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操作性上來講,雲帆同志所提的方法是一個很好的方法。這樣大的一個體系的變動,本來就不可能因爲一個政協委員的提案就進行操作,肯定有一系列的預研、調研、試點、然後推行的過程,於是雲帆同志的提議就是一個最好的處理方法了。我先回應你說我們會考慮你的建議,後續的工作室一連串的,真正改下來也是好幾年的功夫,你又不是沒有其他工作,還能夠隨時盯着黨和政府每一步怎麼做嗎?
這幾年的功夫下來,體制什麼的可以說會有變化,也可以就此拖延着再也沒有人關心,官員正常輪換,到了下一波官員那裡,自然可以將責任推到前任上,說我上任之後不知道,態度好一點就說我現在知道了,會考慮你的提議的,然後再拖上幾年。當然,這是最不利的情況,如果是領導層真心想要推動這件事情,那麼幾年時間裡,發生一點改變也是可能的。
雲帆就這樣展現了一下他的手腕,讓一干同事也沒有多餘的話說了。畢竟這個提案雖然聽起來挺讓人動心的,但是也不過就是那麼一回事罷了。這裡的人很少和電影行當有直接的牽扯,有牽扯的人說不定反而覺得這個提案讓自己的權力縮水了,行業的發展有時候還比不過權力的重要。
總理剛纔想要長篇大論不過是趁着這個機會塞私貨,他很有想法,就想着藉着這個題目大談對經濟發展的看法和宏觀調整。在座的人都不想給他這個機會。他也明白,於是就不再發聲了。
何主席此時面帶微笑,說道,“好吧,就按照雲帆同志的提議去做吧,如果有記者問到這個提案,就請我們的新聞發言人按照這個思路去回答。”
何主席倒是對這個提案感興趣,1998年的泰坦尼克號的引入就是他拍板的,每年引入好萊塢十部大片是在何主席的任期內通過的,98年泰坦尼克號萬人空巷讓中央進一步意識到在意識形態宣傳上中國極大地落後了美國好萊塢。所以實際上國產電影並不是一間小事情。但是作爲管理國家的官僚,管理思想還停留在以前。所以沈正輝的《集結號》的意義才顯得那麼重要,不僅僅是因爲王見勝出來替他站臺了,而是因爲這是一種新的意識形態的管理方法。
何主席本人倒是敏銳地注意到了這一點。特別是再熟悉了沈正輝本人的經歷之後。他意識到了沈正輝不僅僅是一個可以對抗西方好萊塢意識形態輸出的導演。說不定還是一個反攻的利器。這一點從最近他投資拍攝的那些片子就可以明白。不然的話何主席本人不會接見沈正輝,這是一個很顯眼的政治態度,出於考慮。雲帆同志在他的安排下也接見了沈正輝,但是能夠想明白這其中意義的人並不多就是了。官僚系統總是保守、滯後的,何主席也不得不考慮自己如果有大動作,是不是能夠達到效果,畢竟他也接近退休的門檻了。在這個會議上順勢提這件事情,也算是考校一下自己的同事們。但是結果就是完全沒有人和自己想的一樣。即使是作爲接班人的雲帆同志,也不過是技巧性地提出了這樣一個官僚式的解決方案。
不過何主席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即使雲帆同志和自己想的一樣,他也會顧慮着不會說出來,而把事情拖到自己任期中去實行,在這個時候想老大之所想,急老大之所急根本就不可能。他這樣的回答反而是佔據了進可攻退可守的地位,想辦就辦,辦不成還可以拖下去。
想到了這裡,何主席再也沒有深入思考的心思了,大家把討論的東西又回味了一遍,確定了什麼事情由什麼人去執行,然後在討論了一番人事安排,便結束了會議,準備明天參加儀式性質的會議了。
而沈正輝在自己的房間裡,一整夜都被電話和拜訪所騷擾,他所在的委員賓館不斷地有委員上門來拉關係,套近乎。按照他和他父親掌握的資源,他確實算是影視圈的大人物了,但是常年不在國內,這次好不容易出現在了國內,便成爲了被套近乎的對象。登門拜訪的幾位都是圈子裡的前輩,一報名字還真不好把他們拒之門外。很多人過來張口閉口就是談合作,八一廠的明廠長就說,“我們之前合作的那麼好,之後也要多加強合作啊!”然後坐下來又和沈正輝談他的提案中關於合作拍電影的內容。
對於這樣的熱情,沈正輝幾乎想要馬上逃走了。
折騰了半夜沈正輝纔有空去睡覺,早上起來的時候不知道怎麼的,有些精神不足。用早餐的時候又有委員上來打招呼,明廠長就坐在他的對面位置上,盯着他滔滔不絕地說着合作的事情,讓沈正輝有些無奈,但是對方明確表示會支持他的提案,這就讓沈正輝有些不好拒絕對方的熱情了。
