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電話號碼還是熊文鬥一年前告訴她的。
“我爲你驕傲。”她說,“我看了你的小說,沒想到你進步這麼快,寫得真好,真棒,我哭了幾次,不過還有幾個情節走向我不滿意,回家後當面跟你說……好好地活着,不準有私心雜念,我愛你。”
有什麼比收穫愛情更有意義?
四十八
黎明保在等週報人和瞿煜秋,桌上擺着當天的《都靈報》。
週報人來了而瞿煜秋卻遲遲不肯露面。
“小朱,打電話催小瞿。”黎明保吩咐。
誰是小瞿?小朱一頭霧水。
忘了小朱是新手,還得重新適應。
電話打通沒人接,估計已經出發。
早就出發,人在餘銀地辦公室。接到宣傳部電話,瞿煜秋意識到報紙出事。不是宣傳部找他而是黎明保親自召見,得有個準備。自查自糾,果然發現四版副刊上有一首詩敏感一點——你說我是“白癡”/?我不生氣/因爲正是我們這些“白癡”/花費了自己的時間和金錢?/爲素不相識的人討回公道?/把無冤無仇的壞人送進火葬場……作者肯定是爲熊文鬥鳴冤,如果真是這樣還沒有辦法解釋,對文學作品疑神疑鬼就像疑鄰偷斧一樣,越疑越像。黎明保肯定是受到高人指點,不然不會神經過敏。怎麼解釋?可以推,推到總編、版面編輯頭上。社長曆來只管第一版,只對第一版負責。週報人不會答應,因爲是他自己說過社長負總責,出了問題就得打他板子。
打就打,還會撤職不成?
進大樓時遇見餘銀地,問他是不是黎明保召見。
瞿煜秋點頭稱是。
餘銀地說他大禍臨頭,急得他跟着餘銀地**直追:“不會這麼嚴重嘛?”
“有人藉機做文章,誰叫你不賣人家的賬。”餘銀地說。
明白是誰作梗,但是黎明保不見得計從言聽。
“你錯了,形勢發生變化,過去對他不怎麼樣,自從熊文鬥出事之後他就得寵了,現在成了黎明保的心腹。”餘銀地道出內幕。
“真會撤我的職?”瞿煜秋問。
“也許跟我一樣的下場,”餘銀地分析,“不撤職就調動,宣傳部新成立一個講師團,一把手空缺,看你願不願意當。”
“我不走,看他把我怎麼樣?”說完匆匆告辭。
“真難請?”黎明保揶揄道,“最近詩歌創作豐收了沒有?”
瞿煜秋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回答:“批錯一個人,多生三億人。歷史在都靈重演,現在誰也不敢寫東西,都怕成爲熊文鬥第二,我看都靈這個文化強縣日後會徒有虛名。”
找死,那壺不開提那壺。週報人喝斥:“一派胡言亂語,熊文鬥是罪有應得。”
瞿煜秋不驚不慌不緊不慢接腔:“是罪有應得,就是不知道爲什麼不敢給他定罪?”
一語破的,擊中要害。“你……”週報人臉色變成豬肝。
反其道而行之收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黎明保暫時平息怒火,不慍不火地說:“繼續,把話說完。”
說就說,不說也是死,說也許還能活。“都靈的老百姓說你絕,也說你……不好意思說,我怕犯上作亂。算了,說正經事,你們找我來有什麼事?”瞿煜秋拿出俠客走江湖的招式讓他入套。
“說下去,不要跟我打埋伏。”黎明保命令道。
“那我說,您不要生氣。”瞿煜秋竊喜,“說你絕,整人不留把柄,殺人不見血,讓熊文鬥吃了啞巴虧,申訴無門;說你蠢,自動與貪官污吏對上號,等於是自己承認自己是貪官污吏。本來大家認爲你思想開放、勇於創新、敢於改革,是一名開明領導。通過熊文鬥這件事,大家對你另眼看待。當然,老百姓再怎麼講也影響不了你的烏紗帽,但是,人只能活一生一世,書籍卻是代代流傳,秦檜跪在岳飛面前492年,並且還要跪下去,可能是永世不得翻身。你不能呈一時痛快對熊文鬥一錯再錯,現在民間上把熊文鬥看成是英雄,不能通過你的手把熊文鬥塑造成岳飛,把自己……”不說他也明白,“你說是不是?”
真有這個可能,誰願落個歷史罵名?黎明保沉思良久後問瞿煜秋有何高招。
三條選擇:上策是收回成命,讓熊文鬥繼續當秘書;中策是到止爲止,息事寧人;下策是繼續深究,兩敗俱傷。
上策要有胸懷,下策有失風度,中策符合實際。
“那就中策。”
四十九
熊文鬥決定沉下來創作。
拿起筆才知道“身在曹營,心在漢”,進不了狀態,不是寫了上句忘了下句,就是秀才提筆忘了字,無法成章。
不寫,看書。
同樣精力不能集中,不是心猿意馬就是心煩氣燥,看了半天一頁未動,並且不知道內容。
換一個環境,找朋友聊天。
朋友在哪裡?
當紅時滿街都是朋友,落難時沒有朋友。值得交往的還是“老三篇”。
餘銀地巴不得他每天都來聊天。
卻不自在,每次去文聯總是遇到宣傳部長週報人;可以不打招呼,但是一天好心情卻蕩然無存。本來是找快樂,卻適得其反。
找瞿煜秋。
瞿煜秋忙得不亦樂乎。
抱着權力不放才這麼忙。瞿煜秋現在的興趣不是詩歌,也不是易經,而是“經營”權力,誰也甭想分享他的權力。兩個一把手最終還是他一個一把手。程翔不是對手,只一個回合將其打趴。文化單位沒有文化就沒有市場,程翔能平安無事待下來已經不錯了。
讓一個沒有文化的人出任總編是決策失誤,是開玩笑,是作弄人,是不負責任。做不起事做不起人,勝任不了總編就只能當掛名總編,當不了主角就只能當配角,不當配角就只能調任;程翔選擇了做配角。這麼快就拱手交權兼俯首稱臣是黎明保和週報人沒想到的事,要是重用丁山就不是這個局面。丁山有能力與瞿煜秋抗衡,事實上也嘗試過,但是沒有人支持,最終只能選擇忍讓。當然是有條件忍讓——保證他的權益不受侵犯。的確沒有侵犯,瞿煜秋不敢小瞧他,也沒有馬虎他,分給他一畝三分地讓他“自娛自樂”。安撫丁山打壓程翔是瞿煜秋成功實現權力軟着陸的上上策,報社成了瞿煜秋的家天下,不說爲所欲爲,至少可以說了算。老婆進了報社,當不了編輯記者就當會計出納,三大姑八大姨也有表示,自身不夠條件就安排子女進報社,反正新單位缺幫手——親人是進,外人也是進,何不做個順風人情讓親朋好友跟着沾光,免得背後說你臉闊不認人。姜紅霞再也不敢鄙視丈夫,視丈夫爲心肝寶貝,生怕丈夫拿昔日的往事找理由下休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