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來人，你可知你自己是誰？身居何處？”
古色古香的的宮殿，卻不像想象中那麼恐怖，坐在堂上的，也不是傳說中身穿官袍的閻羅王或是判官，而是一個穿着筆挺西服皮膚黝黑的男子。
尤其是他面帶微笑看着肖樂，就越發無法讓他感覺到恐怖了。
唯一能夠讓肖樂知道這是閻羅殿的，除了進門時門頭上大大的三個繁體字，或許也就只有站在兩旁身穿皁色制服的牛頭馬面了。
但看上去並不恐怖，反而有些喜感。
“我叫肖樂。”他輕鬆地說道。“華夏彩雲省拓東市人。”
沒想到傳說竟然是真的，但也正是因爲如此，他堅信自己在這裡不會經歷任何磨難。
“肖樂。”堂上男子隨手翻開生死功德簿。“你幼時喪父，家中並無兄弟姐妹，只有老母在世。現有一妻一妾，一子一女。我且問你，你可知自己因何而死？又因何至此？”
“我不知道。”肖樂搖搖頭答道。
他的記憶非常混亂，一時是飛馳而來的車子，一時卻又是月光下沉靜的海面，然後便是一條幽幽暗暗看不到前也看不到後的道路，路上有着無數看不清楚臉也不說話的人，他和他們一起，渾渾噩噩地走到了這裡。
尤其讓他感到昏亂的是，他的腦海中似乎有兩種不同的記憶，正在相互吞噬，讓他漸漸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做過些什麼。
我是默默無聞的小人物肖樂？
還是叱詫風雲的商業大亨肖樂？
“這裡是森羅地獄第五殿，我乃是閻羅王包拯，久違了。”說話間，閻羅王竟然對着他拱了拱手。
肖樂越發迷惑了。
“兩世記憶混雜，想必你還懵懵懂懂，也罷，崔判官，你帶肖樂往望鄉臺，讓他看看這一世的親人。”
閻羅王身旁的判官便過來行了一禮，拱手讓肖樂跟他走。
兩人上了閻羅殿旁的一座高塔。周圍全是迷霧，正當肖樂感到奇怪時，眼前的迷霧突然散開，他看到自己的軀體躺在沙灘上，幾個男子正在焦急地爲他做着人工呼吸。
“老闆！”“肖樂！”他們一邊做一邊含着眼淚叫道。
在他身邊，一個身穿泳衣的年輕女孩臉色慘白，渾身顫抖，卻沒有人理她，彷彿她身上染有惡疾。
無數的畫面突然在眼前飛速地旋轉起來，但讓肖樂驚訝的是，他竟然能夠把它們每一幅都看得清清楚楚。
畫面最終停在兩個地方，一個地方應該是在飛機上，兒子趴在鄧瑜珊的懷裡，母親坐在旁邊，三個人都裹着毯子睡着了。而另一個畫面則是舊金山左安安的別墅，女兒和她也都正在熟睡中。
也許是因爲明天一家人就可以團聚，她們的臉上都帶着幸福的笑容。
肖樂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觸碰他們，迷霧卻忽地一下散開，恢復到了最初時的混沌。
所有記憶都在這一刻回到了他的腦海中，他慘然一笑，跟着判官下了樓，又回到了閻羅殿中。
不知什麼時候，堂上放了一張桌子，兩個凳子，幾個小菜，一壺酒。
“請坐。”閻羅王伸手說道。
肖樂緩緩地坐了下來。
“請用。”閻羅王再一次說道。
肖樂木然地點了點頭，將自己面前的酒一飲而盡。
酒雖可口，卻甚是無味。
“你現在可知自己爲何而死，又爲何至此？”
肖樂點了點頭。
“我這一世的壽數到了？”他問道。
閻羅王笑了笑，卻沒有回答。
“既然你已經記起前世的事情，可想看看今世的功德？”
肖樂木然地點了點頭。
判官於是帶幾個鬼差進了後堂，然後拿了一本書過來。
“此乃你今世的罪孽。”
隨手一番，有幾十頁之多。
竟然比前世還要多……肖樂有些無語了。
這就是人們所說，能力越大，就越能造孽嗎？
“那我的功德呢？”他忍不住問道。
閻羅王笑着搖了搖頭。
肖樂不禁苦笑：“有心爲善，雖善不賞；無心爲惡，雖惡不罰。這道理我明白，但難道我這一世，連一次無心的善行都沒有嗎？”
“非也非也。”閻羅王撫掌大笑，就在這時，幾名鬼差哼哼唧唧地擡出一個一人多高的箱子，重重地放在他的面前。
“此乃你今生所做的善事。”
“這些都是？”肖樂有些不敢相信，他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但這麼多？
開玩笑的吧？
“正是！”閻羅王終於大笑了起來。“實不相瞞，你已累計十世爲善而死，功德無量，依照天道，現在你有四條道路可選。”
“請說說。”
“第一條路，十世功德相加，你可以爲一方城隍，位列仙籍，從此超脫輪迴，與天地齊壽。”
肖樂搖了搖頭，成仙？這樣的生活並不是他想要的。
