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字檯上,小小的檯燈散發出柔和的光芒,李陸飛正在書寫一份複式植皮手術方案。
因爲安全事故,一個工人失去了四根手指。其實這種創傷並不算很嚴重,只要搶救及時完全可以“接活”。雖然術後的手指肯定會不那麼美觀,但是也可以保持基本的功用。奈何因爲種種客觀原因,失去的四根手指只接活了三根,唯有頂頂重要的大拇指手術失敗,而且失敗了好幾次。
人有五指,抓握等動作基本都依賴拇指,失去拇指就等於是廢了半隻手。
偏偏這個病號是老家那邊一個親戚的親戚的親戚,反正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種,平時就算是見了面也不認識。在縣醫院裡屢次手術都宣告失敗之後,居然走了李陸飛老爸的關係……
兒子做醫生之後,這還是首次有人託關係走人情,這讓李陸飛的老爸臉上十分光彩,感覺特有面子,一天就給兒子打了四個電話。無非是說“這是咱家親戚”“一定要好好關照”之類的話語。
在三院的外科當中,醫術比李陸飛好的醫生比比皆是,奈何這個病號已經認準了李陸飛,指名道姓的要他做手術……
這種手術,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太小,卻是相當的麻煩。
如果在受傷以後立刻送到這裡來,李陸飛有八成把握可以接活。奈何時間已經過了這麼久,很多創口尤其是骨骼的創口都已經起了變化,不得不重新來過,最後還需要植皮,那就不是一般的麻煩了。
按說這種沒有危險性可言而又需要耐心的手術最適合老好人老劉,但是病號選擇了李陸飛,那就只能由他全權負責。
畢竟是第一次主導全程手術,爲了追求手術方案的盡善盡美,手術方案已經三易其稿。好不容易搞定之後,已是九點多快十點了。
打開窗戶,讓清涼的夜風吹進來,坐在窗前臺燈所營造出的小小光暈中,凝視着窗外無邊的黑暗。
人生,這個詞似乎應該出自某些高談闊論的哲學家、思想家之口才顯得有份量。如李陸飛這樣平庸的小人物,居然會思考人生,聽着就那麼好笑。
小人物同樣也會思考人生。
找個不錯的醫院,成爲正式的醫生拿一份穩定的薪水,然後找個還能湊合的過去的女人,結婚生孩子,這就是李陸飛那不怎麼明確的人生目標。
十分公允的說,這個目標一點都不高,直到目前爲止,李陸飛已經實現了前半部分……至於後半部分,依舊遙遙無期。
雖然工作還算可以,薪水也很一般,基本上能將就了。可房子、車子、票子依舊看不到影子。就算不去想這些物質上的事情,情感生活依舊是一無所獲。
經歷了趙玉環和苗苗的情感波折之後,連李陸飛都有了一種身心俱疲的勞累感。
自己的年紀已經老大不小的了,再也不是十七八歲的花季少年,對待感情的態度也日漸成熟。尤其是處理感情的角度,基本上已經沒有了那些浪漫的追求,而是更多從現實情況出發。
婚姻和家庭是每一個人都繞不過去的現實問題,李陸飛不得不考慮……
這一夜,想了很多……
因爲第二天是休息日,所以李陸飛就理直氣壯的“賴牀”了。
雖然醒着,卻無法掙脫被窩的溫暖誘惑,正準備再睡個回籠覺之時,急促的敲門聲就已經響起。
一般情況下,大清早敲門的肯定會是程佩佩,也只有隔壁的程大美女纔會這麼早過來。所以李陸飛根本就沒有理會敲門聲,而是翻了個身繼續睡覺。
敲門聲還在不緊不慢的響着,看這個樣子應該不是程佩佩。要是她的話,早就自己開門進來了。按照以往的“慣例”,只要李陸飛不去開門,程佩佩就會從門前的腳踏墊下邊取出房間鑰匙自己進來,一點都不避諱男女之間的瓜田李下之嫌。
看來不是程佩佩。
趕緊披衣裳起來,開門看到外邊的情形,頓時驚的目瞪口呆:門口站了十來個人,爲首的居然是自己的父親。
