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以前是河西的農民,父母早亡,老婆帶着孩子跟人跑了,只剩自己一個人。因爲乾旱,地裡交不出糧食,便賣了一畝三分地,充作賦稅,而人也就身無分文。拿着戶籍,跟着一樣單身的鄉人,邊走邊乞討。聽聞京都的人出手大方,差事多,奢想着也許能混個好日子,便碰運氣般偷偷混進了城。
不過像他們這種流民,本是不被允許進城的,尤其是都城。若拿着戶籍還好,驗證身份正確,只是趕走了事,若丟了戶籍,像他一個同鄉,只能被帶走壓去做苦役的份。柱子很幸運,那天進城時,流民太多,官差攔住了大部分,但還是有數十個像他這樣混在有錢人家僕人堆裡進城的。
然而,當柱子真進了城,才知道,其實混個差事並不容易,尤其是像他們這樣的沒有路引的流民,哪個大戶人家敢用。到最後,還是一個乞丐帶他到了貧民窟,在那裡找到一個安身之地。那裡雖然破舊,但至少還有個遮風擋雨的屋子,他們平時都是乞討爲生,各自有各自的地盤。不過都是小心爲上,因爲被巡察的官差看到是要趕人的。
柱子跟了那個乞丐幾天,摸清門路,雖然沒有想象中的滿足,但至少能吃到點食物,也就暫時待在那裡了。
這一日,柱子照往常套路拿着碗在平民的坊巷裡乞討,突然背後被人打了一悶棍,等再醒來時,發覺自己被五花大綁着,而身邊還有數十個和他一樣的人。有的還躺着,有的醒了坐着,卻發着呆。柱子不知道狀況,輕輕問道,“兄弟,這是咋回事?”
沒幾個人有動靜理他,柱子於是再問了遍,終於,他身後靠牆坐着的一個小夥子白了他一眼道,“別煩,我們被抓了唄!”
柱子見這人回他話,連忙挪着身子湊過去問,“小兄弟,你說,這是咋回事兒?俺記得自己明明在路上走,怎麼就到這鬼地方了?”
柱子打量四周,這是一間柴房樣的屋子,不過很破舊,應該好久沒人用了,窗戶是斜掛在那裡的,被風吹得一晃一晃,現在好像是傍晚,帶着紅光,看起來陰森森,怪嚇人的。
那個小夥子頹廢的說道,“你是第十五個,我是第六個進來的。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要抓多少人,這裡每天供應兩頓飯,到時候會有人來解開繩子,等我們吃完,再綁回去。別指望逃跑,他們都是練家子,門外還有人看着,根本出不去。反正有吃有睡,沒要我小命,管他們呢!”
柱子愣住,一屁股坐在小夥子身邊,嘆口氣道,“唉,俺也不過賤命一條,只要管着俺吃,俺也就不求啥了。”
這時,門外有了動靜,鏈條的聲音,開鎖的聲音,只聽旁邊的小夥子打起點精神道,“別煩,他們拿飯來了!”
柱子乖乖閉嘴,等待那個小夥子口中的‘他們’出現。
門開了,因爲逆光,柱子只看清黑色的三個人影,模模糊糊,只有輪廓。
旁邊的小夥子輕輕“咦”了聲,又迅速閉嘴。柱子不太明白,不過也知道這時候不說話比較好。
這時,站在中間的那個黑色的人影開始說話,聲音很低沉,“你們自己是什麼身份,想必更清楚。這世上少你們一個,不會有人在乎、關心,恐怕官差還會很慶幸終於又少了個害蟲!”那個人說話冷冰冰的,卻讓人不敢反駁,他見沒有人開口,就繼續道,“我沒打算要你們的命,相反,如果你們都按照我的要求去做,這十貫錢就是你們每一個人的了!”左邊的那人立刻拿出沉甸甸的十貫錢,還掂了掂,銅板碰撞的聲音重重敲擊到了那十五個人的心裡。
也許是看到錢有了動力,也許是保證性命的承諾讓人不再害怕,柱子聽到好幾個人結結巴巴的問道,“大人,您要我們做什麼……只要能讓我們活下去,嘿嘿,當然,如果那個錢也有,大人,您直說吧!”
中間的那人似乎很滿意這樣的狀況,點頭道,“不用你們做什麼,只要隔五天每個人挨一頓鞭子,疼就喊出來,傷藥會給你們,不過……勸你們最好除了求饒不要做任何其他描述,否則——”
一句否則讓底下的十五人都打了個寒戰,連忙爭相接口,不會不會,哪敢哪敢。
那人滿意的點點頭,身後立刻有人把飯菜的木桶拿上來,然後一個一個鬆綁。那人最後說了句,“別有什麼歪腦筋,我這裡處死一個人很容易,不過,你們只要乖乖照我吩咐做,我保證,給你們一個新的人生!”
