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到處迫害哲學家、試圖讓全世界只剩下一種聲音的歐洲教會,我們還一直沒說呢。
假如我們讓中世紀的教會制定一份“危險分子通緝名單”,我猜想,排在第一位的既不是馬丁?路德,也不會是斯賓諾莎,而應該是古騰堡,那個發明了活字印刷術的人。
歐洲教會的尊嚴盡失是從印刷術的出現開始的。這也賴那時的歐洲封建領主各自爲政,行政效率低下。如果是換在乾隆時代的中國,管你什麼活字印刷,一場轟轟烈烈的運動下來,一樣可以給你禁得差不多。
中世紀的歐洲就沒那麼美好了。印刷術的出現造成了出版業的空前興盛,從行政成本的角度講,教會不可能在每本書出版之前一一進行檢查,只能等到發現了違籍之後,再進行查抄和銷燬。
因此1559年天主教會開始推出《目錄》,並且不斷更新它。最後一份《目錄》到了1948年還在出版,那時候二戰都結束了。
教會規定,凡是印刷、出版、閱讀《目錄》上所列書籍的人,一經發現都會受到嚴厲的懲處。我們之前提過的很多哲學家,比如笛卡爾、斯賓諾莎、洛克、休謨,還有後面的康德、帕斯卡,他們的著作都上過這本目錄。
但是《目錄》也造成了意想不到的反效果。這裡就顯示出中國古代中央集權的優越性了。放到乾隆那吧,這本《目錄》只需要給各級官員當做內部刊物就可以了。而天主教會對歐洲的統治是間接的,它必須把《目錄》公開,讓歐洲人民根據自己的宗教信仰自覺遵守。
因此,在荷蘭、波蘭、日耳曼那些教會管不到的鄉村和城鎮裡,隱藏着大批印刷商和出版商。他們在羅馬安插了眼線,一旦最新的《目錄》出版,這些爲了經濟效益不顧一切的商人們立即日夜印刷出版新出現的。就像我們今天的“少兒不宜”反而成了宣傳賣點一樣,《目錄》也讓很多人起了好奇心。在天主教管不到的地方,這些的傳播速度反而更快。
當然教會還有別的招。還有宗教裁判所,教會還可以通過世俗的力量譴責你、開除你、驅逐你。只要社會上大部分的人都相信教會,教會就有種種辦法給他們眼中的敵人施加壓力。
宣揚“日心說”的伽利略就是這麼被裁判所玩殘的。
有人說,伽利略被裁判所迫害,受了酷刑。這是不對的,裁判所沒對伽利略用刑。因爲用刑那叫“整”,不叫“玩”。
整人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玩的你有苦說不出才叫本事。
說到伽利略,插一句,伽利略爲人熟知的一項實驗是從比薩斜塔上扔下兩個體積相同的鐵球和木球,來證明自由落體的速度和物體的質量無關。
首先,歷史學家們認爲這個實驗根本不存在。
其次,這個實驗結果也是錯的。因爲雖然兩個球受到的空氣阻力是一樣的,但是兩個球的重力不同,用重力減去相同空氣阻力得到的合力,不再和各自的質量成正比,所以實際的加速度也是不同的。只要學過初中物理,列個式子就明白了。
給伽利略當過助手的物理學家巴利安尼曾經用兩個體積相同的鐵球和蠟球做過這個實驗。當落體高度達到大約15米的時候,兩個小球的掉落速度就明顯不同了。所以我們課本上畫出圖的比薩斜塔實驗,就算拋開歷史因素也是錯的。物理老師用真空管比較羽毛和鐵球的實驗纔是精確的。
真正有價值的,是伽利略的另一個思想實驗。我忘了課本有沒有講了。就是說,過去亞里士多德不是覺得越重的物體下落速度越快嗎。伽利略就想象,假如金屬球的掉落速度比木頭球的掉落速度快,那麼我們用一個繩子把這兩個球連在一起扔下去,按說掉落速度慢的木頭球,會拖慢金屬球的掉落速度。也就是說,兩個球合在一起的掉落速度會比金屬球慢。但另一方面,兩個球合在一起的質量不是比單獨一個金屬球更大嗎?那不是掉落的速度又要比金屬球快嗎?這理論自相矛盾,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回來說伽利略被教會玩的事。
伽利略關於“日心說”的名著叫做《關於托勒密和哥白尼兩大世界體系的對話》,但是這本書出版之前,伽利略就因爲談論日心說被宗教裁判所請進去一回。
你想宗教裁判所是什麼地方,幾個審判員把大門咣噹一關,把伽利略一圍,和善地問他:你是堅持日心說啊,還是放棄日心說啊?
