糧而奔波,而薩姆成爲了一個祭司。我知道,那不是他想要的,可是那是天神的選擇,他無法反抗。漸漸地,薩姆就和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後來,他再也沒有和我說過話,我知道,他恨我,恨我成爲了一名獵手而他只能永遠留在部落裡爲了族人與天神溝通,他一直認爲族長對我太過偏心所以纔將他留在部落做一名祭司。我以爲,只要離他遠遠的就好了,即使他無法諒解,只要我離他遠些就不會有什麼事情,但是,”說到這裡,德魯的拳頭死死地握了起來,“我低估了薩姆對我的恨,嫉妒與怨恨已經扭曲了他的心,在那一刻,我才知道,他需要的不是我的避讓,而是我的命,只有我永遠消失在他的眼前,他纔會高興。”德魯的聲音低了下去,“如果不是科特斯,我說不定在部落就已經死了。”
“誒?等等,科特斯?”謝惟安聽着聽着又糊塗了,“可是是巴頓把你帶回來的啊,不是它去救的你嗎?”
“不,”德魯搖搖頭,神情之間也有些疑惑,“薩姆原本要用神火燒死我,但是科特斯藉口幾日後是春希日才把他攔了下來,最後,族長判我受神賜石器杖一百,然後逐出部落,丟入叢林聽憑天神的選擇,”德魯深吸了一口氣,喃喃道,“或許,本來我就不該屬於那個部落的……”
聽到德魯的解釋,謝惟安又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七七八八拼湊了個大概出來,那些部落的人將德魯丟入叢林,而出來覓食的灰狼發現了德魯,出於謹慎來叫了巴頓,所以巴頓才能把德魯給揹回來,不得不說,有些野獸的確是成了精似地通人性,也不得不說,多虧它們的通人性才救回德魯的一條命。
謝惟安轉頭看着德魯那痛苦的神情,心中一軟,伸出一隻手覆在德魯的手上,軟聲道,“沒關係,還有我呢,還有阿福和巴頓呢,我們都在你身邊。”
德魯感受着謝惟安手心那小小地溫暖看着謝惟安那澄淨的眼,忽然伸手摟過謝惟安,語氣有些哽咽,“我……我不知道,我從來不知道族人們會用那樣的眼神看着我……他們不信任我,他們怨恨我,那樣的眼神好像恨不得我立刻死在他們的眼前。我沒有想過……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個樣子。我被部落拋棄了,永遠的拋棄了……”
灼熱的液體流到謝惟安的頸側,緊緊地擁抱讓謝惟安有些透不過氣來,但是他沒有拒絕,他知道德魯這個鐵一般的漢子如今是最脆弱的時候,人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那隻不過是未到傷心處罷了。這樣一個遠古時代的男人,想法一貫的質樸踏實,心裡眼裡都是爲了部落,對於這樣的人來說,部落就是他的一切,如今他卻被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所拋棄,這樣的打擊,任誰也很難接受。
想到這裡,謝惟安覺得有些心酸,他擡手輕輕拍着德魯的背,什麼也沒說。
德魯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頭一次睡到這麼晚的德魯發現石洞中已經空無一人,除了還在燃燒的篝火外謝惟安和巴頓還有阿福都不見了,但是竹門外傳來的說話聲證明他們在院子裡坐着什麼。
德魯坐在石牀上想着昨天晚上的那一次交談,那一個對自己來說猶如冬天裡的一簇火的溫暖擁抱,臉上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一絲絲笑意,其實,遇上謝惟安真的很好。
德魯坐了一會兒就掀開被子下了牀,慢慢地穿好衣服後走到洞口打開了竹門,明媚的陽光射在了他的臉上,讓德魯的眼睛眯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纔看清謝惟安正朝地上澆着水,而巴頓則帶着阿福在院子裡玩耍。
看到德魯站在洞口,謝惟安停下手中的動作,起身笑着望向對方,“你起來了?”
“嗯。”德魯點點頭。
謝惟安也唔了一聲,想了一會兒後大聲問向德魯,“德魯,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不知道爲什麼謝惟安的表情突然變得正經起來,德魯依舊點點頭,“當然。”
“那麼德魯,”謝惟安見德魯同意,於是繼續開口問道,“你願意加入我們的部落嗎?”
“什麼?”謝惟安的問題一出口,德魯有些愣了。
“我說,”謝惟安的笑容此刻很燦爛,他看着德魯一字一句道,“德魯,你-願-意-加-入-我-們-的-部-落-嗎?”說完謝惟安指了指巴頓,“我們部落有最可靠的守護者,”又指了指阿福,“有最可愛最能解悶的小肉球,”然後有些得瑟地指了指自己,“還有最優秀的黃金大腦兼炊事員,”最後又將那目光投注到凝神聽自己講話的德魯身上,“但是,我們還缺一位最強的獵手,所以,”謝惟安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再次大聲地重複了一遍,“你願意加入我們嗎?”
過了很久很久,德魯依舊能記得那一天,陽光很燦爛,空氣很清新,而最讓自己難以忘記的是謝惟安那燦爛的笑臉和他讓自己銘記終身的邀請。
看着一齊看向自己的六雙眼睛,德魯聽到了自己的回答,“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