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城的故事（十二）
萬梅山莊還沒有梅花。
現在是六月，杜鵑和月季開在萬梅山莊外的山坡上。
在這樣滿山的鮮花中，站着一個白衣人。他的人是冷的，較之從前卻帶了一點溫和。他的眼裡甚至帶了一絲溫暖和愉快的笑。
這並不是以前的西門吹雪。
而這樣的變化，來自於西門吹雪新娶的妻子孫秀青。
冷酷如西門吹雪竟然有了這樣溫暖愉快的變化，作爲朋友，陸小鳳真心爲他高興。他甚至在得知西門吹雪娶妻的時候，連着翻了好幾個筋斗，說了好幾遍的恭喜。
可當夜幕將臨未臨，萬梅山莊還沒有閉門謝客，一紙薄薄的帶着檀香氣的帖子被送進來的時候。陸小鳳的開心全都變成了擔憂。
“月圓之夜，紫金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那是來自南海白雲城的約戰貼！而約戰西門吹雪的，無疑的白雲城主葉孤城！
普天之下，能讓西門吹雪期待的對手並不多，而白雲城主無疑是最好的那一個！
所以，西門吹雪的眼陡然亮了起來。他的整個人極快的發生變化，又變成了不久之前的那個無牽無掛的劍客。
然而，陸小鳳卻知道，西門吹雪的牽掛始終都在心裡。
陸小鳳問的很認真，“你的妻子怎麼辦？”
西門吹雪的眉峰微微一動，冷然道，“我自會安置好她。”
陸小鳳跺了跺腳，西門吹雪已經打定主意，他根本無從開口相勸。他見過葉孤城的劍法，也見過西門吹雪的劍法。
他的想法依舊如同從前初見葉孤城那樣，名劍相交必有摧折！
西門吹雪與葉孤城都是他的朋友，他不想看見他無冤無仇的兩個朋友爲了劍道生死相搏。
所以，陸小鳳去找了孫秀青。
薄薄的帖子被放在萬梅山莊的書房桌案上，宣紙展開帶着淡淡的檀香和濃濃的書墨味道。
西門吹雪細細端詳着暗含劍意的字跡，他眼底的光芒越來越耀眼。然後，卻越來越冰冷。
天外飛仙，白雲城主，葉孤城的劍意怎麼會有一絲詭秘？如果，葉孤城的劍真是這樣，那並不是值得尊敬的對手。
西門吹雪的眼神又開始變得寂寞，他想起在關中珠光寶氣閣驚鴻一瞥的白雲城組，心裡漸漸疑惑起來。
書房的門被碰的從外面打開，一個大眼睛的女孩子衝了進來。或者不應該說是女孩子，她已經是一個女人，已經是西門吹雪的妻子。
孫秀青的眼圈已經紅了，“你要與白雲城主比劍？”
白雲城主少年成名，他的劍法有多高，沒有人親眼見過。見過的人絕大多數都已經成了死人。
西門吹雪沒有說話，但是對女人來說，沒有說話不就是最好的默認？
孫秀青的臉色蒼白，她忽然哭了起來，“可是，我已經有了你的孩子。”
西門吹雪終於動容，他的氣息彷彿冰雪消融，他伸手扶住了自己的妻子，給她拭去晶瑩的淚珠。
孫秀青破涕爲笑，“你……不去了嗎？”
西門吹雪緩慢的搖了搖頭，“我會寫信給葉孤城，重訂時間。”
江湖中傳的最快的是什麼？當然是消息！
白雲城主與西門吹雪的戰約讓整個江湖都沸騰起來。三百年中，武林最出衆的兩位劍客的決鬥，不止轟傳天下，還必將永垂不朽。
葉孤城已經離開南王府，回了南海飛仙島。前來勸說的陸小鳳理所當然的撲了個空。
南王世子的笑容很客氣，“師父的決定，誰都改變不了。”
陸小鳳只能揉着額頭去找花滿樓喝酒。
百花樓裡永遠都有花，有酒，還有朋友。花滿樓笑着遞給陸小鳳一壺佳釀，“你能勸說的了西門吹雪嗎？”
陸小鳳悶悶的灌下一口酒，火辣辣的酒氣衝上來，他的聲音很蔫，“不能。”
花滿樓品着之前葉孤城在南王府借花獻佛的黃山雲霧，淡淡道，“白雲城主也不會是一個能被人說動的人。”
陸小鳳苦着臉，“可他們都是我的朋友。”
“無冤無仇的人，爲了劍道，生死相搏。劍真的有那麼重要？”
花滿樓搖了搖頭，“所以，他們是劍客，而你不是。”
