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座鬥破蒼涼的墓園。
龍嘯峰站在一片蒼松翠柏的林子前,卻覺得這片生命的綠色之中,總透着絲絲的陰寒之意。
一排鏽跡斑斑的鐵欄杆將好大一片區域圍了起來,在大門的入口處,立着兩隻獅鷲的石雕,一種遊離於時光之外的滄桑陳舊包裹着這兩隻石獸,但仍然遮不住獅鷲身上那種神駿威嚴的風姿。
眼前的一切雖然陳舊古老,但並不令人覺得雜亂污穢,顯然這裡有人定時前來清理。養護這裡的人看來並沒有多餘的金錢可以把這座墓園徹底翻新,但這些人很用心,這座陳舊的墓園在他們的打理下,雖然古舊,但並不頹喪,仍然煥發出一種經過滄桑沉澱後的豪氣。
龍嘯峰盯着大門口兩具獅鷲石雕看了半天,他從這豪放凌厲的雕工藝術中,看出了許多容易被常人忽略的東西。
“塞維塔斯。”龍嘯峰呼喚着靈魂空間中的死靈法師,“我感覺到,這座樹立着獅鷲雕像的墓園,似乎和平常的墓園很不一樣。”
塞維塔斯故地重回,總是沉靜如水的聲音裡也透出了激動:“閣下,您的感覺很敏銳,這裡是戰士的陵園,沉睡在這裡的,都是無家無依的戰士英靈。”
“戰士嗎?”龍嘯峰邁步走進了被石獅鷲拱衛着的墓園大門,“怪不得,我的破虛之眼看到這裡佈滿了金戈鐵馬的肅殺之氣。想來,你這位老師也不是普通人了!”
塞維塔斯的聲音中馬上有驕傲洋溢了開來:“閣下,我的老師是一名傑出的軍醫,他從死亡的手掌上,挽救回了無數英勇的生命,他是一個英雄!啊!閣下。請往這邊走,好了,轉過這排灌木叢,謝謝!”
龍嘯峰一邊依言前進,一邊看着一座座簡單的墳墓前,那倒插着的一柄柄因飄搖於風雨中而鏽跡斑斑的兵刃,最多的是刀劍戰錘,也有一些長戟大斧。
“能和我說一說你的這位英雄老師嗎?”龍嘯峰用一種莊嚴尊敬的口氣低聲問道。行走在這座古舊的陵園中,他覺得應該給這些已經安息的烈士以足夠的尊重。
“如您所願,我的閣下!”塞維塔斯彷彿找到了知音一般,說話的語氣都熱情了許多,“我的老師名叫羅伯特·李斯頓,他在軍中有一個綽號,叫做‘李斯頓飛刀’。”
“小李飛刀?”龍嘯峰忍不住插了一句。
塞維塔斯馬上反駁:“不不不,我的老師絕對不小,無論是體格方面還是貢獻方面,他都是一個令人仰視的人物。我的恩師身高一米八八,天生一副急性子,在成爲一名光榮的軍醫後,他發明了外傷軟膏、止血鉗、骨折用的固定木條等行之有效的醫療用具,受到了當時國王陛下的嘉獎,被晉封爲帝國的勳爵。”
“那他爲什麼會被稱作‘李斯頓飛刀’呢?”一旦話題涉及到了武術方面,龍嘯峰總是念念不忘。
“閣下,這是稱讚我的老師手術的速度快捷。他可以三分鐘鋸斷大腿,半分鐘切去壞疽,他曾經在戰火橫飛的殺戮場上,在二十四小時之內,給二百個傷員做完了截肢手術,這就是他被稱爲‘李斯頓飛刀’的根本原因所在!”塞維塔斯驕傲地說。
龍嘯峰卻被塞維塔斯血淋淋的驕傲感染得有些毛骨悚然,這位耍着飛刀的李斯頓先生,他下刀也未免太快了吧?他這是救人呢還是殺豬呢?
“以動手術而言,這,這未免也太快了吧?”龍嘯峰禁不住在靈魂中喃喃自語,其實他想說的是草菅人命。
塞維塔斯嘆息了一聲:“閣下,不快不行啊!因爲很少有傷者能忍受手術過程所帶來的那種無可名狀的痛苦,每一例手術都伴隨着撕心裂肺的痛苦慘叫,不知有多少病患,就這樣死在進行過半的手術檯上……”
龍嘯峰驚駭了:“你們沒有麻醉就給人動手術?”
塞維塔斯顯得很茫然:“麻醉?什麼是麻醉?是讓傷者昏迷嗎?閣下,千百年來,有無數的先驅想盡千方百計,企圖降低傷者的痛苦,他們讓傷者飲烈酒,給傷者放血,甚至棒擊傷者的頭部使他們昏迷,比較溫和的方法是從植物中提取令人眩暈的毒素……但是,收效甚微!閣下,我爲什麼要成爲一名死靈法師?就是因爲,我答應了我的恩師,要在這條艱難痛苦的道路上探索下去!”
