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見皇上。”桑玥給雲傲規矩地行了一禮,雲傲擡手示意她平身,多福海急忙搬了個凳子,好讓桑玥坐下。
桑玥卻是沒有坐,雲傲面不改色,盡屬於一國帝王的威壓徐徐散發開來,他儘管寵着桑玥,在外人面前,他還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他沉聲道:“如果你是來爲姚秩求情的,那麼朕勸你還是回去的好,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回,沒人挑釁他,他自己也承認了,五王子的確死在和他的打鬥途中。郭玉衡和那名女子也由高尚書親自審問過,包括當時圍觀的民衆,全部一一隔開審問,得到的結果大致相同,姚秩這案子,沒人翻得了。”
姚俊明在姚秩的旁邊跪下,言辭灼灼道:“皇上,子不教父之過,微臣願代犬子受罰!”
姚秩不可置信地看了姚俊明一眼,但也就是一眼而已,很快,他又像個沒事人似的,垂眸不語。
雲傲把手中的茶盞隨意一扔,溫熱的水濺了一片,在毛絨絨的地毯上變成一滴一滴的露珠,氤氳着熱氣,繞得人眼暈。
他冷冷地道:“殺人的罪過是可以隨便抵的?那麼多人證,姚秩是兇手,朕把你推出去,如何服衆?你是朝廷命官,爲何如此感情用事?朕倒要懷疑,你若是做了姚家家主,會引領姚家走向哪一步田地?”
“皇上……”姚俊明被雲傲劈頭蓋臉的一頓罵弄得羞愧難當,“皇上,在我大周的歷史上,並非沒有出過父代子過的先例……”
雲傲犀利的眸光如出鞘的寶劍一般刺向了姚俊明,後者霍然一驚,未說完的話生生卡在了喉嚨。
雲傲冷沉地說道:“姚俊明,你是在威脅朕嗎?你當朕不敢殺你?朕把醜話說在前頭,這件事沒有轉圜的餘地,他殺的不是我大周人,而是熄族人!你預備着替他受過,朕應下不是不可以,只不過即便朕摘了你的腦袋,熄族大王也未必同意饒恕姚秩!”
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輝的眸子微眯了一下,雲傲把姚秩交給熄族人,就意味着他不打算用大周的律法來衡量此事,如此,姚家便是安全的。
另外,雲傲想要姚秩死的意願十分堅決,雲傲不可能不知道她想護着姚秩的心,那麼,雲傲究竟是不願意得罪熄族,還是另有打算?
雲傲是暴戾的、鐵血手腕的、視人命如草芥的,這些特質她從不曾懷疑過,但云傲也絕不可能如外表所彰顯的那般嗜血暴力、不善心計。
雲傲殺姚秩,似乎別有深意。
“皇上,貴妃娘娘和淑妃娘娘求見!”門外的侍衛稟告道。
雲傲的雙指捏了捏隱隱有些發紫的眉心,不耐煩地道:“既然來了,就都進來吧!”
冷貴妃和荀淑妃披着厚厚的氅衣走入暖烘烘的氈房,溫差太大的緣故,二人都止不住地打了個寒顫。
“參見皇上。”
“平身。”
二人給雲傲行禮後,分別在兩旁的鋪着虎皮毯子的寬椅上落座,半夜被驚醒,二人的眼底都還殘留着一絲尚未褪去的睏意,淡掃蛾眉、薄施粉黛,仍難掩那一分如同被秋季寒霜打過的懨懨之色。
宮女奉上花茶,冷貴妃優雅地接過,荀淑妃卻是沒心情,擺了擺手,示意宮女拿開。
荀淑妃在路上就聽說了這麼一茬兒事,心裡真是把姚秩這個不中用的孩子罵了個千百遍,上回爲了替他洗脫冤情,簡直大費周章。大費周章倒也罷了,只要他是無辜的,荀淑妃不介意再和雲綏演一齣戲,可問題是,他打死五王子一事落入衆眼,不僅大周人看見了,就連熄族人也瞧見了,這一回,還怎麼峰迴路轉?姚家男兒個個英姿颯爽,怎生就出了姚秩這麼個敗類?小妾生的孩子果真就是欠缺教養!