正式的會議開始之後,聽着各路領導做的報告,沈正輝就找到了假裝自己是這個國家的統治者的感覺,特別是在會議發言的時候,聽到各路政協委員各種莫名其妙的發言和提案,他都有一種自己在看猴子的錯覺,當然,這個時候他就忘了自己也是猴子中的一員。由此,他就明白爲什麼這個國家需要建造政協和人大了。
分組討論的時候,沈正輝發現自己的提案居然是大家討論的重點,文藝界的很多人都對這個提案感興趣,其主要原因還在於這個提案涉及到的東西太多了,從商業到文化到獎項等等,凡是文藝界的人士都忍不住就這個提案來發言以表明自己的水平,這反而讓沈正輝如坐鍼氈,他暗自嘆息。早知道就寫一個比較水的提案好了。譬如加強反貪污反腐敗,建立長效的監督機制這種題材的,保證沒有人關心。
沈正輝還處在年少氣盛的階段,從本質上講有些認死理,加上作爲導演成績斐然,所以當有不太正常的委員刻意誤解了他的提案的意圖的時候,他就忍不住辯解一番,這樣下來,在分組討論的時候,他的發言反而特別多。有些咄咄逼人的感覺。雖然沈正輝在心裡覺得指着自己的傢伙都沒有指責到點子上。
這些情況自然被分組討論的負責人彙報了上去。沈正輝年輕氣盛的感覺自然就成了印象。連續幾天長時間的開會,讓沈正輝有些頭腦昏沉了,這段時間裡他還認真學習了一下總理的政府工作報告等等文件,他上輩子開始認真關心政治是從平西王的隕落開始的。那時候中國的情況已經好到了這種程度——所有的國民都意識到我們牛逼了。但是也壞到了這種程度——所有的人都開始關心政治。當然。所有是出自他的想象,當他自己開始關心爭執的時候,他就覺得所有的人都開始關心政治了。
政府的工作報告。看上去四平八穩,如果沒有人解讀的話,根本就不知道重點在哪裡。沈正輝費了一番勁,最後也沒有什麼大的收穫,這就充分證明了——治理國家是一件專業的事情,業餘的人只能旁聽。
中間有空,王安萍還過來和沈正輝打了一個照面,王小姐用略含諷刺的語氣說道,“你作爲委員,還真是盡職盡責呢!”
這可真不是一個好搭話的話題,沈正輝開始關注兩會的時候,代表和委員應該乾的盡職盡責的事情就是在記者面前展示他們渾身上下的奢侈品,然後到了換了老大之後,代表和委員門要乾的事情就是儘量展示他們的藏富的水平,同時發表堅決支持黨中央,誰在中央支持誰的言論。真正正兒八經的委員是什麼樣子的,沈正輝上輩子層次太低,沒有接觸到過。唯一有印象的何委員,已經變身成神棍的樣子,開始大肆宣揚共濟會的陰謀之類的話題了。
當然,也有可能是“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所以沈正輝完全不明白政協委員應該做什麼。
“你的提案很好,但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王安萍這樣說道。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是沈正輝還是忍不住問道,“爲什麼?”
“今年換屆。”王安萍毫不遲疑地回答道,“要想達成你設想的那種情況,等五年過完再看看吧。”
估計是沒有希望的。沈正輝自然知道下屆政府的成績單。唯一在印象中的就是不斷高升的房價和高鐵跨越式的發展。然後不知怎麼的,中國就到了世界第二的位置上。
不過房價的高升對於王安萍來說並不是一件壞事情。
“你這樣看我幹什麼?”王安萍撇嘴,“反正你慢慢就習慣了政協委員的身份了,第一次表現得出格一點也好。”
“我是在想我的提案裡面關於影視城和電影院的那部分……”沈正輝咂了咂嘴。
“你這纔想到?”王安萍哼了一聲,“真是的,隨隨便便就拿出來了,也不知道提前和我商量一下,你這個提案泄露開來,這下子我們想要獨家搞的想法就算是破產了。”
“你太看得起我了,肯定不止一家房地產企業知道這樣做,你看看萬達……”
“對於更多的房地產企業,你這算是給他們指了明路了。”王安萍哼了一聲說道。
“這個不用我指他們也知道,房地產繼續深化改革,怎麼個深化法,不就是市場化那一套嗎?伴隨着城市的發展,地價不斷上升,稅務分割,地方上依靠土地政策,怎麼可能不推進房地產的發展。”
“好了!”王安萍一巴掌拍在沈正輝的肩膀上,“知道你清楚,不要再說出來了。”她瞪了瞪沈正輝,“你就好好學習一下其他委員們是怎麼開會的好了。”
這有什麼學習的,沈正輝自己就會,只帶一雙耳朵就行了。或者你只要心思不在開會上,哪怕坐在那裡睡覺、看小說也沒有人管你。會議實在是太過於枯燥。沈正輝也不好讓記者拍到一些有損自己形象的照片,他拿着一個筆記本,沒事幹試着隨意地開始給自己的劇本打草稿了。
