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馳了好一會,甄克善才拉住繮繩漸漸放緩了速度,甄鈺輕輕睜開眼睛,眼前霍然開朗,是一片開闊的空地,稀稀拉拉長着一簇一簇藤葛糾纏的半人高灌木叢,正是個學習騎馬的好地方。
甄克善“籲——”的一聲長喝拉住繮繩,輕捷的躍下馬背,一邊伸手去扶甄鈺下馬一邊笑道:“鈺兒,你膽子可真大,怎麼也不知道害怕啊!”想起當初他帶着甄克守偷偷溜出去騎馬,甄克守那小子還嚇得哇哇大叫呢!
“誰說我不怕?”甄鈺覺得渾身骨頭都給巔得散架了,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氣,撫了撫劇跳不止的胸口,嗔道:“可是,可是我一張嘴風就灌進嘴裡了,叫也叫不出來,二哥哥你可真壞!”
甄克善一怔,見她雙頰紅豔豔的,髮髻被風吹得有些凌亂,可是眼神還很清澈,臉色也沒有什麼異常便知不要緊,他放了心,雙手鬆鬆的交叉抱在胸前笑道:“那你還學不學呢?”
“當然要學!”甄鈺昂了昂頭,毫不猶豫。
“妹妹好樣的!”甄克善拍着手笑。
兩人坐在草地上歇息了好一會兒,大茗才牽着那匹特意爲甄鈺挑選出來的小小棗紅馬趕了過來。
甄鈺一骨碌從草地上起來,拍拍身上,朝大茗奔去,從他手裡接過繮繩笑道:“二哥哥,我們現在開始吧!”
甄克善笑了笑,去到她的身邊,手把手的教她如何上馬、如何跨坐、如何保持正確的坐姿、如何拉繮繩控制馬兒前進的方向和速度、有什麼要注意的忌諱。在旁邊護着她試着策馬繞着草地走了兩圈,又慢跑了一陣,甄鈺很快便掌握了訣竅。前世雖然沒有騎過馬,但騎過驢子。所以學起來並不覺得太難。
“二哥哥,怎麼樣?”甄鈺喜孜孜的問着,眼睛亮亮的發着光。
甄克善十分詫異。訝然笑道:“鈺兒,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腦袋瓜子究竟是怎麼長的?這麼快就學會了!”
甄鈺得意的揚了揚眉:“還不許人家開竅了嘛!”
甄克善“撲哧”一笑,點着頭一本正經道:“許,當然許!誰叫你是我妹妹呢!下來歇一會吧,等會你跟着我,我帶你騎着馬四處轉轉。”
“好啊!”甄鈺大喜。
就着帶來的點心水果。兩人和大茗在樹蔭下簡單的用了一些,望望天上,日正中天。秋天的陽光,有一種格外清朗明媚的透亮感,很乾淨。很清爽,令人的心情也跟着變得明亮起來。
甄克善騎着黃驃馬在前,甄鈺騎着小棗紅馬緊隨其後,輕拍馬背,緩緩往林中策馬而去。甄克善一路不忘記提點她,不多會,甄鈺在馬背上便嫺熟起來,心裡不自禁也癢癢的,在乍然寬闊處突然狠抽一鞭超過甄克善。扭頭咯咯笑道:“哥哥,咱們比一比誰快!”說着策馬疾馳而去。
“喂!你給我停下!”甄克善大吃一驚,放馬追趕又不敢追得太緊,生怕激起甄鈺的好勝心越發往前狠趕,急得不停的揚聲叫喚她。
甄鈺心裡暗暗好笑,她怎麼會當真橫衝亂撞?只是吃準了甄克善心中所想。存心逗他玩而已!
不料山路左彎右拐,往往對面的人到了眼前纔看得見,甄鈺一個不注意,差點跟從拐彎後冒出來的一輛朱輪翠蓋馬車撞上,她急忙拉住繮繩身子後傾,對面的車伕也緊急勒住了馬,車子巨晃,從車廂中傳來數名女子的驚呼。
“哎喲,搞什麼鬼!”一婦人厲聲喝斥,輕輕撩起車簾一角往外看,眸中精光掃過甄鈺,厲聲道:“哪兒來的野丫頭沒規沒距,給我拿下!”