“也罷。”閻羅王道。“大道飄渺，仙途無疆，原本也不是凡人的上上之選。第二條路，你可轉世超生，入大富大貴平安之家，享一世榮華。”
肖樂再次搖了搖頭，榮華富貴？這些東西對於他來說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如若不然，你也可再入輪迴，如上次這般，只需消去地府之記憶，便可轉世重生，重新來過。”
肖樂怦然心動，這一世有太多的遺憾，如果再來一次……但他卻猶豫了，再來一次，真的就能夠比這一世做得更好嗎？
最關鍵的是，這十二年的記憶，兩個可愛的孩子，這麼多共同進退的兄弟和夥伴，要拋開他們重新來過嗎？
他無法想象，那會是什麼樣的情形，但他再一次面對孫瀾，面對左安安，面對鄧瑜珊，他又該怎麼辦？
“第四條路呢？”他心裡保持着微弱的希望，擡起頭問道。
閻羅王大笑起來，崔判官、黑白無常牛頭馬面等人卻一聲嘆息，齊齊搖起頭來。
“這是怎麼了？”
“你有所不知，在你入殿之前，他們與我打了一個賭，現在全都輸了。”
肖樂苦笑着搖了搖頭。
自己的命運，對於他們來說卻是玩笑打賭的對象。
“第四條路，你可回魂復生，但卻需消去所有與前世和地府有關的記憶，享八十年壽數……”
肖樂大喜過望，猛地站了起來，差一點把桌子都拱翻了。
“我選第四條！”他大聲地說道。
閻羅王愣了一下，但隨後便笑了起來：“如此，便請去第十殿，飲孟婆湯去吧！”
肖樂向殿中衆鬼神鞠了一躬，衆人不敢接受，紛紛還了一禮。
“卻是沒有想到，他竟然連成仙也不肯！”崔判官看着他的背影說道。
“各人命數，毋須強求。”閻羅王幽幽嘆了一口氣說道。“又有誰能想到，以他今時今日的身份，竟會不懼危險去救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
“老闆！”“肖樂！”
一陣陣焦急的叫喊聲中，肖樂悠悠醒來，小吳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你可算是醒了！”方汝霖鬆了一大口氣，狠狠地錘了他一下。
肖樂腦海中渾渾噩噩，似乎忘記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但他卻一點兒也想不起來。
他坐在那裡，有人拿了乾毛巾過來給他，他纔想起了什麼。
“那個女孩呢？她沒事吧？”
人們緩緩地散開，那個女孩終於放開了心裡的包袱，大聲地哭了起來。
“大家都沒事，這就最好了。”肖樂笑着說道。
人們像護送大熊貓一樣送他回了酒店，好一會兒才離開，肖樂筋疲力盡，但卻一直都睡不着，就好像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不見了，他下意識的用手摸了摸胸前，發現那裡空蕩蕩的，心裡也空落落的。
“小吳，你們看到我的玉佩了嗎？”他下意識地走出門問道。
小吳正被保鏢隊長訓着，幾個人納悶地說道：“老闆，你從來都不戴那些東西的啊？”
“啊？”肖樂愣了一下，但記憶中似乎的確如此。
房間裡電話響了起來，他點點頭，讓他們別再責怪小吳，匆匆走了回去。
“喂？”
“是我。”
“怎麼還沒睡？”肖樂的心情一下子平靜了下來。
“睡了，但是剛剛做了一個噩夢，被嚇醒了，我睡不着，所以打電話給你。”左安安說道。
“什麼噩夢？說來聽聽？”
“你不準笑我。”
“不會。”
“我夢到自己從來都沒有遇到過你，一個人孤獨終老，還不可怕嗎？”
“那倒是很恐怖啊，那我去哪裡了？”肖樂說道。
“誰知道呢？也許不過是一個無名小卒，每天對着電腦發呆？”
“哈哈。”肖樂大笑了起來，這樣的生活，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距離他太遙遠了。“一個很有趣的想法，也許等我們老了，我們倆可以一起寫一個這樣的愛情故事。”
“你是一個孤獨終老的女子，而我是一個無名小卒，我們某一天，在某座城市的某個角落相遇了……”他用悵惘的聲音說道。
“你還說不笑我！”左安安嗔怒地說道。
“我要請人把它拍成一部電影……”肖樂笑着說道。
昏暗的酒店燈光，從沙灘上遠遠地看去，卻有着一種分外溫暖的感覺。
（全書完——多謝各位幾個月來的支持和鼓勵，多謝所有人的訂閱和推薦，多謝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