思及此處,她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姚秩一眼。
但姚家和荀家向來互幫互助,她又不好袖手旁觀,只得勉力按耐住心底的不悅,擠出一個平和的笑:“皇上,您消消火,莫氣壞了身子。”
冷貴妃的視野永遠和尋常人不同,她彷彿沒有看見姚俊明和姚秩,也彷彿渾然沒察覺到底出了何種狀況,只望向慕容拓,清淺一笑:“曦王殿下好興致。”
慕容拓避重就輕地道:“是啊,本王陪皇上下棋的興致確實很高。”
雲傲瞬間黑了臉,多福海的嘴一咧,趁着拾掇添茶換水的功夫把牆上的棋盤和二人桌子上的棋子給收走了。
荀淑妃正欲開口求情,見了這等架勢,哪還敢多說半句話?
桑玥心中冷笑,對冷貴妃的小舉動不甚在意,她原本就沒指望荀淑妃能幫到她什麼。她靜心思考着事情的經過,姚秩儘管暴戾,還沒到非要打死人的地步吧?而那名五王子的身旁,爲何連一名護衛都沒有?難不成,他是獨自下山的?
她上前一步,問向姚秩:“你當時,真下手不知輕重嗎?”
姚秩擡頭,對上桑玥犀利清冷,卻藏了一分令人心安的威儀眸光,片刻後,轉開視線,似賭氣一般地哼道:“我說了,你們也未必相信!”
桑玥的濃睫輕扇,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那清冷的眸光似一池潺潺溪水,涼涼地衝刷着姚秩,洗滌着他一顆躁動不安的心,他的聲音柔軟的幾分,“你們就是不會信的。”
桑玥望着他,聲音不大卻字字透着堅定,道:“你說,我就信。”
姚秩暗沉無光的翦瞳裡忽而涌上了一層閃耀水光,他的脣角抽動數下,隱忍着道:“我知道輕重的,我沒有把他往死裡打,我只想教訓他一頓,好讓他不再欺負女人,我甚至避開了重要部位,他究竟爲什麼會死,我也不清楚。”他生平,最恨的就是男人欺負女人!可儘管如此,經歷了一次牢獄之災,他不敢完全喪失理智。
直覺告訴桑玥,姚秩沒有撒謊,他的神色坦蕩無匹,眸光更是清冽如溪,若非說有什麼,那便是一股委屈和不甘。
她看向雲傲,眼神已幽暗了幾分,語氣似恭敬還疏離:“皇上,臣女請求檢查屍體。”
雲傲不應聲,從多福海的手中端過一杯茶,慢慢地喝了起來。
這便是在拖延時間了,一旦夫餘金趕來這邊,於情於理姚秩都不得不交由對方處置。
幾乎是一個呼吸的功夫,桑玥就大膽推斷:五王子的死有蹊蹺,雲傲也察覺到了。可是雲傲就是要藉機除掉姚秩,爲什麼?她當然不會認爲一切是雲傲在暗中操控的,因爲雲傲不屑於如此。
雲傲裝糊塗的本事絕對是一流,陸鳴心的事沒有疑點嗎?長平和莫海的事沒有疑點嗎?雲淑明的事沒有疑點嗎?有,她的伎倆即便算得上高明,可瞞不過雲傲,雲傲藉着她挑起的事端,順藤摸瓜地剷除了於他不利的勢力。這便是雲傲一種帝王手段。
但此時,她實在想不通,一個姚秩礙着雲傲什麼了?
突然,門外的一名侍衛稟報說求見慕容拓,慕容拓出去了一會兒,進來時,臉上的神色已鬆動了幾分:“不用查了!”
在桑玥狐疑的視線中,慕容拓走到屍體旁,蹲下身,探出修長的手指,繞着那人的耳後一扯,一張人皮面具剝落。
荀淑妃看着那半透明的皮,噁心得一陣乾嘔,她按住胸口,吁了口氣:“搞了半天,是個假的啊,他不是五王子,這麼說,姚秩沒有殺五王子了。”
原來慕容拓拖延時間不是爲了等她來,而是爲了調查真相,他大概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事情有蹊蹺,大張旗鼓地闖入雲傲的氈房,姚俊明再去求桑玥,幕後黑手定會以爲他們打算跟雲傲討價還價,以救下姚秩,殊不知慕容拓聲東擊西,早已暗中派了人去四處查探。
雲傲似是而非地瞅了慕容拓一眼,道:“即便不是五王子,他也是熄族人,殺人終歸是犯法的。”
慕容拓無畏地對上雲傲略顯凌人的目光,揚眉一笑:“可如果他本身就是個罪犯呢?”
