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小滿將圈操裡頭的一個三連跨跳的動作, 轉換成了前軟翻,背上滾圈, 同時圈在背部的滾動, 左腳落地起身時, 右腳蹬圈。按照慣例, 已經站起來的她應該選擇手接圈。然而馮小滿沒有。她不滿足那樣單調的表現,而是選擇後屈的同時,胸部彈圈, 腳勾圈, 踹頂轉720°,起身接波浪。
孫喆看得目瞪口呆, 還真是沒有這丫頭不敢想的。這腳蹬圈的力道相當難控制,落在胸上非常容易直接彈出去,可她愣是能夠讓圈穩穩地被腳給勾住,然後歡快地在腳上轉着圈。這個過程中,她已經完成了下腰,開始一隻手扶着腿, 一隻腿筆直地指向天空,轉體兩週了。
也算是因禍得福,馮小滿現在不太敢讓腳上過分吃勁。她引以爲豪的各種跳步不能肆意做了,便將更多的巧思用在器械熟練跟小動作編排銜接上。
用孫喆的話來講, 現在馮小滿的成套看上去更加舒展自如了。以前他沒好意思說,感覺特別像雜技,當然是好看的雜技。
好看兩個字也拯救不了孫大攝影師了。馮小滿同學深切地表達了自己的憤怒之情, 有她這麼美的雜技演員嗎?
孫喆的反應是朝天空翻了個白眼,冷笑道:“即使頭皮頂着屋檐,請不要忘記,外面還有朗朗乾坤呢。”
馮小滿決定不搭理這個討厭的人類。人家是藝體精靈,是小仙女,不跟愚蠢的麻瓜一般見識。
一直到她累得氣喘吁吁,在場邊喝着電解質飲料休息的時候,孫喆才良心發現的,過來鼓勵小孩子:“好好訓練吧,原本我想,算了吧,練什麼藝術體操。有苦又累,還掙不到錢,就這樣都成天被人盯着,煩不煩啊。咱們接着去拍廣告,拍照片,好好掙錢。那幫子傢伙不是張口閉口,這個沒資格代表中國,那個沒資格代表中國。你行你上啊!”
馮小滿笑了,猜都不用猜,那所謂的馮小滿沒有資格代表祖國出征的言論,跟林丹丹大小姐脫不了干係。一般人也就會鄙視她不識好歹不知感恩,哪會想到那麼遠去。
真不明白,林丹丹這姑娘,開水燙着,樓梯滾着,還沒受到教訓,居然到現在也不消停,非得被做成.人彘,盛放在罈子裡面,她才能安生下來嗎?人真是不能一條道走到黑,否則就會閉目塞聽,一門心思的發神經。
孫喆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他覺得這姑娘後腦勺長得好,扎個小辮子挺好玩的。
馮小滿一聽,得意地不行,這可是她媽的功勞。那時候她媽給她睡米枕頭,小時候抱出去,村裡人都說她的後腦勺好看。
孫喆哈哈大笑,拍了下她的腦袋:“好好練你的體操吧,後面的事情,就看我的吧。”
他現在真是對這件事越來越感興趣了。網絡真是新生的力量,以後傳統媒體或許在網絡面前,影響力日漸式微。不就是引導輿論麼,說到底,人的盲從性相當之可怕。否則當年□□時期“一個蘿蔔千斤重,兩頭毛驢拉不動”是怎麼上新聞當典型宣傳的?
等到八月底的時候,國家隊又返回了江省體操基地。原計劃是要去京中集訓的,不過赫主任自覺這回整個體操隊沒能掙到功績,主任無顏回京,索性就在江省體操基地臥薪藏膽了。
大家普遍對主任的決定表示歡迎,明顯江省山清水秀,風景更加優美。相較之下,京中的體操訓練館,感覺太憋仄了。
赫主任自己生了好幾天的悶氣,終於將所有人都召集起來,嚴肅地召開了一次反思總結會。這一回的比賽結果,主任不滿意,而且是相當的不滿意。因爲她們不僅沒有實現拿金牌的目標,居然連全能獎牌都沒有拿到。只有龐清在球操單項比賽中,拿到了一枚銅牌。個人全能賽,她只排名第四。
馮小滿差點兒沒被赫主任的語氣給嚇死。大人啊,您彷彿是在逗我們笑。您以爲藝術體操是跳水還是乒乓球,屬於咱們的一畝三分地啊!前蘇聯解體後的國家就那麼多,加上一些傳統的強國。您老人家究竟哪來的自信,覺得獎牌這麼好拿?
