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行刑的男人似乎是皇宮裡的侍衛,見一國之君蒞臨,他自是立馬放下了手中的利器,屈膝向其叩拜。
“你們……你們這是做什麼?!”明疏影走近了一開口,才發現她說話的聲音已然有些顫抖,不過,她仍是竭力保持着鎮定,不讓自己低頭去看那滿地的血腥。
然而,如此兇殘的一幕,又豈是她不想看便能不看的?濃重的腥味撲鼻而來,令來不及用膳的她險些噁心得要吐。它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這裡已經多了不止一個冤魂。
“回皇上的話,我等是奉攝政王之命行事。”爲首的男子無甚表情地作答,一句話就叫女子不寒而慄。
“行、行事?爲什麼要殺人?!”好在她還下意識地記着,自己是個傻子,因此言語間皆是透着平日裡的做派。
可惜,此時此刻,她卻沒能認識到,在這等極端的情況下,她引以爲傲的演技業已開始露出破綻。
是的,她的手微微發着抖,但那不是因單純的恐懼而生,相較之下,憤怒纔是主導其言行的根源。
只緣存着一腔油然而生的義憤,女子的臉上才顯露了往日極少流露的清明。
將這興許不算明顯的變化看在眼裡,躲在暗處的君寧天終於確信了一件事。
男人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舉步從陰影裡走了出來。
是以,明疏影不久就見到了一個目不轉睛的君寧天。
誠然,他在看着她,用一種似曾相識卻又頗爲陌生的眼神。
明疏影忽然覺得腦袋“嗡”的一聲響。
糟了……難道……難道他?!
巨大的衝擊迅速盤踞腦海,令女子幾乎快要失去思考的能力。她只僵着身子,目視男子不緊不慢地靠近,最後站定在血泊之上,站定在距離她約莫一丈遠處。
君寧天擡手作了個手勢,適才還跪地不起的侍衛們就立馬會意,拖着那羣瑟瑟發抖的宮女們離開了現場。
這個時候,瞠目結舌的冬苓也隱約感覺到危險的逼近。她情不自禁地吞了兩口唾沫,不自覺地往明疏影身旁靠了靠。
無奈來人竟冷不丁眸光一轉,用他那雙冷峻的鳳眼死死地逼視於她。
那意思,不言而喻。
但是,她怎麼能因畏懼而獨自逃命,留主子一人面對這冷麪閻王?!
冬苓不由咬緊了嘴脣,倏地垂下眼簾,紋絲不動地立在女子的身側。
君寧天看她的目光頓時更寒。
許是瞧出了他的神情變化,明疏影當機立斷地張開了嘴:“冬苓,你走開。”
少女聞言一怔,擡頭難以置信地望向女子的側臉:“皇上?!”
“走開!”
主子這是要將火力集中到自己身上啊!
冬苓是個機靈的,此情此景下,她自然知道,皇帝爲什麼要一反常態地將她遣走。
“皇上!”
“本王有話要單獨稟奏皇上,怎麼?還不退下嗎?”
就在冬苓決意冒死相護的一剎那,始終未置一詞的男子卻突然出了聲。
少女瞪着眼睛注目於一動不動的女子,卻只見她扭頭給了自己一個強作鎮定的微笑。
“你先退下吧,別惹攝政王生氣。”
冬苓看着這熟悉的笑臉,忽然生出一種幾近絕望的驚惶。
主子這般言語,這般淺笑,與往常那裝傻充愣的模樣全然不似。連她都看得出主子的變化,那殺人不眨眼的閻王爺,又怎會一無所察?
少女打着哆嗦埋低了腦袋。
事到如今,怕是當真無力挽回了。
倉皇無措之下,她頂着一張煞白的小臉默默退開,徒留明疏影與君寧天二人立於原地不動。
不相干的人都走乾淨了,男子終於得以好好端量女子的這張臉。
沒有丁點傻氣,只有故作鎮靜。看來,她是預備放棄抵抗了。
君寧天不是個特別喜歡拐彎抹角的人,見女子業已心中有數,他也索性單刀直入:“皇上瞞得臣好苦。”
話音未落,明疏影心底最後的一絲僥倖已宣告破滅。
他……知道了。
但是,是什麼時候露的陷?
女子勉爲其難地定了定神,啓脣曰:“朕並非有意捉弄,還請攝政王海涵。”
哦?倒是很會避重就輕。
君寧天的眼底劃過一道意義不明的精光,看身前人的眼神也愈發意味深長。
他說不清是從何時起,對她產生了懷疑。或許是在她請求招納宮人的那一天,或許是在她繞着彎子要將十公主嫁出宮去的時候,又或許……早在她在金鑾殿內裝腔作勢擠兌朝臣的那一刻起,於殿外旁聽全程的他就已種下了狐疑的種子。
不得不承認,他親手扶上皇位的九公主,非但不是個蠢貨,還是個聰慧得叫人始料未及的女子。她會利用自己“天生癡傻”的優勢,瞞過一雙又一雙老辣的眼睛,令所有人都對她放鬆警惕。若非她幾次三番因爲或者或那的原因與他“過招”,一點一點地暴露了自己的智慧,恐怕連他都沒法瞧出端倪。
“並非有意?”腦中思緒流轉,君寧天故意晾了女子片刻,隨後才猝不及防地發話,“這種事情,難不成還能‘無意’麼?”
難得咄咄逼人的視線,令明疏影的一顆心怦怦直跳。
她抿脣思量再三,最終決定: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
於是,她定定地直視着對方的眼睛,面色平靜地開了口:“攝政王聰明睿智,應當明白,朕何苦放着個尋常的女子不做,偏要整日演那受人恥笑的癡兒。”
君寧天不吭聲,仍然目不斜視地盯着她。明疏影被他這不動聲色的眼神看得沒轍,只因在她看來,眼下這種情況,急着告饒和強硬頂撞皆非上策。
是以,對方不說話,她也不吱聲,兩人就這麼互相對視着,誰也沒有要先退一步的意思。
直到過了好一會兒,君寧天忽而似笑非笑地勾了勾脣角,反倒看得女子登時一愣。
她……從沒見他笑過呢。縱然是這等接近於發笑的動作,在他臉上也是史無前例。
正這麼思忖着,她聽到君寧天不慌不忙地問她:“皇上以爲,臣爲何會選擇你?”
明疏影沒想到他會這般直言不諱,但須臾的詫異過後,她還是據實答道:“莫不是因爲朕生來癡傻嗎?”
聽罷此言,君寧天隨即神似輕蔑地眯了眯眼:“皇上誤會了,臣只是覺得,皇上看起來比較順眼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