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這些天滿腹心事的大彪,不可能對躺在牀上的莫小羊照照顧多好。吃飯沒有規律,就是饅頭鹹菜很平常的家常飯,莫小羊也很難按時吃到口;但她受的只是皮肉傷,身體還是一天比一天好了起來。

抓捕張鐵心的案子,縣公安局已上報了管政法的項副縣長,項縣長對張鐵心的案子很重視,在電話裡向縣公安局要求道:“辦!一定要嚴辦!媽的!沒一個好鳥!“

只過了一天,公安局又給項副縣長打電話說張鐵心越獄潛逃了。項副縣長坐不住了,驅車到了公安局,把局長一頓臭罵:“媽的!飯桶!一羣飯桶!”又用手機交待縣法院:“聊塵的案子給我抓緊辦!不要拖到明年,會影響今年縣裡的政績!最好是二十七號就能開庭,元旦前必須把案結了!”

法院那邊的院長很恭敬地答覆道:“是、是是、我馬上安排二十七號上午開庭,一定在元旦前把案結了,決不託到明年。”

十點多時,項副縣長給大彪打通了電話,問:“大彪、你在家嗎?”

電話那頭的大彪回答:“舅、我在班上呢。”

“上什麼熊班!怎麼不在家照顧小羊?”

“她、她好了。”大彪低聲下氣地回答。

“那你上班吧,二十七號上午開庭,今天下午你就能收到法院那邊的通知,下午就別上班了,在家裡做做小羊的工作,別再出差了,明天開庭你和小羊一起過去。”項副縣長交待着。

“嗯、嗯。”大彪回答。

頂副縣長扣了電話,低頭沉思着:第一次開庭時小羊沒有提供有價值的證詞,這是結案的難點,就是鋪排的再好,如果再開庭,沒有小羊的口供也辦不好。項副縣長仍然有些擔心,他坐在辦公室裡思索了一會,仍是放心不下,心裡暗罵:“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他站起來,轉身下了樓。他決定去大彪家。

來到大彪所在的小區樓下了車,讓司機在樓下等,他一個人上了三樓,擡起手按響了大彪家的門鈴。

等了近一分多鐘了,仍不見開門,他心裡有些急躁,想擡手再按時,門開了。門裡的莫小羊面容憔悴,頭髮蓬鬆,兩眼紅腫、兩隻大眼睛苶呆呆地望着項副縣長,嘴角抽動着,想露出個禮貌的笑,可她半天沒有笑出來,最後只好低了頭,低聲說道:“舅來了,您進來坐。”

項縣長走進客廳,莫小羊忙着拿水杯沏茶。項縣長扭着頭在客廳掃了一眼,在身邊的一個單人沙發上坐下,見莫小羊仍站在着發愣,就擡手指了指對面的沙發,也讓莫小羊坐。

他關心的柔聲問:“身體好了嗎?”

莫小羊點了點低着的頭。

“那就好。法院那邊準備二十七號開庭,你思想上有個準備,到庭上時你多餘的話不用說,只說是聊塵強迫你的就行。”項縣長說。

莫小羊仍然低頭坐在那裡,沉默不語。

“聊塵的父親是個多年的逃犯,現在已被抓了,你想想聊塵能好到哪裡去!無論如何,你和大彪是夫妻,是受法律保護的,把聊塵判進去你們今後才能好好的過日子。”

莫小羊仍然沉默着。

項縣長見莫小羊對他地問話無迴音,語氣不自覺的加重了,“在法庭上再問你時!你只說是聊塵強迫你!如果你不按我說地說!胡言亂語是要負法律責任的,你要是也被抓進去,我也沒辦法撈你!聽到沒有?”項縣長話語中有了火氣。

莫小羊面無表情的小聲回答道:“俺知道了。”

項副縣長心裡有了點底,要回去時,他還是不放心,緩和了語氣又囑咐:“問你時,你只說是聊塵強迫你的就行,別的你不用多說,可要記住了。”

莫小羊擡起頭來,微笑着回答:“記住了。”

項副縣長見莫小羊臉上有了笑意,放了心:“好、那就先這樣,記住我交待你的話,我先回去了。”

莫小羊坐在那裡,沒有一句挽留的話,也不站起來送一送,只是呆呆地坐在那裡。

項副縣長從沙發上站起來,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項副縣長走後,莫小羊呆坐在沙發上,心裡亂了。她站起來搖晃着身子走進臥室,來到窗戶前,雙手扶了窗臺向外看。她已在牀上躺了二十多天了,今天也是聽到門鈴長時間響纔起來開門。二十多天不見太陽,初見陽光就猶如隔世的感覺。雖然她羞於見人,但在屋裡躺了這麼長時間的她,仍然剋制不住想到外面去看看。但一想到別人會怎樣看她時,她又猶豫了。

中午大彪回來後,粗聲粗氣的對她說:“明天開庭!到庭上你就按我舅給你說地說!再胡說八道!老子宰了你!”說完,中午飯也沒吃,就回臥室睡覺去了。

莫小羊中午飯沒做,因爲她根本就沒感覺到餓,吃不吃都無所謂的。但大彪回來了,她和大彪呆在同一座房子裡,她感覺自己是個多餘的人。下午三點多鐘的時候,大彪還在睡着,她終於鼓起了勇氣,託着虛弱的身子,儘量躲閃着村裡的人,走出了家門。

來到城外,舉目望去,大片大片的麥田連接着,大片大片的綠望不到邊。由於天氣寒冷,麥葉都匍匐在地上,有很多葉子凍幹了尖兒。雖然有綠色,但那是僵硬的、灰暗的綠,毫無生機,寒風一吹,趴在地上瑟瑟地抖。