薛教練也眼觀鼻鼻觀心,平心而論,她覺得已經相當不錯了。大運會的個人全能獎牌被俄羅斯這些國家拿走,本來就毫不奇怪。龐清的發揮相當好了。不過最讓她高興的是,孫巖這孩子,這回終於克服了一到大賽就緊張的毛病,發揮得尤爲出色,居然拿到了個人全能第六名的好成績。她跟陸教練都覺得孩子是超水平發揮了。要是保持住這勢頭,衝擊奧運會的入場券的人員就又多了一位。
孫巖也相當高興,她覺得現在自己似乎掌握了一些訣竅,對藝術體操的領悟更深刻了。她笑嘻嘻地告訴馮小滿,當時成績出來時,她自己都驚呆了。完全不敢相信,她居然有這樣的好運氣。
馮小滿抱着她嘻嘻哈哈地笑,鼓勵道:“這是實力的證明。這說明了,你一直在進步,肯定會越來越好的!”
國家隊一直在江省體操基地訓練到九月十五號,然後出發去京中。因爲這次比賽相當重要,關係到明年奧運會的入場券問題,所以她們受到了赫主任的上司們的接見。以往1996年以及2000年時的奧運會,中國隊都是憑藉外卡才能走上奧運賽場。這一次,她們的目標是,起碼爭取到兩張奧運會的入場券。
領導對集體項目尤爲重視,一直強調集體項目絕對不能放鬆。這張入場券,她們必須得拿到。
馮小滿覺得,田思靜她們的小臉,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
在經歷了不知道該定義爲動員會還是任務下達會的領導接見之後,中國代表團又從京中出發,前往匈牙利,參加在那兒舉辦的藝術體操世錦賽。
這一次的路程相當之漫長,從中午十二點鐘出發趕往機場,然後中途飛機還在法蘭克福轉機一次,一直到深夜,才抵達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足足十幾個小時的時間裡,大家始終在路上奔波,等到了酒店以後,包括一貫酷愛在所有交通工具上睡覺的馮小滿,都是臉色煞白。
太難受了,太折騰人了,真是不舒服。
薛教練她們的臉色不怎麼好看,王部長更是一直在咳嗽。她這次去大邱大運會盯着現場時得了熱傷風,咳嗽一直斷斷續續的,不見好。現在,她還不得不拖着疲憊的身體,跟着到世錦賽現場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沒有她前頭頂着,還不知道赫主任究竟又會奇思妙想出什麼令人啼笑皆非的方案來。
龐清等人私底下偷偷議論過,王部長才是她們之中最辛苦的人。自古負責協調雙邊關係的,都是吃力不討好。勞心勞力,還常常兩頭都落下抱怨。
這個嚴厲到刻板的女官員,個性可以說是相當不討喜。可就是這麼位不討喜的女領導,用她單薄瘦削的身板,倔強地替這些小姑娘們撐起了一片天空。
孫巖跟馮小滿擠一張牀的時候,曾經嘆着氣道:“其實好多時候我都不想再練下去了。但是每次看到王部長、陸教練還有薛教練她們,我就覺得我不應該當逃兵。士爲知己者死,我也該對得起她們的努力。”
馮小滿翻了個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好好睡覺吧。咱們比賽出好成績,就是對她們最大的支持了。沒人是傻子,項目出不了成績,光在那邊瞎扯淡,也就是糊弄那些不長眼睛跟耳朵的人。”
兩個人沒有再說下去。她們總是相信,沒有誰真的能夠一手遮天的。只要她們拿出耀眼的成績,肯定就能受到正視。總有一天,中國的藝術體操地位,也能夠跟那些熱門項目肩並肩。人類始終在追求美,在經歷了經濟的飛速發展後,國人也需要更高的精神享受。
馮小滿一覺睡到了吃午飯的時間。薛教練過來敲門,把她跟孫巖都喚了起來。讓這兩個丫頭住在一起,是林醫生的主意,因爲孫巖容易緊張,馮小滿則是過於冷靜了。她倆應該中和一下,才比較有利於場上發揮。
孫巖打了個呵欠起身,又推了推跟個蠶蛹一樣的馮小滿。後者這才蔫不拉嘰的爬起來,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我還想睡覺。”
薛教練在門外聽到了她撒嬌的聲音,哭笑不得道:“快起來,不然錯過了中午飯,你就得餓着肚子上訓練場了。”
馮小滿這才跑去衛生間洗臉,跟着孫巖出房門。等到大廳裡頭一集合,馮小滿再看看大家的臉,發現個個都是蔫蔫的。龐清也說她跟陳敏一直聊天到現在,剛閤眼而已。
