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無花遭遇原隨雲（二十八）
原隨雲的動作很急，很快，石觀音猝不及防，竟被他一招逼退。可石觀音畢竟是石觀音，須臾之間，一隻柔滑溫軟的手掌就拍向原隨雲。
然而，原隨雲的身影卻消失了，到處都是衣袂帶風聲。一顆鴿蛋大小的明珠閃着耀眼的光芒映照在客人們的中央。
正是原隨雲拋出的夜明珠，清晰的映出了鄰近幾個座位上客人們的臉。
原隨雲低沉冷冽的聲線四面八方的傳過來，讓人絲毫聽不出來處，“莫忘了龍擡頭。”
“龍擡頭”三個字猶如開啓了一個機關，本來互不相識的客人們，也不知爲了什麼，突然就混戰了起來，而且一出手就是要命的招式，彷彿都和對方有什麼深仇大恨。
石觀音悠然坐在最中央的虎皮交椅上，緩緩綻開一抹豔麗至極的笑容。
淒厲的呼喝聲不時響起，很快三層石臺上就徹底的寂靜下去。鮮血汩汩的流動，遮住了夜明珠瑩潤明亮的光芒。
遍地都是屍首，片刻前還爭先恐後叫價的客人們已經全數做了鬼。
沉重的腳步聲響了起來，一個人從黑暗中越走越近。染上血褐色的明珠照出了他的面容，正是楚留香。
石觀音悠悠一笑，“你來了。”
楚留香長長的嘆了口氣，“我實在沒有想過，竟還能再見娘娘一面。”
楚留香苦笑一聲，澀聲道，“娘娘怎麼能還……沒死？”
石觀音嗓音既嫵媚又甜美，她輕輕笑着，“風流倜儻的楚香帥怎麼對妾身說出這樣失禮的話來？妾身沒有死，難道香帥很失望？”
楚留香嘆了口氣，“何止是失望，更是十分驚心。”
“無花畢竟是娘娘的骨血，這樣難堪又是何必？”
石觀音嬌笑了一聲，“難道你沒有看見？他做出這樣的事，難道不該受點教訓？”
楚留香尷尬的摸了摸鼻子，“受人逼迫本已是難言之事，娘娘身爲人母，何必雪上加霜？”
石觀音竟嗤笑了一聲，道，“香帥自己有眼睛，難道不會看？”
高高的石臺上，一雙白皙如玉的手運指如飛，動作迅疾如風，極快的解開了無花的穴道。
以楚留香的目力，竟只看見影綽綽人影，一襲黑衣濃如潑墨。
楚留香微微一笑，一語雙關道，“蝙蝠公子對令郎比之娘娘卻要好的多了。”
石觀音的臉色陡然一變，她冷冷道，“香帥還是擔心自己更妥當些。”
石觀音輕盈的站起來，流袖在空中揚起一個曼妙的弧度，她輕輕掩着口又咯咯起來，“香帥難道不想見一見我家郎君？”
楚留香笑了笑，“娘娘是天下第一美人，娘娘的郎君自然該是絕代的梟雄人物。在下自然是想見的。”
石觀音深深的望了楚留香一眼，笑道，“定不會讓香帥失望的。”
石觀音微微側了側頭，對着黑暗中的一個方向嬌嗔道，“公子，你怎的還不來？”
石觀音的手輕輕撫着小腹，聲音既柔婉又動聽，“你再不來，妾身就不讓孩兒認你做爹爹了。”
楚留香倒抽了口涼氣，“你、你竟然……”
楚留香定了定神，才艱難的道，“娘娘，在下實在很好奇，究竟是有多大的好處，才能讓娘娘你願意懷孕生子？”
石觀音咯咯一笑，“香帥說的是什麼話？難道妾身對孩子不好麼？”
楚留香嘆息道，“有無花和南宮靈兩位殷鑑在前，楚某實在不認爲娘娘會喜歡孩子。”
暗處突然傳來一個清朗柔和又溫文爾雅的聲音，“娘娘對孩子雖然不算好，但對利益卻總是喜歡的。”