甄鈺原本連聲道歉,聽到那婦人如此喝斥也不禁來氣,路況如此,又不能全怪她!再說了,不是沒撞上嗎?她們受了驚,自己一樣也受了驚,幹嘛這樣盛氣凌人?
眼看兩名家僕朝她走了過來,甄鈺正要理論一番,從後邊趕來的甄克善恰好看到聽到這一幕,忙揚聲道:“慢着!”
他翻身下馬,從容走到那馬車跟前,拱手施禮道:“這位夫人,小妹頑劣,衝撞之處還請海涵。連累夫人受了驚嚇,在下向夫人陪個不是!”如果對方不是女眷他纔不會這麼客氣,明知是山路,那車伕趕車還那麼快的速度,他們自己也有責任。
“喲,小小年紀口氣倒不小,嚇着我們姐妹陪個不是就算了?你有這麼大的面子嗎!表姐你別攔着我,我非要出這口氣不可!”那婦人不屑連連嗤笑,後邊的聲音小了下去,是在跟她身邊的人說話。
“那依夫人該當如何?”甄鈺也下了馬,在對方家僕的半包圍下站到甄克善的身邊。今天她穿着月白的騎裝,蹬着小小的牛皮靴子,繫着銀藍披風;甄克善則是一身寶藍亮緞勁裝,質料皆是上乘,如果車中人看見了他們身上的服飾,一定不會用這種語氣態度。
車裡傳來一聲冷哼,婦人不緊不慢傲然道:“跪下給我磕三個響頭,說三聲夫人恕罪,我就大發慈悲放過你們,不然——哼!”
甄克善眉間一蹙,面上頓時冷峻了幾分,甄鈺掩口“撲哧”一笑,說道:“哥哥,你聽聽,人家要我們磕頭呢!”
甄克善說道:“我妹妹不會給人磕頭的,不如夫人開個價吧!就當是賠償,如何?此事錯並不全在我妹妹,況且夫人的車輛也未受損,說到哪兒都是這個理!”
“呵呵,表姐,你瞧瞧,這鄉野地方居然還有這麼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說起話來還煞有介事的!不肯磕頭?我還非要你們磕不可,你們知道這是誰的馬車嗎?這是——”
“好了好了,跟兩個孩子叫什麼真呀。算了吧!老胡,繼續趕路吧!”另一個溫和的婦人輕輕打斷了先前婦人,聲音中透出一股久居上位者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雍容高貴。
甄鈺心中一動,突然覺得這聲音十分耳熟。偏着頭想了想,仰着頭高聲問道:“請問,馬車裡是辛夫人嗎?”
車裡正是當朝左宰的夫人。聽見甄鈺這麼問不由詫異,微微挑起車簾子一角詫異道:“不錯,我是辛夫人,你們是?”
“果真是左宰府的辛夫人!我是甄鈺啊!”甄鈺不由笑道。
“甄鈺?”辛夫人忙掀起正面車簾向外細看,不由笑道:“這可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了,甄二姑娘,你呀。真是調皮!也不怕摔着!”說着向她招了招手。
甄鈺吐了吐舌頭,笑着上前重新見禮,扭頭望望甄克善道:“哥哥教我騎馬,我一時興起跑得快了些,誰知衝撞了夫人的馬車。夫人,對不起啊!”
甄克善聽見是左宰府的夫人,也上前見禮。
辛夫人忙笑着道免禮,誇了甄克善幾句,又笑道:“你這傻孩子,不過一場誤會罷了,這有什麼,說什麼對不起對得起的!只路上小心些,摔着了甄夫人不得多心疼!是了。你們兄妹怎麼會在這兒?”
甄鈺笑道:“昨兒我們家在梨樹園過節,母親帶着我們順便多住幾天。夫人也是到別院小住散心嗎?”
辛夫人笑着點點頭,問候了甄夫人幾句,說是這兩日閒了上門拜訪,不住囑咐甄鈺小心,雙方告辭。那位表妹早已經愣在了一旁。縮在車廂裡一聲不吭。
看着她們一行馬車重新駛動消失在眼前,甄鈺問道:“哥哥,辛夫人旁邊那位夫人是誰啊?辛夫人怎麼會跟這種人來往!”照她看來,那人跟辛夫人完全不在一個檔次。
甄克善道:“聽說工部張侍郎的嫡妻是辛夫人的表妹,也許是她吧!”