此話一出,姚秩的雙目慕然一亮,不動聲色地扯了扯脣角,姚俊明更是激動得快要立刻站起來,他面露喜色地道:“曦王殿下,您是不是搜到了什麼證據?”
慕容拓對姚俊明點點頭,銳利的眸光掃視了一圈,爾後對着門外吩咐道:“五王子,請進!”
真的五王子來了?
這一瞬,屋內所有人的臉色如夏季繁花一般,各有不同,可無一例外的,都露出了幾分詫異之色,露出的而已,許也有人是裝的,桑玥如是想着。
不多時,一名穿着褐色貂毛裘服的年輕男子走入了衆人的視線,他約莫二十上下,眉清目秀,有一雙幽藍的美麗眼眸,似陽光下的碧海,波紋陣陣,瀲灩生輝。凌駕於“碧海”之上的是一對疏影般微翹而纖長的睫羽,如此美貌的男子,當真世間罕有。若說之前桑玥見過的三王子已然俊美飄逸,這位五王子就宛若謫仙蒞臨了。
只是,他的眼底閃動着驚魂未定的鋒芒,一觸及地上已斷了氣的男子,眉頭立時黑而銳地皺起:“是他?”
桑玥微微地揚起脣角:“五王子認得此人?”
五王子憤憤不平地道:“就是他把我綁起來,扔進山洞,然後偷了我的令牌和衣服!他叫多阿德,原本是我王叔驅逐出門的庶子,也是我們熄族人人得而誅之的要犯!我父王懸賞千金,捉了他整整半個月,他狡猾得很,每次都能逃脫!”
半個月,桑玥心裡默唸了一遍,她們從大周出發是二十天前。這個名叫“多阿德”的男子從半個月前開始作奸犯科,會是巧合嗎?
頭頂似聚集了一片黑壓壓的烏雲,壓得她微喘,心微亂,她不由地朝冷貴妃投去審視的目光,試圖從她完美的笑容裡探到哪怕丁點兒的破綻,冷貴妃卻是把玩起了手裡的琉璃茶盞,對這種堪稱“熾熱”的眼神視而不見。
桑玥總覺得自己算漏了什麼,自從蕭麗妃死後,這種感覺就時不時地就如風兒一般刮過她的心田,會是什麼呢?
姚秩明明不可能有事了,她爲何依舊無法安心呢?
有了五王子的指證,姚秩的行爲便不算謀殺,而是擊斃亂黨,夫餘金來了之後不僅沒有責問姚秩,反而送了他許多謝禮,同時,也十分感激慕容拓對五王子的搭救之恩。
作爲回報的條件,慕容拓要求秘密驗屍。
桑玥則是極最快的速度回了帳篷,可當她掀開被子打算就寢時,立刻發現了不安的源頭——裡面冰涼冰涼的,空無一人。
一股惡寒爬上脊背,她握緊拳頭打了個哆嗦,披上衣衫後,走出帳篷,問向門口的雲傲安排的侍衛:“姚小姐去哪兒?離開了多久?”
那名護衛答道:“兩刻鐘前去如廁了。”
兩刻鐘,那就是在她離去後不久,這麼說,姚馨予一直在裝睡了。
她急忙去隔壁的帳篷內叫醒了子歸和蓮珠,讓子歸運用內力撬開姚馨予的錦盒,想要取出那封信,卻發現信已不知所蹤。很快,蓮珠回來了:“小姐,奴婢去了恭房,姚小姐不在裡面。”
桑玥一下子跌坐在了綿軟的牀榻上,她不認爲冷煜安會約姚馨予做任何出格之舉,所以,那封信,肯定是假的!原來,聲東擊西的,不只慕容拓一個。
好一個局中局!
幕後黑手想要藉助雲傲的手殺掉姚秩,好挑撥姚家跟雲傲的關係,這一點毋庸置疑,可同時,他們也將魔爪伸向了姚馨予。且先不論姚馨予會不會遭受什麼凌辱,單單是姚馨予若無法在天亮之前安然無恙地返回,明天旭日東昇,姚馨予的名聲毀於一旦!姚家的清譽飽受重創!姚馨予跟雲笙的親事從此告吹!跟冷煜安,也同樣不可能了!