那個聲音悠悠笑道，“只要有足夠的利益和好處，自然能讓觀音娘娘去做她不怎麼喜歡的事。香帥以爲如何？”
聲音似乎很遠，又似乎很近，楚留香微微皺着眉，神色不斷的劇烈變幻。終於，他長長的呼了一口氣，苦笑道，“原來……是你！”
楚留香的目光不斷的移動着，可惜除了夜明珠淡淡的光芒，四周依舊是深沉的黑暗。
楚留香長長嘆了口氣，道，“怎麼會是你！”
“原隨雲原公子，楚某實在是想不明白，爲什麼會是你！”
暗處響起輕輕的腳步聲，原隨雲的身形緩緩走出了黑暗。無花正被他抱在懷裡，黑色的外衫已經裹住了無花的身體。
楚留香的神色不由得微微動容，原隨雲竟選擇了最能夠保護無花的姿勢。難道這其中另有內情？可是蝙蝠島的存在卻絕對是無可否認的。
楚留香的目光凝注在原隨雲臉上，“楚某一直覺得公子深不可測人才不凡，而今才真正領略，公子委實當得天縱奇才驚採絕豔這八個字。”
“蝙蝠島上如此規模，豈是朝夕之功？以公子的年紀，實在人意料之外。然而以公子的才華，卻又是情理之中。”
楚留香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在下卻實在想不通，難道公子爲何要這個蝙蝠公子？難道竟也是爲了野心麼？”
原隨雲的神情很鎮定，態度很安詳，他一直面不改色的微笑傾聽，直到此時，才淡淡一笑，“什麼野心？”
楚留香道，“用盡各種手段，收買各種秘密，使江湖中的人心大亂。而後再要挾蝙蝠島的顧客，做你的工具。”
原隨雲還是微微笑着，“若如香帥所說，過不了幾年，蝙蝠公子就會成爲江湖上最有權力的人。整個江湖就都在蝙蝠公子的掌控之下。”
楚留香嘆了口氣，“有公子這樣的郎君，難怪觀音娘娘甘願爲公子孕育子嗣。”
原隨雲略一沉默，突然笑道，“蝙蝠島崛起五年，經過我手的秘密不計其數。”
楚留香微微動容，“那時公子年方十歲，難道……是原老莊主……”
原隨雲沉聲道，“蝙蝠島乃是隨雲一人的基業，與家父無干。香帥想的未免太多了。”
楚留香尷尬的摸了摸鼻子，只道，“公子大才。”
原隨雲卻淡淡一笑，“香帥這卻說錯了。”
楚留香皺眉道，“錯在何處？”
原隨雲笑道，“香帥可懂得何謂仇恨？仇恨就是拋不開放不下舍不去，日日承受時時煎熬。而懂得仇恨的小孩子成長總是要快一些的。”
楚留香沉默了很久，他想起大漠中遇見的原隨雲，遠赴大漠尋找仇人，那時看起來開闊豁達，而今卻看着冷酷陰鬱。
原隨雲緩緩道，“五年間，蝙蝠島上交易了數之不盡的秘密，可惜卻總得不到我最想要的。”
楚留香直直的盯着原隨雲，原隨雲的聲音變得森然凜冽，“沒有一個人知道，是誰毒瞎了無爭少主的雙眼！”
楚留香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你的眼睛……”
原隨雲微微一默，才又笑道，“你既然知道了我的秘密，不如就留在島上長住如何？”
楚留香嘆了口氣，“你明知這是不可能的。”
原隨雲笑了笑，“蝙蝠島上天時地利人和，難道你有把握勝我？”
楚留香也笑了，“天時地利皆是原公子的，而人和卻是未必。”
楚留香的話音還未落下，無花突然動了，他的手輕輕一動，手指結印猶若拈花，白皙如玉的手指舉輕若重落在原隨雲肩頭。
原隨雲一聲壓抑的低哼，雙手一翻就將無花向着石觀音推了出去。而一絲鮮血緩緩自原隨雲的脣角滑下。
