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更大了,卻澆不去他心上的愁悶與傷痛。
他就這樣站立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傘骨上的雨滴如斷了弦的珠玉般落下來。
"與其這樣站着空煩惱,不如索性去喝幾杯酒來消消愁。"
一個看上去跟小沙彌年紀相仿,但容貌卻滄桑許多的少年走到了他的身後。
小沙彌回過頭來,就看到了這個少年,兩人面面相覷,木然許久。
這個少年不是別人,正是辭別了朱嘯,來到了江南柳葉城葉盛,葉盛跟這個小沙彌認識已經有好多年了,當時他還沒有入七殺門,還只是個浪跡江湖的小乞丐,他無依無靠,連睡的地方都沒有,便找到了這個荒廢的宅院,他本以爲這座院子裡不會有人居住,沒想到還有個跟他一樣孤苦伶仃的小孩,這個小孩子就是現在的小沙彌,莊子裡已經沒有吃的了,葉盛自然比小沙彌要老道一些,每天都能在外面找到吃的,然後帶一些給他,兩人在一起生活了半年之久。
這種日子過的雖然也還湊合,但葉盛並不是個安於現狀的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不願意做一輩子的乞丐,於是他走了,在臨走之前,他將身上所有乞討來的錢都丟給了小沙彌。小沙彌也沒有挽留他,只是依舊一個人在自家廢棄的莊子裡等死,直至遇到了廖佛寺的獨秋住持,才隨他上了廖佛山。
時光匆匆,幾年恍惚而過。兩個人沒想到還能在初次見面的地方見到。
這兩人一別數年,再相見時也並沒有惆悵頓生,互訴衷腸,他們只是來到了一家酒樓裡,喝着幾杯淡酒。
"沒想到你遁入了佛門,跟隨獨秋大師參禪學藝,你現在法號叫什麼?"葉盛道:"還能不能喝酒?"
小沙彌雖心有愁悶,卻並不拘泥成規戒律,他給自己倒了一盅清酒,道:"小僧法號不知,心中雖懷佛意,但嘴巴卻是肉身凡體,喝幾杯酒也不算什麼。"
葉盛笑了笑,他向來喜歡放曠不羈的人。
小沙彌不知道:"檀越如今做什麼買賣,出手怎的如此大方了?"
葉盛接連喝下了三杯酒,才道:"現在再大的生意也抵不過殺人。"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顯得出奇的平淡,似乎殺人只是件稀疏平常的事情,但他的眼中卻流露出一種疲倦與落寞的色澤。
不知並沒有因爲他的這句話而納罕,也淡淡地道:"莫非檀越已經加入了七殺門麼?"
葉盛不否認:"是的,殺一個人最少五千兩,若是名氣大一點的,就是上萬了,我記得我殺過最值錢的一個人得到了三十萬兩,這種交易,一個做生意的,怕是一輩子也掙不到。"
不知道:"你這次出門,也是要殺人?"
葉盛道:"不錯,可惜這一次我卻失了手,差點丟掉了性命。"
不知道:"你殺的人是誰?"
葉盛沒有回答他,只道:"你對殺人也有興趣?"
不知看了看葉盛,道:"我只想告訴你,殺人的人遲早也會被別人所殺,這本就是因果報應。"
葉盛將杯沿抵住嘴脣,點了點頭,道:"你說的倒也沒錯,可惜應了西山古龍真人的那句名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不知聽了這句話,好似也深有感觸,喃喃道:"也許只有在江湖上飄蕩的落拓客才能瞭解其中的辛酸。"
葉盛舉起酒杯向不知敬了一杯,他顯然已經不想再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喝下一杯酒後,便轉口道:"你這次下山,是準備去哪兒呢,難道只爲了故地重遊,追憶往事?"
不知已經喝下了七八杯酒,也還沒有醉,顯見他的酒量也着實不錯,聽葉盛一問,似乎纔想起此行的目的,便道:"小僧授獨秋住持之命,前來柳葉城伏魔降妖,並順道去西山仙居帶一封密件給掌門清一真人。"
葉盛道:"伏魔降妖是假,或許獨秋禪師是想看看你這些年來的歷練如何。不過柳絮城外的官道上出的幾頭野貓跟狐狸修煉成精之後,也並是好對付的。恰好我也無所事事,假若你不介意,我就跟你一同去,如何呢?"