甄鈺喃喃道:“辛夫人不是個愛動的,她怎麼會大節下的跑出來小住?還帶着這麼一個親戚,真奇怪!”
“誰知道呢!管她們做什麼!倒是你,臭丫頭,你再敢不聽我的話亂來,你看我以後還帶你不帶你!”甄克善瞪着甄鈺,氣不打一處來。
如果剛纔真的撞上了、傷着了,怎麼辦?甄夫人的眼淚都要把他淹死!而且,按雙方的身份地位來說,無論哪一方受傷或者雙方都沒討了好,都是一件很麻煩的事。
甄鈺忙討好的笑道:“哥哥,我再不敢了!人家剛纔只是想驗證一下哥哥教導的對不對嘛!”
“你還有理了!”甄克善輕輕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拉着馬兒掉頭翻身上去,說道:“出來老半天了,走吧!再不回去娘又要說了!”
兄妹兩人一回到梨樹園,甄鈺迫不及待的就要去告訴甄夫人說今兒在路上看到左宰府辛夫人也來別院小住的消息,誰知道她還沒說,甄夫人便笑道:“今兒在路上是不是碰到左宰府辛夫人和工部侍郎家的張夫人了?”
“娘,你怎麼知道!原來您能掐會算呀!”甄鈺驚訝的睜大眼誇張道,引得王媽媽等都笑起來。
“小丫頭瞎說什麼!”甄夫人啼笑皆非,瞥了一眼擱在茶几上的棗紅拜帖努努嘴道:“這是辛府管事剛送來的,辛夫人說後兒帶着張夫人還有萱娘、茵娘過來做客!那管事還說張夫人這些天心情不太好,一時口不擇言說了些不中聽的話,讓咱們二爺和二姑娘別放在心上!鈺兒,路上可是發生什麼事了?”
甄鈺心裡咯噔一下,心想這個辛夫人也是的,道歉怎麼道到了甄夫人面前來了?她當時只一個勁的對自己笑,溫言和善的提醒自己路上小心,對於張夫人的刻薄的言辭壓根沒提半個字的道歉她還以爲就這麼算了呢——就這麼算了也沒什麼,她還不至於爲了這個恨上張夫人!
甄鈺哪想到,辛夫人好歹是左宰夫人,雖然自家親戚太過分,但甄鈺兄妹都還只是孩子,跟她們道歉對她來說不合適,但她又不得不防着甄鈺回家了跟甄夫人告狀,所以只要事先給甄夫人打個預防針。
甄鈺笑了笑,依偎在甄夫人身上含含糊糊道:“也沒什麼啦。就是我和哥哥騎馬,辛夫人她們的馬車從對面來了,那張夫人非要我們讓路不可,絆了兩句嘴而已。”
甄夫人無所謂笑道:“我還當是什麼大事呢。辛夫人也太小心了些!後兒她們要過來做客,鈺兒你也不能失禮了!”
“我知道的,娘!”甄鈺笑了笑。
甄夫人滿意的點了點頭。正欲說話,錦繡打起簾子稟道:劉姨娘來了!
甄夫人便住了口,讓叫劉姨娘進來。
劉姨娘上前見過甄夫人,又向甄鈺笑道:“二姑娘回來了!”然後將手中一份單子雙手呈遞給甄夫人笑道:“夫人瞧瞧可有什麼不妥,婢妾好讓馬管事改去。”
甄鈺瞟了一眼,見是一份菜單,想來是預備後天接待辛夫人、張夫人的。上邊所列菜餚。大多是鄉村風味土物而非大魚大肉,甄夫人果然很懂得待客,很明白在什麼地方應該配什麼樣的菜。
甄夫人指着挑了兩處毛病,命劉姨娘拿下去改了,讓她監督着趕緊準備起來。
劉姨娘笑着答應一聲自去了。沈姨娘爲了分擔責任將她提上來幫着管家。如今甄夫人也一直讓她幫着忙,沒了心理壓力,劉姨娘管起事來也頗爲熟練了。
“今兒騎馬學得如何了?”甄夫人這才笑着向甄鈺問道。
恰好甄克善也清洗乾淨換了衣裳過來,甄鈺便眉飛色舞笑着向甄夫人說着,惹得甄倩、甄馨羨慕不已,也直嚷嚷着要騎馬,甄夫人笑着哄都哄不住。
兩天後,辛夫人果然帶着張夫人、萱娘、茵娘在丫環僕婦陪同下來到了梨樹園,馬車一直駛進了二門內院。劉姨娘和王媽媽接了辛夫人一行進來。甄夫人在廊下等着。
一見面辛夫人笑着加緊了腳步,一面向甄夫人笑道:“甄妹妹太客氣了!勞動縣主,怎麼敢當!”