無花的身體在半空中微微一折，就輕巧巧的落在地上。黑色的外衫隨着無花動作輕輕飄起，雖然無花很快將衣衫裹緊，卻依舊能夠清楚的看到下面青紫色的痕跡。
石觀音的身形快如閃電一般出現在無花身邊，手腕輕巧的翻轉就將無花的肩頭捏在手中。
石觀音咯咯笑着，“原公子，當斷不斷，可不像你。”
石觀音的手指在無花臉上滑動幾下，“隨雲，我殺了他給你出氣，可好？”
楚留香卻笑道，“娘娘這卻錯了，無論是哪個男人，都不會喜歡女人替自己出頭。”
石觀音瞧了楚留香一眼，柔聲道，“這難道是香帥的經驗之談？”
原隨雲的脣角微微揚起，緩緩走近石觀音。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無花臉上，微微笑道，“香帥此言有理，男人總不會喜歡女人替自己出頭的。既然敢違揹我，自然就要付出代價。”
無花倔強的抿着脣，俊俏出塵的容顏竟再無一絲血色。
原隨雲的手落在無花披着的外衫之上，忽地狠狠一扯。
楚留香不由自主的閉上眼，他竟不忍心看無花慘然的神色。來自於敵人的傷害並不算什麼，但是來自於愛人的折辱卻讓人心涼。
楚留香只覺得嘴裡發苦，他的耳中卻突然聽見石觀音的慘呼，“原隨雲……你……”
楚留香睜眼看去，只見石觀音整個人蜷縮在石臺上，在淡淡的微光下，她的容貌竟只瞬間就韶華不再。
緊緻光潔的皮膚變得鬆弛暗淡，烏黑柔滑的頭髮變得黑白相間。石觀音淒厲的聲音猶在，“原隨雲，你好狠！”
方纔黑色的外衫扯下，有一瞬間遮掩了石觀音的視線。這並未如何引起石觀音的注意，因爲武功到了登峰造極，瞬間的視線被阻本就不重要。
然而，原隨雲與無花竟同時出手，石觀音的反應極快，奈何原隨雲竟拼了讓石觀音一掌落在肩頭，三根指頭同時點在石觀音肋下兩寸。
只那一瞬間，石觀音突然僵住了，一股劇烈的疼痛從肋下傳入腦海。丹田充沛的真氣，轉眼間散得一絲不剩。落在原隨雲肩頭的一掌，自然也輕飄飄的滑開了。
原隨雲一招得手再不留情，十指迅疾如風連點石觀音周身大穴，而後才緩緩在石觀音身邊蹲下，淡淡笑道，“娘娘應該慶幸，若非你腹中有原氏血脈，此刻早已不在人世了。”
石觀音狠狠的盯着原隨雲，“爲什麼？”
原隨雲輕輕嘆了口氣，“等着你生下孩兒，是不是我就該死了？我既然不想死，那麼就只有讓你死。當然，更重要的是，我不喜歡你。”
石觀音忽然冷笑起來，“你就不怕我現在就帶着孩子去死？”
原隨雲笑了笑，“這當然隨你。當初的提議，本就是娘娘的意思。雖然我覺得你與我的孩子死了有些可惜，但是天下間女人那麼多，我總會再有孩子的。”
石觀音深深的吸了口氣，她竟緩緩笑起來，她的眸子亮的好似星辰一般，“好、很好！”
一股輕飄飄的風從身後襲來，原隨雲身體一側，卻依舊慢了半分。他不由自主的栽倒在石臺上，回首笑道，“你還是動手了。”
無花的眼睛掩在凌亂垂落的黑髮下看不甚清，但是他的脣角已經含着優雅的笑，“我爲什麼不動手呢？”
鮮血自原隨雲脣角流下，這一回不同於方纔的做戲，而是真正的內傷。原隨雲隨意的用袖子一抹，舉止間竟是異常灑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