不知本來也並不想消耗太多的真力跟這些妖怪們較勁,此時聽葉盛這麼一說,當即就答應了:"那再好不過了,明天一早,我們就出城。"
葉盛卻彷彿又有點猶豫,不知見他首鼠兩端,並不應話,就道:"檀越還有什麼顧忌麼?"
葉盛沉吟了半晌,道:"不瞞你說,我此次出門並沒有完成任務,回去一定要遭門主責備,這些妖怪修行百年以上纔有這樣的道行,其體內的元魂較爲珍貴,我想帶幾個回去獻給門主,將功補過。"
不知以爲葉盛別有所慮,原來只是這樣的小事,就立刻道:"那有何難,你拿去便是。"
葉盛拿起酒壺幫不知斟了杯酒,一邊斟,一邊道:"我就知道我這頓酒沒有請錯人。"
很多沒有到過江南的人,第一次來江南總會被江南的美麗所動,被江南的風情所染。何況是這個來自異域的女孩。她卸去腰上的長刀,走到窗口,打開窗子,街上有濛濛細雨,雨中有成百上千的花傘,就像荷葉一般漂浮在水面上。自打她懂事以來,就一直在潮溼的暗室裡苦練忍術,她本來以爲自己再也見不到天日。這是她第一次出任務,這次任務並不繁瑣,也不困難,這只是一次簡單的試練,她要去殺一個人,一個她從來沒有見過面的人。這個人就在這座柳葉城裡。
她並不急着去完成這個任務。這些天一路從瀛洲趕來這裡,她覺得實在有點疲憊,吃完了午飯,她就躺在了牀上,這座牀比她常年臥着的冰冷的石榻要舒服多了,她甚至還做了個夢,一個春夢,她夢到一個男孩撫摸着她還未發育完滿的身體,然後輕輕地親吻她的嘴脣,這種感覺是她從來都沒有過的,她開始在牀上扭動起來。
接着,多年來的刻苦修煉使她心中產生本能的警覺,她猛然驚醒過來,發現自己已經赤身的躺在了牀上,她一把將衣服拿過來,遮擋住自己的身體,然後她就看到了一個人蹲跪在她的牀邊撫摸着他緊繃的雙腿。
她立刻坐起來,手掌一翻,身邊的長刀就飛入了她的手掌裡。但見刀光一閃,揮向面前的人,這人卻早已不在原處,而是忽然消失,忽然出現在了她的牀頭。
"是你?"瀛洲女孩輕斥道。
這人卻不慌不忙地道:"是我,沒想到師妹在黑夜中還能認出我?"
瀛洲女孩道:"你無恥,趁人之危。"
這人卻並沒有因爲猥褻瀛洲女孩而感到羞澀,只是直直地道:"松子,師傅知道你爲人心軟,怕你下不了手,所以讓我來協助你。"
瀛洲女孩松子並不買賬,右掌一動,長刀回入鞘中,冷冷地道:"這次我不願意跟你動手,你下次若是再對我不敬,我一定要你的命。"
這人卻沒有因爲她的話而感到絲毫恐懼,只是嗅了嗅鼻子,道:"你天生體香,真是令我意亂情迷。"他一躍而起,像蝙蝠一樣縱到了窗口,回頭道:"有朝一日,我肯定會得到你的。"
等到他走後,松子纔將衣服穿好。她癡癡地抱着雙腿蜷曲在牀頭,木木地望着窗外。
她沒有哭,很久之前,她就知道哭是沒有用的,她需要的是堅強。
一彎清落落的弦月當空。雨後的月亮總是那麼明亮,照的整個小城寧靜而安詳。
葉盛跟不知已經從牀上爬了起來,他們需要在東方白亮之前將官道上的幾隻妖怪除去。他們一路走出了城,城外的道路上了無一人。
"我們是布陷進呢,還是直接跟它們打上幾個回合?"葉盛問道。
無知道:"還是佈下陷進好了,若是打鬥,肯定會驚擾百姓,引起慌亂。"
葉盛道:"聽說廖佛寺有個縛足吸血陣,可以將妖怪定住,慢慢耗盡他們的元氣。你就佈下此陣,我在一旁助陣。"
無知立刻道:"不可,妖怪也有知覺,慢慢耗去它們的性命太不人道,就用觸電陣吧。"
葉盛眨了眨眼睛,瞪着不知看了半晌,道:"看來這幾年在佛門清淨之地呆着,你倒是修爲大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