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着鼻子,將仗勢欺人,蠻橫無理這些個詞語通通吞進肚裡,然後乖乖坐好,只睜着眼睛注視着言大夫,其間忍不住地眨了幾下。
從茶杯中盪出的水滴滲進桌縫,潤溼了一片,言大夫有些失力地倒在身後的椅背上,語氣低低地問:“都是真的?”
我想了想,畢竟也是聽人家隨口說的,可能會存在誇大之詞,便回:“有待考究。”
他揉着太陽穴,似乎鬆了一口氣。
我連忙補道:“不過八九不離十。”
那玉佩我瞧着也不是個假東西,就算唬得住我,難道能瞞過四方園的江管事,那人一看就是個精明的,不然擔不了這責。
沉默良久,言大夫的眉依然皺着,我探過身,伸手在他的眉心一揉:“別不高興。”
他微愣,動了動眉頭,又擡起自己的手指輕輕按壓。
“也不是不高興。”他低着眼眸,將我的手指捉在手心,一陣摩挲,“我只是覺得,有點對不住葉伯。”
果然是因着故人的情分。
這個要怎麼哄?
我抿着嘴苦思冥想,仍是沒蹦出個法子來。言大夫瞧見我一臉的愁容,捏着我的手,換了心思問:“你又在愁什麼?”
還能愁什麼。
我歪着頭看他,道:“我在愁怎麼哄你啊。”
他不禁挑起眉梢,帶着幾分笑意說:“哄我?爲什麼?”
還能爲什麼。
“因爲阿悔你看着很低落啊,就跟個迷途羔羊似的。”我振振有詞道,還伸手象徵性地揮了揮他周遭的低氣壓。
結果,這人瞬時直起腰,板着一張怎麼可能的傲嬌臉,淡淡地說:“低落?什麼時候。”
……
是我忘了,言大夫哪是無害的羊啊,分明就是一匹不要臉的狼。
嘖。
瞎操心什麼的也是我笨。
沒好氣地將手從言悔那兒抽將出來,我扭着頭直哼哼,餘光卻是悄悄地一瞥,嗯,言大夫的興致是好上了,正喝着小茶,嘴角輕揚。
我這心裡,始覺輕鬆了幾分。
本以爲,這下可以平平淡淡地等到說書先生來吧,得,想多了。
那廂江管事連板凳都沒坐熱呢,就又一次被小廝給叫了出來,他看着將四方園團團圍堵的官兵,眼皮是一陣兒的跳。
這都什麼事兒啊,才送走一個鬧事的,又來一個陣仗更大的。
不過看這架勢,是要抓什麼潛逃的犯人嗎。
圍觀羣衆統統上線,你盯我,我盯我,相看兩茫然。
正所謂世人皆醉我獨醒,我在上頭瞧得清楚,那領隊的人,好像是國主身旁的一個內侍,再一看,擱內侍身旁站的筆直的,好像是內宮護衛隊的副隊長。
心裡油然而生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僵着臉問言悔:“不會,是來抓我們的吧——”
按說也不至於啊,我倆一沒犯事……嗯,溜出宮算嗎……不算吧……
再來,我倆不過一大夫一跟班,初到王城,沒啥牽扯,不過是對國主老頭兒有相救之恩罷了。
總不能限制人身自由,看不慣我倆出來玩玩兒吧。
江管事一上前,內侍就招了個小兵過來,嘩嘩兩聲,抖出兩幅肖像畫來,道:“這倆人見過沒?”
我眼前一亮,晃着頭對言悔道:“看看看,畫的真像嘿~”
言悔無奈扶額:“重點呢。”
對對對。
重點。
……
完了個蛋,真是來抓我倆的。
我將頭從憑欄口縮了回來,順手將言悔也撇進內側,思忖着掙扎道:“你說茶樓來往的人那麼多,不一定就能把咱倆的臉記下來吧,再說了,管事的都沒見着我呢。”
我實在是不想這麼早就被逮回去。
說書先生都還沒盼來好嗎!
言悔頓了頓,提醒道:“管事的見過我。”
?
啊對對對,方纔言悔自請去給老漢療傷來着,肯定是碰着管事了,嗯,言大夫如此相貌出衆、醫術高超,指定是讓人印象深刻了。
果不其然。
“這姑娘我不知道,但這小夥子我見過,是個大夫,就在四樓上呢。”江管事搔着頭老實回話,別的閒語是不敢多說,全吞心裡了。
挺熱心一夥子,瞧着不像壞人啊,怎麼就惹上官兵了。
一男一女,莫非是雌雄雙盜。
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嘛。
……
所幸我是看不出他的這些想法,不然,一頓揍是肯定少不了。
內侍率着官兵已在王城搜尋了小半日,身心俱疲,本也沒寄什麼希望於此處,聞言,頓時整個人都激動了。
祖宗誒。
可讓他找着了。
我咳了一聲,看着言大夫一副閒閒散散,甚是無謂的模樣,扯着嘴角問:“你這是打算坐以待斃?”
就不掙扎掙扎,跑個路再多玩兒會兒麼?
好歹姐也是有本事的人,逃出這麼個包圍圈,根本不在話下。
言悔仍是悠哉地喝着茶,似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他對我安撫道:“沒必要跑,早點忙完宮裡的事,還愁沒時間玩嗎?”
好有道理。
此言落,尚有後語,言大夫眼色一變:“還有葉溪的事需要解決。”
……
不是,言大夫你怎麼還念着這個人呢。
我呵呵了一聲,說:“你覺得這小子還有救?”
言大夫正色回:“能不能回頭,在他自己,我只是做我該做的。”
算了,他有理。
而在我倆談論葉溪的間隙,內侍已氣喘吁吁地爬上了四樓,眼神一瞟就先盯見了言悔,他慌慌忙忙地快走過來,站在言悔身邊,想要開口說話,卻接不上氣。
“喝點水吧。”
言大夫翻過一個杯子,倒了茶水給他。
他受寵若驚地接過,一飲而盡。
我則抱着手靠在椅背上,心裡一陣嘆惋,唉,我的說書先生喲。
……
四方園二層東面的雅間裡,有人撩起那道隔簾來,眯着眼朝着樓上樓下各打量了幾眼。
透過縫隙,能瞧見雅間裡還端坐着一個公子哥,頭戴紫金冠,身穿玄色大袍,面前擺着一盤未完的棋局,他執黑落下一子。
“阿夏,到你了。”
柳夏放下隔簾,皺着眉坐了回去,摸着棋子扯出一抹笑:“怪了。”
“怎麼?”難道是和外間吵鬧有關,公子哥不悅地喝下一口酒,今兒這棋下的真是煩躁。
“你猜外頭來的是誰?”
“誰?”
“吳公公。”
公子哥放下酒杯,微微俯身:“他來這兒做什麼?”
柳夏落下棋子,吃掉兩個丟回棋盒,回:“像是來抓人的,陣仗還挺大。”
“什麼人還能勞駕得上他?”
“好像是那個從錦官城裡請來的大夫。”
公子哥從棋盒裡一道抓起三顆棋子,恩了一聲,不上心地說:“下棋吧。”
隔上不久,江管事領着小廝送了酒菜過來,畢恭畢敬地對柳夏道:“主子,還有什麼吩咐?”
柳夏看了眼公子哥,對他擺手:“沒了,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