另一方面,她沒料到,姚馨予會大膽到這種地步,她原以爲那封信只是些風花雪月之詞,所以,即便她發現那送信的丫鬟不是貼身服侍冷煜安的,而心生了幾分懷疑,可在姚馨予一再保證絕對沒有認錯的情況下,她暫時壓住了疑慮,打算翌日找冷煜安問個明白,誰料,在那之前,姚馨予就失蹤了!
桑玥對着侍衛吩咐道:“你們是皇上派來的,想必對皇上、對我都是衷心的,現在,我命令你們,三緘其口,不論任何人問起,只能說姚小姐整晚都在帳篷裡,沒有出去過,明白嗎?”
守門的兩名侍衛同時抱拳:“是!”
桑玥又道:“還有,我累了,在我睡醒之前,哪怕是冷貴妃親自前來,你們也得把這帳篷守好了!”
“屬下遵命!”
桑玥帶着蓮珠回了帳篷,跟蓮珠換了衣衫,爾後以秀髮遮面,使用障眼法離開了帳篷。
她讓子歸用特殊的聯繫方式將慕容拓約在了遠離居住地的山坡後。
一見面,二人異口同聲:“有問題!”
桑玥神色肅然地道:“馨予不見了。”
慕容拓先是一怔,爾後目光一涼:“多阿德是被內力擊碎了心臟而亡,按照姚秩的說法,他避開了重要部位,那麼,當時在圍觀的人羣裡定潛藏了一名高手,隔空震死了多阿德。”
桑玥秀眉一蹙:“就算多阿德不是被姚秩打死的,姚秩也難辭其咎,他這個性子,或許哪天就把姚家人全部送上菜市口的斷頭臺了!”
“所以,你就該讓雲傲殺了他。”
慕容拓此話一出,桑玥的腦海裡閃過一道思緒,難不成,雲傲殺姚秩是想讓姚家永絕後患?
慕容拓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撫過她蹙起的眉頭,這樣寧靜的獨處已多久不曾有過了?可惜,他們兩個來不及纏綿悱惻,就得爲些不相干的人四處奔走,一念至此,他的語氣又氣呼呼的了:“我拖延時間,絕對不是爲了救姚秩,我只是想查明真相,哪怕我跟雲傲互相看對方不順眼,但在這一點上,我和雲傲的意思相同,姚秩這個拖油瓶,趁早毀了纔是。”
殺了姚秩何其簡單?但後果呢?雲傲以爲姚秩是一個庶子,卻不知姚秩在姚俊明和陳氏心目中的分量不亞於任何一個嫡子,不是誰都跟雲傲一樣,把權勢地位看得比親情重要。
至於慕容拓,他的出發點完全是想給她減輕負擔。
她緩緩地靠近慕容拓,貼着他結實的胸膛,呼吸着令她迷戀不已的清香,深吸幾口氣,仰頭望向暗沉天際一輪皎潔明月,話鋒一轉:“我一定會狠狠、狠狠地教訓姚秩,但眼下的當務之急是找到馨予。”
狂風呼嘯,山澗哀鳴。
一望無際的山脈,綿延如一條無尾銀龍,寬闊的雪地裡反射着幽幽冷光,晶瑩璀璨,彷彿聚攏無數珍珠白銀,這樣的夜色,無燈自亮。
可是姚馨予卻看不到。
她按照信上畫的圖,來到了熄族山腳的一座簡易石亭,壯着膽子大踏一步,不曾想,那座石亭竟然呼啦啦地動了起來!原本光禿禿的地面開始劇烈地抖動,無數形狀各異的石頭破土而出,她嚇得魂不守舍,拔腿就要跑!可那些石頭彷彿識破了她的每一個腳步,不論她怎麼轉,怎麼避,都繞不出去。
於是她大聲呼救,好不容易等到有人弄停了那些不安分的石頭,她卻慕地被罩入了一張大網之中,尚未看清那人的樣貌,自己的的眼就被蒙了個嚴嚴實實,爲了怕她叫出聲,那人還用棉布堵住了她的嘴。
還好是棉布,不是臭襪子,否則她真得噁心死。
先是亂石頭,再是神秘人,姚馨予的一顆心恐懼到了極點,她被抗在那人的肩膀上,耳旁滑過呼呼風聲,周圍的氣溫越來越冷,儘管穿了厚厚的秋裳和氅衣,她還是凍得手腳冰涼。
她後悔了,害怕了,不該一時情迷,偷偷跑去私會冷煜安,結果落入了賊人之手。他到底想對自己做什麼?殺了她?還是強暴她?亦或是先強暴再殺?