龍嘯峰對塞維塔斯和他的老師李斯頓肅然起敬,他今天才恍然大悟,爲什麼寂靜森林的守護神小金會出手救一個死靈法師,換了他,這樣的死靈法師也是非救不可的。
想了想,龍嘯峰問道:“塞維塔斯,這個世界的魔法我雖然一竅不通,但水系魔法對治療確實有出類拔萃的神效,爲什麼還要用手術這種痛苦的方法?”
“好我的閣下欸!您以爲,人類是天生就有魔紋的精靈嗎?這個世界上,人類的魔法師永遠是戰略稀缺資源,隨軍魔法師的數量,就更是稀少了,因爲很少有魔法師願意放棄優渥的研究生活,去加入處處受限制的軍隊。當然,到了戰時,這些魔法師會接受臨時徵召,但他們的任務是力量對抗的戰場上,永遠也不會有魔法師把魔力消耗在傷員的身上——即使他們願意,統帥部也不會批准這種浪費敗家的行爲。”塞維塔斯有些苦澀地說着。
龍嘯峰沉默了。他想起了前世,只有有錢有勢的權貴與富豪,才能享受純正不含雜質的醫療服務,普通的老百姓,只能在病魔的折磨中掙扎——小病忍,大病挨,快死才往醫院擡。擡到醫院,還得承受那百分之五十的錯診率。醫院如果兼開火葬場,一定更加財源滾滾。
塞維塔斯喃喃地道:“太慘了!太慘了!即使是我的老師那樣的快刀手,也無法保證每個手術都百分之百的成功。閣下,您知道嗎?我的老師創造過歷史上唯一一起死亡率達到了百分之三百的手術紀錄——被他神速切掉腿部的傷者翌日因感染而死;他的一位助手,我的一位師兄,在手術過程中被他失手切斷手指,也因此感染而死;另外一個無辜的受害者是一位在現場觀摩手術的名醫,因我的老師揮刀的速度太快,竟然刺中了他兩條腿之間的鼠蹊要害,就此因恐懼而休克致死。”
龍嘯峰只聽得目瞪口呆,差點兒就連路都不會走了,他想不到這位李斯頓先生的刀法居然爛到了這種程度,看來那個“飛刀”的稱號,也不全是溢美之辭。
塞維塔斯的聲音低沉了下去:“本來,我跟着老師努力學習,立志將來也要成爲一名象老師一樣的軍醫……”
龍嘯峰聽得汗了一個,他覺得如果塞維塔斯也變成一名割徒弟手,扎旁觀者小弟弟的軍醫,那實在是一件非常瘋狂的事情。
塞維塔斯絲毫沒有察覺龍嘯峰的心思,他繼續說道:“……如果沒有意外,我一定會成爲一名軍醫的,但是,我的老師將我帶上了另一條道路,雖然這條道路充滿了不容於世俗的黑暗與折磨,但我從不後悔,決不後悔!總有一天,我會在老師的墓前說——老師,您是對的!啊!閣下,不必再往前走,我們已經到了!”
一塊高高的石碑矗立在龍嘯峰眼前,和墓園大門前的那兩隻石獅鷲一樣滄桑古舊,粗獷的線條起伏間佈滿了斑駁的青苔。
龍嘯峰運掌成風,幾下子將石碑上的浮土和青苔掃蕩得乾乾淨淨,現出黯淡的石面來。
石碑並沒有經過精細的打磨,顯得十分粗糙,到處都是不規則的棱角。就在這塊顯得瘋狂而野性的石碑正面,歪歪扭扭地刻着幾行字,龍嘯峰一個也不認識——到了現在,這個語言天才照樣還是異世的文盲,會說不會寫,不會看。
還好龍嘯峰並不象大多數人一樣,不懂裝懂不會裝會,他是敏而好學不恥下問:“塞維塔斯,碑上刻着什麼?”
塞維塔斯的聲音有些嗚咽:“碑上的那兩排字,一排是老師自己給自己寫的墓誌銘,一排是湊錢給老師立碑的軍人們的留言。老師是這樣說的——我高興得要死,我終於可以謙卑地領受那些歿於我刀下的亡魂賦予我的懲罰;軍人們的留言是這樣的——他們說您是食屍的魔鬼,但我們知道,您是一名優秀的軍醫!”
龍嘯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默默地將一路上採摘的野花獻到了石碑前面。這位飛刀李斯頓,儘管時間讓他們緣吝一面,但龍嘯峰還是看到一個傲骨英風的奇男子就站在他的面前,龍嘯峰一向敬重這種刀上掛血心中有愛的豪傑。
在很遠的地方,軍部的探子們排成一列,莊嚴地對着這邊的石碑敬禮;而教廷的盯梢者站得更遠,他們冷冷地打量着獻花的龍嘯峰和敬禮的軍人,面色輕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