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穿的情況以及兩位將軍與他的對話,很快傳到賀文耳中。當然,是他專門派人去趙穿府上打聽得知。
趙穿也問起堂哥的消息,賀文交待他們,說是還在尋找之中,有了消息會告知他。
當日,有四位僕人跟隨賀文找到趙盾。兩人在洞穴守護趙盾,另外兩位則被嚴令不得將消息泄露。所以,何時透露趙盾的下落全憑賀文一人主張。
因爲沒有第一時間說出實情,現在變成越來越難說出口,偏偏殺害君主的兇手又沒有落案。
賀文不得不靜下心來,再次分析當下情形:
殺害國君,趙穿的嫌疑仍然最大。他的說辭,不要說精明世故如兩位將軍,賀文也不相信。雖說他不在現場,看不到趙穿的表情和肢體語言,沒辦法綜合判斷,但是,就憑轉述而來的話,漏洞實在太多了。
抓野兔?暈倒了一天一夜?難道不是苦肉計?殺了人,故意讓自己摔倒,受傷受寒,最後在一片同情聲中以受害者的身份順利回家。最多被責備,說是不負責任,太好玩,不顧場合等等。見他受傷,衆人定是不忍苛責,他只需認個錯就能搪塞過去。
另一方面,此事的確有太多巧合。沒有一個人聽到君主的求救聲,呼喊聲。平時絕不離身的屠岸賈也被趕到外面,不允許在一旁隨侍。最後,等到日頭暗下來,衆人擔心泡太久對身體不好,纔派人進去查看。案發現場沒有留下什麼有用的線索,只能推測,兇手應該是翻牆而入。
一想到這,賀文簡直要拍手稱快,順道大嘆,真乃天助我也!多行不義必自斃!好叫無道昏君知道,天都不幫他!假如當時屠岸賈在現場,刺殺就很難成功。畢竟外面有衆多侍衛,只要他們兩人之中有一人成功呼救,侍衛扈從便會蜂擁而上。不管這個人武藝多高強,也是插翅難飛。
如果趙穿真是兇手,殺死惡魔,應該是目前爲止他對趙氏家族做出的最重大的一次貢獻。放到他整個人生中,也應是件輝煌閃亮的功績。
國君被殺,趙盾迴歸面臨的所有困境全部迎刃而解。一切可以回到從前,甚至比從前更和諧。就算要另立新君,一定會選擇年長穩重的。有了幼主的教訓,相信這個人的人品資質應該足夠勝任才能立爲國君。他的存在,對晉國也好,趙盾也罷,起碼沒有威脅。
往大了說,趙穿此舉可稱得上是爲民除害。這樣一位暴虐成性的君主,多少人恨得咬牙切齒,欲除之而後快。他死了,不知多少人要舉杯慶賀。
對一名自帶貶義光環的花花公子而言,經由此次行刺收穫的種種讚譽,足以抵償他過去的種種不堪——這是賀文對趙穿的評價。
賀文想,就算兩位將軍不相信趙穿的說辭,他們也無可奈何。拋開大將軍的堂弟這個身份,他可是公主的心頭肉,沒有證據誰敢奈何他?