越想越害怕,蒙着眼睛的布已被熱淚溼透,手心後背全是粘膩的冷汗。
不知道走了多久,這種半吊着的一晃一晃的狀態,折磨得姚馨予幾乎快要嘔吐時,她突然感覺周圍變得十分暖和了。
身子一平,她沾到了柔軟的牀褥。
那人點了她的穴道,摘了她臉上的東西,她強迫着自己迅速睜開眼,然而所見的不過是一個虛掩的窗戶、一道晃動的簾幕。
好厲害的高手!
可是他把自己弄得動彈不得,還放在了誰的牀上,這是什麼意思?
鬢角滑落豆大的汗珠,之前一直在擔憂的事彷彿隨時都要發生一樣,她爲魚肉人爲刀俎,隨隨便便來個人都能把她折磨得死去活來。
嘎吱——
門被推開,一股冷風迎面吹來,沒有帳幔,那冷冽的風像刀子一般掛着她的側臉和鼻翼,被淚痕染過的額角,越發寒涼脆弱。
進來的是兩名穿藍色棉服的侍女,其中一名姿色平平,五官毫無出奇之處,另一名樣貌秀美,五官精緻,如果忽略她右臉那塊拇指大小的紅斑的話。
“筱玉,那就是敬獻給六王子的人?”說話的是姿色平平的侍女。
“螺兒,小聲點。”被換做“筱玉”的人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音量,“據說是個天仙美人。”
姚馨予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她被拐到熄族六王子的房間了?六王子不是熄族王后的兒子嗎?怎麼會做這種姦淫擄掠的勾當?
螺兒掩面偷笑:“既是天仙美人兒,我瞧瞧,方纔戴着面紗,我沒看清她的臉呢。”
筱玉拉住螺兒的胳膊:“可別吵醒她。”
螺兒不禁失笑:“喝成那個樣子了,包管打雷也醒不了。”
語畢,螺兒蓮步輕移,走到了窗前,待看清來人後,“呀”地驚叫了一聲,身子不受控制地倒退好幾步,筱玉見狀,忙上前扶了螺兒一把,順帶着也看了姚馨予一眼,這一眼,她也差點兒沒叫出聲來。
姚馨充滿恐懼地、雙眸含淚地瞪着她們,猶如在看什麼十惡不赦之人。
筱玉的目光漸漸深邃悠遠,神情變得若有所思,她對着螺兒小聲道:“你去廚房看看醒酒湯熬好了沒,她大概是喝多了難受。”
螺兒將信將疑地應下,退出了房間。
筱玉俯下身,深邃的眸光自姚馨予的身上流轉了一圈,爾後小心翼翼地道:“我可以解開你的穴道,但你必須保證不亂叫,否則驚來了族裡的侍衛,不管你是不是王后送給六王子的女人,都只有死路一條。”
姚馨予乖巧地眨了眨眼,無比憧憬地望着筱玉。
筱玉走到門口,探出頭左右瞄了一遍,確定無人才返回牀邊解開了姚馨予的穴道。她單臂一抖,劃出一柄彎刀,抵住了姚馨予的脖頸,警惕地問道:“你究竟是誰?爲什麼冒充六王子的新姬妾?”
姚馨予的杏眼一瞪,原本打算直起來的身子在感受到那危險的涼意時瞬間放棄了動作:“筱玉是吧?我沒有冒充什麼姬妾,我是被抓來的。你放我離開,我家人一定會重重地謝你!”
筱玉似是不信:“你家人又是誰?我瞧你的穿着打扮,不是我們熄族人,快說!你不說的話,我立刻就能殺了你!熄族人對於不明不白的外侵者可是格殺勿論的!”
姚馨予已經被嚇得六神無主,無論是筱玉臉上的紅斑還是脖子那兒緊貼着皮膚的彎道,亦或是那句“格殺勿論”,都讓她毛骨悚然,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道:“我是大周姚家人!”