話說完,那三人就走了,只留下這十五個忐忑不安的漢子,捧着飯,吃得食不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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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子是最後一批被蒙上眼睛帶走的,每一批都是三人。走之前看到第一批進來的人,已經跟沒事兒人似的,據他們說,打得還好,不算很厲害,而且養傷是在另一個屋子,比這兒好,他們傷差不多好了,才被送回來。
柱子有點安心,只要不會殘廢,不會丟命,打兩下,就算不給錢,只要有飯吃,也不是太不划算,更何況也許……有可能還有賞錢,柱子都不敢相信有那麼好的事。
被帶到的地方不知道在哪裡,四周都很安靜。柱子不敢說話,也不敢亂動,生怕自己做了什麼不該做的,只將自己縮成一團,抱在一起。等了很久很久,終於有一個人把他拉起來,聲音冷冽而似近在耳畔,“跟我來,不要說話。”
柱子拼命點頭,連呼吸都不敢加重。
被拉扯着帶到一個地方,感覺應該很空曠,不過柱子並不清楚,因爲他的眼睛始終被黑布蒙着。然後,他非常合作的被人綁在一棵樹上,背朝外的綁着。
在一點都沒有的準備下,一聲非常響亮的鞭聲破空而出,柱子敢保證,自己喊出來絕對不是疼,而是嚇到的。那聲音實在聽着就讓人心怯。
鞭子打的不快也不慢,初時還只是一點點疼,柱子只是咬住牙關發出絲絲的聲音,到後來,似乎鞭子力道加大了,每一鞭都打在之前的傷痕上,柱子忍不住還是叫了出來,好像這樣就能減輕痛苦似的。
只要開過口,再想忍回去尤其難受,柱子也不管臉皮什麼的,反正他們也說求饒沒關係,於是柱子開始邊慘叫邊求饒。只是沒有人應他,而那鞭子下手的越發狠勁。
柱子也不記得多久了,只知道自己的喉嚨都快喊啞,那可怕的鞭子和鞭子聲終於停下。
而這時,柱子隱約聽到一個人的聲音,有點瘋狂有點聲嘶力竭般的聲音。那個聲音很用力的喊着,雖然不是很清晰,“究竟是誰……你們爲什麼不說話!你們要把本……關到什麼時候……”
而柱子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一個人把他鬆綁下來,背上他就走。
然後,如之前的人說的,柱子被帶到一個還算乾淨的地方,有傷藥,有飯菜。再過三四天,背上的傷勉強結痂了,又被帶回那個柴房。周而復始。
當然,第二次去被打,雖然思想上有了充分的準備,不過本就有傷的地方再打一次,雖然那個力道小了很多,但疼痛顯然更甚之前。柱子不知道其他人如何,自己是疼的連連討饒,卻還是被迫打了許久。
這樣如是反覆,共有三次,等到柱子第三次打完傷口有些恢復時,他們這十五人又被放在了一起——老地方,柴房。
出現的是那個承諾他們的男子,依舊說話不帶感情的總結道,“事情結束了,你們做的還不錯,除了個別人剛開始不肯喊出聲來,不過相信他們都有了一定的教訓。現在,是我兌現承諾,不過在此之前,我還要警告各位,之前十多天發生的事情,根本就不存在,若我知道你們中有誰說了什麼,哼,別怪我不守承諾。”
說完,那個男子似乎聽到什麼,轉身出了屋,而剩下的兩人正給他們一個一個發着十貫錢和路引、戶籍。
“是真的是真的!”一羣人拿着新的戶籍路引歡呼起來,如果只給錢,雖然是銅幣,但那麼多藏在身上總不怎麼安心,但現在不一樣,只要有戶籍,有路引,那就是良民,可以拿着這些錢重新開始。他們都感覺到這沒有騙人,這些人的承諾是真的。只靠三頓鞭子換來這些,實在太合算了!
而柱子卻在開心的同時不經意瞥到半開着的柴門。那個男子正和另一個人說着話。而奇怪的是那個看上去很冷冽的男子對着他身邊穿黑衣服的人態度好很多,好像還有點恭謹,柱子不太確定,想多看看,門卻這時被風合上了。
等過了些時候,那個冷冽的男子回來,帶來一句話,更讓他們相信這是真的事實。那男子說,“我們會把你們分散到各個地方重新開始,只要你們安分守己,我保證這些承諾都在,若是你們有什麼餿主意,別怪我動手。好了,現在你們把東西收拾收拾,從下午開始,每隔半個時辰送四個人離開。”
柱子去的地方以前只是聽說過,不過沒關係,反正柱子有錢。買了塊肥土地,一間小草屋,憑着正規的戶籍路引,柱子在這個小鎮外住了下來。
勤勞耕作,加上那豐盛的錢財,柱子很快便有了滿足的生活。只有偶爾時,想起那十多天發生的事,還像夢一樣,不那麼真實。柱子還記得,自己在被打後遠遠聽到的那個聲音,之後也曾聽到,不過第二次是無力,第三次卻是興奮,好像很開心聽到這樣的聲音。柱子不懂。不過柱子知道,這不是自己該好奇的,‘他們’很厲害,自己現在已經很滿足,犯不着爲了一點好奇心搭上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