結果也許是受不了他這麼閒,大會結束後,正準備離開的沈正輝就被工作人員叫道去參加小會了。一時之間沈正輝還有些發愣,不知道這小會是怎麼回事。結果他被工作人員帶到一個獨立的會場,負責政協常務工作的秘書長正坐在位子上看着他。
沈正輝有些暈暈乎乎的,秘書長告訴他他的提案政協的領導高度重視,因此專門開會來聽取沈正輝的個人意見。因爲他的這個提案牽扯太大太多太廣,所以怎麼回覆也是一個大問題。很有必要和他先溝通一番。
這樣的姿態實在是讓沈正輝受寵若驚。他坐下來之後,好幾位工作人員向他發問,都是針對的提案裡面的具體內容和他設想的政府工作模式的,沈正輝一一做出瞭解答。這樣的問話持續了很長時間。雖然每個人都很客氣。但是沈正輝還是感覺不太對勁,到了最後,秘書長含笑對沈正輝表示了感謝。然後還親自將他送出了門。
沈正輝走在回去的路上,越想越是不對勁,反覆思考,覺得這些徵詢自己意見的工作人員問問題問得很準,似乎是故意刁難自己找提案的漏洞的,結果自己當場有些懵然不覺,反而當他們誠心請教,於是就着自己的想法混合着美國和日本的現狀,說得心情暢快,難怪最後這些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沈正輝的想法果然是正確的,他回去自己的房間,不一會兒王安萍就打來了電話,“你還真是把我說的話忘在腦後了呢!”她抱怨道,“你在韓秘書長面前說了些什麼?”
“我怎麼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們問我我就如實回答了啊!”沈正輝叫屈道。
“你等等,我馬上來找你,你和我一起出去一趟。”王安萍在電話裡這樣說道,沈正輝求之不得,如果王安萍不來,他也要想辦法出去,每天晚上都有人來拜訪這種事情也很麻煩的。
王安萍開了一輛奧迪到了沈正輝所住的酒店外,沈正輝上了車,在不知道多少人的目光注視下,揚長而去了。
在車上,王安萍正在和沈正輝解釋,“你一走就有人抱怨了,說你比總局局長和中宣部部長還牛,居然指導他們應該怎麼工作。”
“你是說問我的話的那些傢伙就是總局的?”沈正輝很是驚訝。
“還都是業務骨幹呢!”王安萍嗤笑了一聲,“你到時上演了一下諸葛亮舌戰羣儒。”
沈正輝拍着胸口,“你嚇死我了,這樣我以後還有沒有活路啊?”
“你就沒有想過李睿的爺爺在什麼部門?”王安萍搖了搖頭。
“不是吧?”沈正輝哈了一下,“他已經退休了吧?”
“人退休了,影響力還沒有。”王安萍撇嘴,“不過你也不要太擔心,總局那幫傢伙就是那樣,你也算是掛上號的,他們不會專門爲難你的。”
“這可不一定,閻王好過,小鬼難纏。”沈正輝搖頭,然後他敲了敲自己的頭,“我這是怎麼了,規規矩矩做好花瓶就是了嘛!你看看張導演要不不說話,要麼胡說八道,我真應該向他好好學學。”
“向他學學?”王安萍哼了一聲。
“呃,”沈正輝於是轉換話題,“你在電話裡面說你要過來,我還以爲是多大的事情呢!”
“事情倒是不太大,不過我爺爺想要見你。”王安萍說道,“你這樣胡說八道,要有人打了招呼纔沒事。”
沈正輝的心又提了起來了。
重新見到王見勝,這位老將軍倒是一副平平淡淡的樣子,沈正輝被王安萍領進家的時候,他正坐在電視機前認真地看着新聞。新聞是關於兩會的報道,沈正輝甚至能夠看到自己在鏡頭裡面一閃而過。
“哦,正輝來了啊!”老爺子回過頭來,看見了沈正輝,不見外地說道。
“王爺爺你好!”沈正輝早就打蛇隨棍上了。
“來,坐吧。”王見勝靠着沙發說道,“這次作爲全國政協委員,參加兩會,履行參政議政的義務,有什麼感受啊?”
“感受?”沈正輝眼睛轉了轉,“感受就是應該多聽多看少說話。”
“不要發牢騷嘛!”王見勝笑了笑,“你的提案我看過,挺有意思的,不過你也要考慮到做事情的困難性,這種大規模的變革,肯定是不可能立馬就實施的。”
“是的,我瞭解。”沈正輝點了點頭,“我還是太年輕,不夠成熟。”
“你這也是牢騷。”王見勝說道,“也有領導對你的意見很重視的,”他停頓了一下,“現在好萊塢的電影這麼強,電影也是意識形態的輸出,在這方面,我們是落在了後頭了。你明不明白啊?”
沈正輝偏了偏頭,露出了思索的表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