“姚家人?”筱玉愣了,“你沒撒謊?有什麼證據?”
姚馨予被本能所驅使,掏出了藏於衣領中的玉佩:“你看,這是姚家子女才能佩戴的,有小玄武圖騰。”
筱玉的指尖摸過溫熱的玉佩,如觸電一般騰地站起身,收回彎刀,一雙清亮的眸子頃刻間被一種姚馨予叫不出名的情緒所渲染,姚馨予只以爲她聽聞過姚家,是以膽子又壯大了幾分,“你放了我吧,你提什麼條件,姚家人都會答應的。”
筱玉的長睫飛速眨動,呼吸漸漸地急促了幾分,她嚥下口水,竭力維持快要坍塌的平靜表情:“我聽說姚家有兩位小姐,你是哪一位?”
“我是姚馨予,另外一位是我表妹。”姚馨予如實相告。
筱玉的素手就是一緊,眸中掠過一絲堪稱爲不可思議的亮光,她拉住姚馨予的手:“跟我走!”
姚馨予木訥地點點頭,機械性地聽從了筱玉的命令,就在二人正欲離開之際,“六王子,您慢點兒,路滑!”門外響起了螺兒響亮的通報聲。
……
桑玥吩咐子歸和暗衛去尋找姚馨予,自己則是和慕容拓一起悄悄潛入了守衛並不森嚴的冷煜安的帳篷。
桑玥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冷煜安,冷煜安渾身驚出了涔涔冷汗,在腦海中仔細搜尋了桑玥描述的那名丫鬟的容貌之後,他溫潤的眸光忽而就結了一層破不開的寒冰:“我沒有給馨予寫信。你說的那個丫鬟,晚膳之後就被冷芷若要去了。”
冷芷若!
桑玥氣得頭腦一陣眩暈,一個月的葵水,二十天的趕路,鐵打的也受不了。
慕容拓心疼地將她按在椅子上坐好,一邊輸入一些真氣給她,一邊沒好氣地道:“你總是操心別人,看看你自己都虛弱成什麼樣子了!說了我無論如何也會找回馨予,你怎生就是不信我?”
她蒼白無力地一笑:“沒有不信你,待會兒你去找,我回帳篷蒙着被子睡大覺。”
“這還差不多!”慕容拓總算神色緩和了幾分。
冷煜安無比愧疚,一雙俊臉映着昏黃的燭火,竟慘白得嚇人。他從沒想過自己已經掩藏得如此之好了,還是會被有心人拿去大做文章,最後害得姚馨予身陷險境,生死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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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玥靠着椅背,默默地由着慕容拓溫養她的身子,體內的疲勞空虛一點一點地淡去,可雙頰依舊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她垂眸,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事情的前因後果。
冷煜安跟姚馨予根本沒談過幾次話,一次是在瑤兮公主府,穹蕭要殺姚馨予,被冷煜安救下,爲怕走漏風聲,慕容拓已派人殺了穹蕭。就算當時二人有所親密接觸,但除了慕容拓的暗衛,沒有其他人知曉。
第二次曖昧的接觸就是今日的傍晚了。
也就是說,冷芷若剛剛發現了冷煜安跟姚馨予的事,就馬不停蹄地對姚馨予進行陷害,這根本不像冷芷若的作風。冷芷若有幾斤幾兩,通過一年半的觀察,桑玥怎麼不明白?
多阿德,冷芷若,冷芷若,多阿德……桑玥反反覆覆地念着這兩個名字,突然,心中茅塞頓開:“慕容拓,馨予在熄族!”