陸小鳳呆呆坐了一會兒，忽地蹦了起來，“我還是要去試一試，我要去南海。”
碧波千里，成羣的海鳥在廣闊的銀白沙灘棲息，遠遠可見島上城池繁華壯麗。天空蔚藍，朵朵浮雲飄蕩其間。
六月的飛仙島豔陽灼灼，海風腥鹹鋪面，帶起的潮溼水汽勉強能讓人感覺到一絲涼爽。
陸小鳳一把抹掉頭頂的熱汗，恨不得跳進大海游上幾圈。
花滿樓慢悠悠的打着扇子，笑道，“如果你想見白雲城主，還是不要下水的好。葉城主不會想見一隻又鹹又臭的鳳凰。”
因爲從海里面爬上來之後，身上的海水很快就會蒸乾，然後白花花的鹽就都貼在身上，看起來就像一條醃製過的大白魚。
陸小鳳只能繼續蹲在甲板的陰涼裡，忍耐着這樣的酷熱。
往來飛仙島的都是白雲城的商船，所以陸小鳳和花滿樓還沒有下船。一個白衣廣袖的身影就已經出現在了碼頭。
陸小鳳閃亮着眼睛招着手，“葉孤城，找你太不容易了。”
葉孤城的目光微微有點柔和，微微笑了起來，見到朋友爲什麼不笑呢？自從戰約傳遍江湖，葉孤城一直以來都有些不愉的心情終於好了一些。
所以，葉孤城脣角微微揚起，“你們來的正是時候，再過幾天本座就要離島了。”
明亮的陽光照在大廳裡，黃楊木案几，翠白玉屏風。白雲城葉氏幾代積累一向豐厚，城主府的用度素來都是極好的。
陸小鳳大大的開了一回眼界，他的嘴從下了船就沒有停過。牽來扯去不知道將話題偏到幾千裡外。
葉孤城始終不置可否的聽着，花滿樓搖着扇子在心裡掛下幾排黑線。
過了許久，陸小鳳終於說不下去了。葉孤城才微微眯起眸子，淡淡道，“你一下船就說了這麼多，可沒有一句是有用的。所以，你究竟是有什麼難以啓齒的話對本座說？”
陸小鳳磨磨蹭蹭小心翼翼的看着葉孤城的臉色，尷尬的笑了幾聲，“我是想說……葉孤城，你和西門吹雪能不能不決鬥？”
葉孤城琥珀色的眸子漸漸幽深，室內的氣氛陡然緊緻起來，“九月十五，紫禁之巔。西門吹雪定的時間，本座定的地點。誰都不可能改變。”
陸小鳳蹭的蹦了起來，“九月十五？紫禁之巔？那不是皇宮的太和殿？你們，你們……不是八月十五紫金山嗎？”
葉孤城搖頭道，“就在你來的路上，西門吹雪的信提前到了飛仙島。而本座的回覆已經送去了萬梅山莊。”
“沒有人能讓本座去做不想做的事，任何人都不能。”
陸小鳳一下子像被戳破了的氣球一樣癟了下去。
月朗星稀，驚濤拍岸。城主府的書房裡徹夜亮着燈燭。葉孤城有很多事情急着做。因爲送去萬梅山莊的約戰貼並不是他親筆所寫的。
自從宮九親眼看過他的字，葉孤城就想過有朝一日宮九可能會僞造他的筆跡。卻想不到宮九給了他這麼大的一個驚喜。
他匆匆自南王府返回飛仙島，爲的就是安排人手以防萬一。白雲城是葉氏祖業，絕不能再一次毀在他葉孤城的手中。
所以，在他與西門吹雪決戰之前，他要安排好白雲城的一切。
修劍如修心，待到他的親筆書信送去萬梅山莊，之前的宮九僞造的約戰貼就未必能瞞過西門吹雪。
因爲筆意如劍意，而劍客的劍意是不會變的。
在西門吹雪這樣純粹追尋劍道的人眼中，一點點的偏差都會引起注目。
宮九的劍詭秘狠辣，猶如他的人一樣瘋狂難測。這與白雲城主截然不同。若是西門吹雪起了疑心，那麼九月十五的紫禁一戰會變成什麼樣子？
葉孤城微微嘆了氣，他本不想讓西門吹雪牽扯進來的。這樣一個難得的對手，應該在月明風清之下，堂堂正正的以劍會友。而不是牽扯進任何陰謀中煮鶴焚琴！
可惜，宮九卻毀了這一切！而他葉孤城居然想都沒想就替宮九認下了這件事！
葉孤城琥珀色的眸子閃過一抹寒星，對於宮九，他或許太縱容了！
葉孤城擡頭看了看牆上掛起的畫，脣角忽地彎起一個莫測的弧度。讓白雲城主替他背黑鍋，代價豈會是那麼好付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