這樣一看,兇手無法確定,更談不上緝拿。按照大將軍的說法,他仍是嫌疑,所以還是無法歸家。這是賀文不願意接受的結果,他必須想辦法突破這個困局。
他有兩個選擇:要麼直接告訴兩位將軍,已經找到大將軍,看看他們的反應;要麼就繼續隱瞞他們兩位,然後對大將軍說謊——刺殺是江湖刺客所爲,一切障礙已經消除,他可以安心回到絳城。畢竟,兇手不可能是他。而且,此時距離君主被殺已有三天。
假如告訴兩位將軍,他們必是欣然接受。荀林父暫時代理大將軍的職務,只是代理而已,沒有成爲既定事實。他們定會迎回趙盾,恢復原職,主持大局,安葬君主,另立新君。
但是,他們正懷疑趙穿,如果聽到這個消息,會不會追問賀文,爲何不第一時間告訴他們?難道是做賊心虛?說不定他們還會懷疑是大將軍指使趙穿去行刺君主,好讓自己順利迴歸。那可怎麼辦?到時,賀文就是有一百個嘴巴也說不清楚。
想知道他們怎麼想,只能先去探探口風。如果他們沒有將此事聯想到大將軍身上,就直接說出來。至於爲什麼拖了三天沒說,就說是因爲聽說他們正在調查趙穿,找到大將軍的時間又太過巧合,怕引起懷疑,所以不敢說出口。相信他們應該也能理解。
如果採用第二個方案,事後大將軍定會責怪他,不把真相說明,陷他於不義,將來恐怕難以自處。
想清楚之後,賀文決定去拜見士會。
“賀總管可是有大將軍的消息了?”賀總管主動上門,士會猜,肯定跟大將軍有關。
“在回答之前,可否容賀某先請教士將軍幾個問題。”賀文沒有直接說是與否,他想知道士會的態度。
“賀總管請說。”
“君主之死,由士將軍總領緝兇事宜。這本是國事,不容賀某一介平民置喙。只是——”賀文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他沒有資格向士會過問這些。“士將軍與郤將軍曾到過府上,問過賀某,表示過對趙穿將軍的懷疑。趙穿將軍得救之後,兩位將軍又親自登門詢問他本人,可見對他的懷疑仍然不變。”
“趙將軍是大將軍的堂弟,與將軍府關係緊密。現在大將軍不在,賀某想以將軍府代理人的身份,瞭解此案到目前爲止的調查結果。不知算不算逾越?”說完,賀文一臉誠摯的看向士會。
“這——”士會想了想,說道:“賀總管是將軍府的總管,侍奉兩代將軍,人品才幹有目共睹。賀總管一定能分清事情輕重,不會泄密。所以,可以告訴你。”
稍事停頓之後,士會說道:“守衛桃園的侍衛,服侍君主的僕役、侍女,留守宮中的所有侍衛、雜役等等,我們都問過,都沒有嫌疑。至於趙穿——”說到這,士會下意識的撇撇嘴,“雖說已經問過話,他的說辭難以取信。但是,並沒有人提出有力的證據,認定就是他所爲。所以,也不能下定論就是他做的。況且——”
士會擡眼看了看賀文,“他暈倒昏迷,還受了傷,發熱受寒,吃了不少苦。相信只是一時貪玩,想要逃離僕從的管束,去山野找點樂子。只是沒想到,差點回不了家。”說到最後,士會還笑了笑。
“原來是這樣。”賀文也笑了,語氣無奈,“從前大將軍就說過,趙將軍早已成年,心智卻像稚子。明明生病了,家人看顧反被他嫌棄。想要掙脫束縛就算了,還去抓兔子。這回差點沒命,看他以後還敢不敢。”
“是啊,”說起趙穿,士會難免有些不屑一顧。“自己病着不說,大將軍還下落不明,他的心也真大,還有心情去玩耍?去玩就罷了,也不好好照顧自己,還讓別人替他操心,真是個不省心的。”
“就是就是,”賀文連聲附和。趙穿的我行我素,嬉戲玩耍成癮,朝野上下無人不知,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但是,今天他想知道的不止這些,“請問士將軍,如今可有新的懷疑對象?”
“暫時沒有。不過,根據現場勘查的情況來看,刺客是翻牆進入君主泡浴的熱泉。從樹枝踩踏的方向看,應該是從後山下來的。不過很可惜,沒有人見過此人,也不知他何時來,何時去。”士會的語氣充滿遺憾,“但是,在後山找到一把帶血的短劍,應該就是殺害君主的兇器。看樣式應該來自江湖,我們正全力查找它的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