“瞧瞧這話,說的人倒不好意思了!快請屋裡坐吧!”甄夫人笑着道。甄鈺向萱娘姐妹望了過去,恰好萱娘也望着她,向她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甄鈺便也輕輕笑了笑。
一時坐下,寒暄見過,晚輩們上來見禮,張夫人甚是不好意思,起身向甄夫人陪笑道:“那日真正是不好意思,也不知怎麼了就說出那麼些話來,還請甄夫人、二姑娘不要見怪!”
“張夫人快別這麼說,我家女兒胡鬧慣了,我看啊,多半是她衝撞在先!她小孩子家懂得什麼,哪當得起張夫人這話!”甄夫人好言笑道。
辛夫人也笑着拿話和稀泥,此事就此了結。
閒話一陣,辛夫人忽然笑道:“怎麼不見甄二公子呢?”
甄夫人一怔,心想克善是男眷,自然應該回避,辛夫人何以問得這麼奇怪?不過轉念一想,都還是半大孩子,又是相熟的人家,也無需搞得那麼嚴重。於是笑道:“那孩子也是個坐不住的,這會也不知道在做什麼呢!王媽媽,你去告訴二公子,就說左宰府辛夫人和張侍郎張夫人來了,讓他過來見過長輩!”
張夫人立刻就笑道:“甄夫人太謙虛了,那日見了甄二姑娘和二姑娘,那都是人中龍鳳,一表人才,甄夫人有這一雙兒女,真好福氣!”
這話甄夫人愛聽,而且怎麼聽也聽不膩!甄夫人嘴角不覺翹了翹,頗爲欣慰笑道:“張夫人過獎了!孩子們都還小,哪有這麼好、那禁得起這麼誇呀!”
張夫人忙又笑道:“人都說三歲看老,這會兒已是這麼出衆了,過些年就更了不得了!”
“呵呵,承你吉言!說起來,哪個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個兒女好!”甄夫人說着笑嘆了一聲。
辛夫人和張夫人都笑着說是。
不一會甄克善步履穩穩從外邊進來了,高高束着發,穿一身淺藍的圓領長袍,腰間掛着一塊白色美玉,一流的裁剪十分貼身,將他尚未長成的身量硬是襯出了幾分丰神俊朗。
“娘,您找我?”甄克善目光輕輕掃過廳上,向甄夫人躬身拱手,恭恭敬敬的說道。
甄夫人笑着道:“有客人來了,都是長輩,理應拜見!”說着擡手將辛夫人、張夫人介紹給甄克善見,甄克善規規矩矩上前見過,好像之前完全沒有見過一樣。
“這兩位是左宰府的姑娘,是你妹妹的朋友。”甄夫人想了想,也不好越過萱娘、茵娘,便如此介紹。
甄克善瞟了萱娘姐妹倆一眼,拱手淡淡道:“兩位姑娘好!”
萱娘、茵娘便也起身向他還了一禮,叫了聲“二公子好。”
辛夫人上下打量甄克善,又笑問了幾句唸了什麼書、平日裡都喜歡做些什麼之類的,向甄夫人又是一番誇獎,甄夫人自是高興,又有張夫人在一旁湊趣,三人聊得越發活絡。
甄克善坐在甄夫人下首,作爲被談論的主角,他非但不能告辭,反而還得作出各種表情迴應,謙虛的、附和的、微笑的、恬淡的,不多會只覺得嘴角抽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