冷煜安倏然起身:“我去找她。”
桑玥和慕容拓交換了一個眼神,慕容拓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桑玥再三保證說會回帳篷歇息,可慕容拓一走遠,她就換好衣衫,大張旗鼓地去了荀淑妃的帳篷,果然,不多時,雲傲也來了。
荀淑妃再度被吵醒,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她揉了揉半惺忪的眸子,親自給二人沏了花茶,和顏悅色地道:“皇上,玥兒,你們真真是好興致。”深更半夜不睡覺,這一老一少,簡直太折騰人了。
雲傲和桑玥正在下棋,他看也沒看荀淑妃一眼,隨手接過,輕抿了一口,桑玥也喝了一口。二人同時一愣,咬緊了牙關,荀淑妃實在困得厲害,一時失神倒也沒注意到二人的異樣。
桑玥率先嚥下,忍俊不禁地微笑了:“好茶,皇上,荀淑妃的一片心意,您可得好好品嚐。”
此時,荀淑妃坐在一旁的寬椅上,單手支頭,沉沉地睡了過去。真不能怨她,趕路趕得太辛苦,晚上睡得不夠,白日裡雲傲又和桑玥在馬車上,弄得她無法午睡。她實在是太困太累了。
周女官給荀淑妃蓋了層薄毯,帳篷裡生了紅羅碳,倒也暖和。
其實,雲傲和桑玥不困嗎?困,他們兩個一路鬥智鬥勇,一個防着對方見慕容拓,一個想盡辦法見慕容拓;一個軟硬兼施獻殷勤,一個無動於衷擺臉色,體力、腦力都是最大限度地耗損,尤其桑玥,身子虧空得幾欲虛脫。
雲傲皺着眉頭把茶盞放在一旁,周女官識相地重新泡了一壺茶,換上新茶具,撤走舊茶端到帳篷外後,她偷偷嚐了一口,立刻噴了出來,這……這簡直……太難喝了!
雲傲落下一枚白子,瞅了眼桑玥微白的面色和眼底不經意間閃過的倦意,語氣無波無瀾地道:“困了就去歇着。”
桑玥淡淡地落下一枚黑子:“不困。”
夜風從瘋狂咆哮,漸漸變得舒緩柔和,草地上凍僵的青草彷彿迎來了春季一般緩緩地直起了腰身,如墨潑灑的天際,繁星每閃動一次就消失一顆,那濃墨寂靜的夜色也漸漸隱退了,當東邊泛起一小抹魚肚白,桑玥才終於熬不住睏意,打了個大大、大大的呵欠,軟綿綿地道:“不行了,要睡了。”
語畢,簡單行了個禮,回了自己的帳篷。
……
卻說筱玉扶着姚馨予打算離開之際,卻在屋內聽到了螺兒的通報,雙雙呆愣在了原地。
姚馨予畢竟是外族人,突然入內,於熄族人而言是擅闖,當被誅殺;於大周人而言是名節盡毀,從此擡不起頭做人。即便姚馨予搬出姚府千金的身份免了一死,按照習俗,她也不得不委身六王子做妾。可是姚家人,定是寧願被世俗唾棄,也不會委屈姚馨予的,真要走到那一步,姚家不恨透了六王子纔怪?
這個一箭雙鵰、挑撥離間之計不可謂不高明。
六王子本就染了風寒,今夜又喝多了酒,渾渾噩噩,每一步都彷彿漫步在雲端之巔,虛浮得不知深淺。
螺兒擰着食盒,攙了六王子一把,以免他不小心在門廊上磕破了頭。
螺兒覺得屋子裡的新姬妾有點兒怪怪的,六王子是王后的兒子,是王位的正統繼承人,誰服侍他不是高高興興的?就連她自己也巴巴兒地希望能被六王子高看一眼,可惜六王子的眼光太高,除了王后送的美姬,他不會隨意地寵幸他人。這麼個良辰美景,那新姬妾怎生淚汪汪的?
她方纔大聲稟報,就是在提醒裡面的人,主子來了,想活命的話,趕緊換上笑臉吧。
一門之隔,兩重心境。
姚馨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纖長的手指幾乎要掐斷筱玉的皓皖,怎麼辦?真的躲不過了嗎?
“人在裡面?”六王子睜着迷離如一杯醇酒的碧藍眼眸,嘴角勾起一抹醉生夢死的笑。
螺兒看癡了去,半響,刮來一陣寒風,她打了個寒顫,及時回過神,訕訕地笑道:“在呢,筱玉在服侍她。”
“好看麼?”六王子似是隨口一問。
螺兒笑容滿面:“螺兒覺得她很好看。”就是穿的衣服很奇怪,不過前一個姬妾初次侍寢根本什麼都沒穿,不是更奇怪?
六王子不再多言,單掌摸上了堅硬而冰冷的門。
姚馨予的腿一軟,已經無法站立,就那麼靠在了筱玉的身上,一雙美眸像新開的泉眼,那淚呼呼冒個不停,滾燙滾燙,每一滴都滴進了靈魂深處。腦海裡浮現出冷煜安那張優雅俊美的臉,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她唯一念叨着的、思念着的居然是冷煜安。
今晚,真的要變成什麼六王子的女人?