伽利略一看架勢不對,就認罪了。
1616年,宗教裁判所審判伽利略,伽利略簽字認罪,同意“放棄日心說,不準教授、捍衛日心說”。這份判決書伽利略拿一份,宗教裁判所留一份作存檔。
十幾年後,伽利略出版了著名的《對話》,他把這本著作獻給了教皇,兩年後被允許出版。但是在這裡伽利略做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當時的教皇和伽利略的私人關係很不錯,兩個人還多次私下談論過日心說的問題。但是在這本《對話》裡,伽利略安排了一個愚蠢的角色,在書裡被大大嘲弄了一番。熟悉教皇的人一眼就能發現,這個蠢人的言談舉止和教皇一樣。我不明白爲什麼伽利略要得罪這個有權有勢的好朋友,或許是因爲他對教皇沒能全力支持日心說感到失望(教皇要求伽利略的新書必須把地心說和日心說平等對待,並聲稱日心說是個假說)。我也不明白爲什麼教皇看了這書後還允許出版,或許是教皇本人沒認真看這書,或許是欲擒故縱。
總之,這本書出版後的第二年,教皇的立場完全改變,命令該書停止銷售,市面上的書全部收回,並且命令宗教裁判所把伽利略抓了回去,說他違反了1616年“不能討論日心說”的判決。伽利略一聽就急了,回家把自己那份判決書拿出來說:你看看,你這判決明明沒有“不能討論日心說”這條啊!
這時候裁判所不慌不忙地拿出他們存檔的那份判決書,在判決的最後,赫然寫着“不能討論日心說”這幾個字①。
這都行?
有理沒處說去啊,伽利略服了軟,在監獄裡自願補寫了《對話》,以便讓內容更偏向地心說。但是沒有用,他還是被判有罪,判了監禁,“刑期以我們認爲必要爲準”。已經69歲的伽利略還遭受了羞辱,跪在大庭廣衆之下,穿着代表悔罪的白色長袍,手執蠟燭,當衆表示“公開放棄詛咒和痛恨地動說的錯誤和異端”。
有人說在那判決幾天以後,當伽利略被押解至某監獄,從囚車上艱難地下來的時候,他彎下腰用手指觸地,喃喃地說道:“唔,它還在動。”不過這說法不一定靠譜。
後來,伽利略雙目失明,身體十分虛弱。經過了一番活動,才得以改成回家鄉軟禁。結果就一直被軟禁到死。
伽利略案件的一個影響,就是讓後來人都多了個心眼。笛卡爾之所以不回法國,偏偏在荷蘭住着,就是因爲之前聽說了伽利略被迫害的事,嚇的。其他的哲學家也差不多,要麼風聲不對就往荷蘭跑,要麼就匿名發表作品,有些人的作品還不得不在去世後才發表。
然而就像斯賓諾莎的匿名作品立刻被人家猜出作者是誰一樣,那個時代受過教育的就那麼點人,敢反教會的更是少上加少。你就算匿名發表作品,別人一看那書就知道怎麼回事了,你瞞得住誰啊。
不過,這些人再異端,好歹他們還都信個上帝呀,等機械論和決定論一出,教會就徹底瘋了。
其實決定論倒不一定非和教會矛盾。決定論確實沒給上帝留出干涉世界的空間,一切事物都按照自然規律自己運轉。但是上帝是全知全能的,上帝也能知道未來發生的一切事情。所以在決定論的世界觀下,上帝完全可以在世界生成的那一瞬間,把後來宇宙萬物的發展都安排好了,也不違反基督教義。另外,還可以認爲上帝是自然規律的創造者。
話是這麼說,但機械論和決定論想拒斥上帝也很容易。特別是機械論,一不留神就會跑到無神論那邊了。
我們前面說過的機械論者霍布斯就是個例子。
雖然霍布斯也信仰基督教,但是他的著作《利維坦》實際上宣揚的就是無神論思想。
《利維坦》一出來,教會和保守勢力都怒了。一查,這哥們就是一家庭教師出身,沒權沒勢的,嘿,辦你還不容易嗎?
正好那個時候英國在鬧革命,革命黨克倫威爾把英國國王查理一世送上了斷頭臺,自己成了英國實際的統治者。正在混亂的時候,霍布斯結束旅居法國的生活回到了英國。克倫威爾也信基督教啊,教會和保守勢力就準備趁機朝霍布斯下手。
但教會沒想到,霍布斯的《利維坦》除了講機械論外,還有一多半在講政治。而《利維坦》的政治理論裡有一個觀點,說當君主已無法再保護臣民安全時,臣民可以轉向服從新的君主。這個觀點正好給事實上篡位獨裁的克倫威爾找到了理論基礎。所以霍布斯在英國受到了克倫威爾的保護。克倫威爾連英國國王都給弄死了,還怕什麼教會勢力,霍布斯自然高枕無憂。
沒幾年克倫威爾去世了。很快保皇黨復辟,查理二世當上了國王。克倫威爾殺了查理二世的爸爸,還使得二世到處流浪,最慘的時候二世形同乞丐,只能在樹上過夜。自然查理二世恨克倫威爾恨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