太陽快落山了,紅紅的太陽晃人的眼,很大,很沉重。西邊天上大片大片的雲都被夕陽點燃了似的,變幻出深淺不一各式各樣的紅。她身子搖晃了一下,忙伸手扶住身邊的一棵樹,虛弱的身子有些飄飄然。活着有什麼意思啊?她心裡這樣想着,臉上露出怪異的微笑……

莫小羊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天已黑透了,她艱難地爬上樓,掏出身上帶着的鑰匙打了開家門;走進客廳,見大彪正一個人正坐在沙發上喝酒。茶几上放着半根啃過的黃瓜,他手裡端着半茶碗酒,見小羊從外面進來,瞪着兩個大眼珠子,嘴裡哼了一聲,仍然低頭喝他的酒。莫小羊嚇得心裡一顫,忙轉身進了廚房……

她做好晚飯,把一碗湯、兩個饅頭和炒好的一盤豆芽。一言不發的給大彪送進客廳放到茶几上。她轉身又回到廚房裡,在小板凳上坐下來,拿起一個饅頭,咬一口慢慢地咀嚼,有淚水從雙眼裡淌出來,滴在臉上,順着臉向下流……

聊塵已關起來快一個月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來。這樣想着,她再也吃不下去,手裡拿着饅頭坐在那裡呆呆地發愣。

大彪吃完飯後,她把碗筷收拾了,端回到廚房刷洗。收拾完後,她站在廚房裡無所事事的又發起愣來。由於前幾天她身體有傷,才兩歲多的女兒被舅母暫時接去了。孩子不在身邊,省了她不少的事;可她的心像被掏空了似的。過去每當心情不好的時候,把孩子摟在懷裡,感覺會充實好多,心裡也會好受些,現在孩子不在,她像是沒了依靠,獨自坐在廚房裡的小凳子上長長地嘆息。

客廳裡大彪坐在沙發上吸着煙想心事。剛纔他舅項副縣長又來電話說,公安局那邊都說好了,讓他再好好給小羊說說,決不能像上次那樣再出差了。如果小羊不能提供有力的證詞,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奈何不了人家。

莫小羊呆在廚房裡遲遲不回客廳,大彪等的有些不耐煩了,氣呼呼地喊:“媽的,你死過去了!”坐在廚房裡發呆的小羊,像是突然從夢中剛醒來,身子一顫,猛地站起來,忙轉身走進客廳。

她進了客廳,在大彪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低着頭,一副任人擺佈的樣子。大彪酒喝的有了醉意,雙眼佈滿了血絲,臉色漲得通紅;他舅向他交待過了,讓他好好的對待小羊,他儘量壓制着內心的火氣,盡力心平氣和地說:“你只要在法庭上說是聊塵強姦了你,我們今後好好地過日子,我絕不再打你了。”

莫小羊像是沒聽到似的,低頭坐在那裡沉默着。

“你道是說話呀!”大彪聽不到莫小羊地回答,有些壓不住火氣,呵斥道。

莫小羊仍然低着頭無動於衷。氣急敗壞的大彪呼地站起來,衝到莫小羊面前,一手抓了她的頭髮向後扯,使她的頭向後仰着,另一隻手啪啪地在她臉上左右打了兩個耳光。

大彪打完鬆開手,莫小羊搖晃着身子欲倒的樣子,但她還是支撐住了,一聲不吭地保持着原有的姿勢坐在那裡,無論大彪怎麼說,莫小羊只是低着頭坐在那裡一聲不吭。

大彪氣極了,他乎地站起來,急火火地去了廚房。很快拿着菜刀又闖進客廳,他手裡的菜刀在小羊臉前揮舞着,紅着雙眼大喊:“你他媽的!說不說!到底說不說!”莫小羊仍然沉默不語。

突然,大彪左手猛地抓住莫小羊腦後的頭髮,向後猛地一拽,將莫小羊的頭按到沙發的靠背上,把菜刀貼着莫小羊的下巴架到她的脖子上。莫小羊尖叫着,她嚇壞了,瞪着雙眼驚恐地看着大彪。她猛地翻轉了身子掙脫開大彪,從沙發上爬起來,雙手捂着臉,身子縮在牆角瑟瑟地抖。身子貼着牆慢慢的向臥室門蹭。

“臭娘們!你說話呀!說不說!說不說!”大彪手裡拿着菜刀在莫小羊頭上比量着、吼叫着,莫小羊慢慢縮着身子向後退,仍然一言不發……

莫小羊蹭進了臥室,縮在牀的一頭。月光從窗子玻璃上照進來。透過窗外的楊樹枝灑在牀上,牀上便有了斑斑駁駁的亮光。那夜有二之三級的小風,月光照着樹枝的影子在牀上搖曳。暖氣早就送上了,雖然是冬天,屋裡卻溫暖如春。如果夫妻恩愛,相擁着躺在牀上,共同享受這樣的月光,那該是多麼有詩意,多麼的浪漫啊!

大彪從客廳裡也跟進了臥室,酒勁涌了上來,他醉大了,連話也說不清了,嘴裡嘟嘟囔囔的,拿着的菜刀在莫小羊的頭上揮舞着。莫小羊真的是怕了,趴在牀沿上瑟瑟地抖。

鬧騰了一陣子後,大彪醉意更大了,頭重腳輕,房子慢慢地傾斜,牀慢慢地旋轉,醉眼朦朧的他看什麼都不真切了,終於支撐不住,身子向前一撲,斜趴在牀上,很快就響起了鼾聲。鼾聲時大時小,在莫小羊聽來,大彪的鼾聲像是他在喊叫:“殺了你!殺了你!”

他斜趴在牀上,兩隻胳膊平伸出去,拿刀的那隻手伸向莫小羊一側。菜刀已脫了手,落在莫小羊伸手可及的地方,因月光的照射閃閃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