陸教練看她們一個個灰頭土臉的小土豆模樣,忍不住笑了,安慰道:“今天咱們不放開了練,先熟悉熟悉場館。等到明天再正兒八經開練。好了,都去稱體重,稱完體重趕緊去吃飯。”
馮小滿迷迷糊糊地跟着去稱體重,居然超重了一兩。她驚呆了,這不科學!然後孫巖提醒她:“你還沒去衛生間呢。”
她立刻飛奔着去解決個人問題。開玩笑,她們就是超重一兩,就意味着要控制飲食了。馮小滿解決完了出口問題之後,再上秤,就心滿意足地發現自己的體重又達標了。於是她在兩個又重了的集體項目小姑娘羨慕的眼神下,歡歡喜喜地捧着餐盤奔去孫巖邊上了。
酒店就在比賽場館的旁邊,她們步行過去只需要十分鐘不到。中國隊到的屬於比較早的隊伍,場館裡現在只有寥寥幾支隊伍在訓練中。
馮小滿人還沒進場館,就看到了莉莉婭活潑的身影。她一見馮小滿,就奔過來,說了長長的一串俄語。她的語速太快了,馮小滿只捕捉到了“遺憾”“你沒來”等幾個詞組。她連蒙帶猜,估摸着莉莉婭的意思應該是她去俄羅斯學習計劃擱淺的事情。莉莉婭非常討厭那場疾病,它讓她的朋友被困在了中國,不能過去跟她一起訓練。
馮小滿笑嘻嘻地表示以後肯定會有機會。雖然她的心在苦笑,即使沒有“**”,去俄羅斯的不出意外,也不會是她。莉莉婭的教練即使喜歡她,但也不至於爲了她跟中國藝術體操的領導有衝突。說到底,中國的藝術體操好壞與否是中國人自己的事情,她沒有義務來扶貧。
等到第二天,貝拉也來了。當時馮小滿已經在做基礎訓練了,瞥見那個小姑娘的身影,她飛快地用眼睛打了個招呼。示意等到後面休息,她們一起說話兒。
安東尼婭卻在邊上冒出了一句:“這個眼神很好,在成套表演中可以運用,這樣加強與場邊觀衆的交流互動。”
馮小滿嚇了一跳,生怕自己訓練中開小差又被嚴厲的赫主任逮到了。
訓練中途休息的時候,貝拉過來找馮小滿,笑着跟她打招呼。這一次,她跟莉莉婭又要在少年組裡對壘了。馮小滿得意洋洋,這一回,她可是參加成.人組的比賽,不跟她們搶獎牌了。
貝拉跟莉莉婭都露出了羨慕的神色。她們年齡小,雅典奧運會無論如何都趕不上了,只能看北.京奧運會了。
莉莉婭讚歎道:“你可以參加兩次奧運會呢!你真幸運!”
馮小滿哭笑不得,哪兒有那麼容易,在本屆世錦賽個人全能決賽上排名前十五位的選手才能拿到奧運會資格呢。
看着馮小滿一團孩子氣的站在貝拉跟莉莉婭中間,陸教練也是感慨不已。她雖然最終拍板,放棄了一名老將,改由馮小滿上世錦賽,其實心中依然打着鼓。她也不知道,她的決定,究竟是對還是錯?可是,馮小滿在世錦賽上成.人組項目裡頭出不了成績,她估計會被罵死。
放着經驗老道的老將不用,迫不及待地捧新人,卸磨殺驢也不該這樣快的。知道馮小滿是國家隊主教練的手中寶,但也不能這樣偏心到沒邊兒啊。
然而陸教練心中想的卻是,她必須給新人上場的機會。不早早的帶她們熟悉了大賽的氛圍,那短暫如流星的藝術體操生涯裡,她們又怎麼能夠有機會,迸射出最璀璨的光芒。
老將們常年征戰,身體早已經超負荷。就是龐清,她的腳傷也一直沒好,因爲中國隊靠着她在國際大賽上出成績,所以她連好好休養的時間都沒有。
陸教練就是拼着捱罵,也想努力把馮小滿這個小丫頭給推出來。
這一次中國隊只參加成.人組比賽,少年組直接放棄掉了。
馮小滿有些替國內的小師妹們惋惜,像貝拉她們,就有機會從小在賽場上征戰。她跟薛教練說:“我覺得,應該將錢苗苗她們,也帶出來,儘早適應國際大賽的氛圍。這樣纔不至於閉目塞聽。”
薛教練嘆了口氣,摸了摸愛操心的馮小滿的腦袋,笑道:“你呀,不要煩那麼多了,總會有機會的。起碼,隊裡已經決定了,以後,日本的國際俱樂部邀請賽,咱們都派人過去,好歹也是給孩子一個接觸外面舞臺的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 注:09年以後,體操規則就改了,成人組選手必須年滿十六週歲才能參賽。在此之前,就跟我文中說的那樣,奧運會前一年,允許年滿十五週歲的運動員以成人組選手身份出戰。
好了,我睡午覺去了。對了,你們喜不喜歡看成套動作啊。老實說,這個非常難寫,但是好像容易被當成水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