“王兒!”六王子的大掌已經摸上了冰冷堅硬的門,身後卻傳來王后略帶急切的呼喚,他轉過身,用不太清明的眼神看到雪地裡那個冰肌玉骨的中年美婦,她的身旁,站着一名身形健碩的男子。
他行了一禮:“母后。”
“王兒,母后剛剛想起來有一件事要與你詳談,你且陪母后去房裡坐坐,螺兒,把醒酒湯端到我那兒去。”因快速奔走的緣故,王后的額角冒了一層細密的薄汗,雙頰更是如紅霞般明豔動人,她的手臂被身旁的男子攙扶着,她微微扭頭,輕聲道:“五王子,你進去看看,確認了身份,就用我的令牌送她下山。”
“是,母后。”
王后帶着六王子和螺兒離去,五王子帶着身後兩名帶着斗笠的侍衛走入房內,一進屋,卻發現裡面空無一人,三人同時望向半啓着的窗子,面面相覷,逃了?
二人拿下斗笠,細細看去,赫然是慕容拓和冷煜安。
慕容拓陰差陽錯之下解救五王子的善舉,這會兒竟然發揮了作用。
五王子愕然:“奇怪,方纔聽螺兒說,筱玉也在裡面,難不成是筱玉帶走了姚小姐?”
慕容拓濃墨的劍眉微蹙:“今晚的事擺明了是三王子的手筆,先把你困在山洞,讓你被路過的野獸搶食,再通過這種陰毒的法子讓姚家恨上六王子,這樣,儲君之位就離他又近了幾分。”
五王子點頭,熄族的幾個王子中,身份最高的王后所出的六王子,其次便是戚妃所出的三王子,他的母親曾是王后的侍女,所以他是六王子一脈的。
慕容拓救下他後,他曾經懷疑過三王子,但僅僅是一丁點兒的懷疑。可直到慕容拓告訴他,姚馨予極有可能被虜獲來了熄族,他隨即秘密通報了王后,王后是何等精明之人,把今晚在草原上發生的一切在腦海裡迅速過了一遍,立馬就派人暗中搜了整個王庭,結果,在一處雪地裡,發現了已經凍僵的姬妾屍體,可那個時候,螺兒剛從六王子房裡出來,說給新姬妾熬醒酒湯。“筱玉是誰?”冷煜安的一顆心沉到了谷底,焦急地問道,“不會是三王子安插在六王子身邊的細作吧?”
五王子搖頭:“她是幾個月以前被我六弟撿回來的孤女,不是熄族人,更不可能是三王子安排的細作了。但她懂事乖巧,又彈得一手好琴,深得我六弟的歡心,還親自教了她武功,若非她的容顏有瑕疵,王后不許她成爲六弟的女人,興許今夜躺在裡面侍寢的就該是她了。”
慕容拓狐疑地問道:“筱玉仰慕六王子嗎?”如果筱玉仰慕六王子,就極有可能因妒生恨,對姚馨予下毒手。
五王子凝眸,沉思道:“不,她不仰慕我六弟,前兩個姬妾的侍寢也都是她服侍的,她若要動手,早就動了。”
慕容拓的目光忽而變得深遠:“我怎麼覺得,那個叫做‘筱玉’的女子對馨予沒有惡意,或許,她是打算帶馨予下山的。”
“哎呀!糟糕!如果是那樣,可就真是遭了!”五王子不由地拍了拍額頭,“因爲我今天被多阿德擄走,父王雷嗔電怒,下令封鎖了上下山的道路,若是沒有王室令牌,抓到了是要就地陣法的!她們冒然擅闖……凶多吉少啊!”
------題外話------
最近的伏筆埋得多,所以情節稍微慢熱了些,但請大家相信,裡面每個人物,出場也好,被提到也罷,都是有用滴。
哈哈,有木有人猜猜筱玉是誰呀?
實在是題外話的字數不能超過三百字,我就只能列出大家的名字了,下月初會列出這個月來大家對我的各類支持明細。
謝謝:
熊爺mihu
長江7號1230
七月是雨天
劉俊峰
愛心草莓eun
逸興
君子好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