“爸?您怎麼……”
不待李陸飛把話說完,老爸就已經老實不客氣的推開房門,笑呵呵的引着這一大票人進到613宿舍:“大夥兒都進來,進來,到了這兒就是到了咱家了,甭客氣……”
“小飛,別傻愣着,搬幾個凳子過來……”
“爸,沒有凳子了……”
“去隔壁佩佩那先搬幾個過來,都親戚,不能讓人家站着……”
儘管李陸飛並不怎麼認識這些“親戚”,還是按照老爸之所言去隔壁搬來了兩個小凳。
“小飛,我來給你介紹,這位是我表姑家的侄子,你週歲的時候還抱過你呢。”
“這位是你二姑媽的小叔子,以前給咱家運過白菜……”
經過父親的介紹之後,李陸飛才知道,這些人多是遠房的親戚,或者乾脆就是親戚的親戚。而那個需要做植皮手術的病號,則是親戚的親戚的親戚,就這樣一層一層的託人情找關係,一點一點的攀到了李陸飛的家裡來。
斷指重造,而且需要植皮,這個手術本身並沒有太大的難度,就是相當麻煩而已。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好似有多嚴重一般,託人情還怕不夠,所以專門拉了父親過來。
有醫生的老爹在這裡坐鎮,想來主刀的醫生應該會竭盡全力了吧?
那個病號的老婆是個身材如水桶一般的女人,看年紀比李陸飛的老媽也年輕不了太多。可是雜七雜八的親戚關係攀下來之後,李陸飛才發現這個憨厚朴實的女人居然比自己還要小一輩兒……
“小叔,那個啥……”胖女人摸出一個紅包就往李陸飛手裡塞:“手術的事就拜託給你了哈,弄點茶葉喝喝哈……”
唯恐醫生不肯盡力,或者是手術過程中刁難,不僅託了老爸這個天大的人情,而且還要遞紅包。其實這完全是一種錯誤的固有思維。
先不說醫院嚴禁收受紅包的規定,單純的從職業道德角度考慮,哪怕沒有紅包和人情,醫生也會竭盡所能親近
全力,萬不會出現吃拿卡要的情形。(現實生活中,若有不良醫生索要紅包,儘管投訴即可。)
就在李陸飛退讓着紅包堅辭不受之時,就聽到父親那豪爽的笑聲:“這個手術,要是旁人,就是收個紅包啥的也不算什麼。大家都是親戚,就別弄這一套了……”
聽老爸這個意思,好像自己平時做手術就一定會向病人家屬索要紅包一般,那可是天大的冤枉啊,我啥時候要過病人的紅包了?要是被醫院查出來,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其實這也是老爸一點小小的虛榮心而已。
做了一輩子車間工人,從來就是揣着紅包求人辦事。好不容易兒子做了醫生,居然有人帶着紅包求到自己面前,心理上有一個很大的成就感,好似兒子這個醫生有多了不起似的。
老爸臉上滿是紅光,擺出一副很嚴肅的樣子:“小飛,都是自家親戚,手術的事就交給你了,你小子給我多用點心,別讓我在親戚面前丟臉……”
這事其實也沒有什麼態度可表,李陸飛乾脆拿出那份手術方案給大家看:“這是我昨天晚上才趕出來的手術方案,手術的安排基本是這樣的……”
說起手術細節,病人家屬其實也聽不懂,但是他們知道李陸飛在很認真的對待這個手術,這就說明沒有白託人情沒有白走關係,這就足夠了。
“手術的情況基本就是這些了,其實大家根本不必擔心。這個手術,我不敢說有十成十的把握,九成是絕對有的。按照我個人的估計,下週二應該就可以安排手術了,當然這得看醫院的具體安排……”
李爸爸的心情愈發的好了起來,笑聲也更加爽朗:“小飛這孩子都是大家看着長起來的,說話謙虛做事穩重,他說八成把握其實那是謙虛着呢,大家就按十成的理解就行。不是我誇海口,就這個手術,對咱小飛來說,比吃豆芽菜都簡單……”
一時間,誇讚李爸爸有個好兒子的讚美之聲此起彼伏:
“小飛小時候我就看出來了,這孩子肯定有出息。”
“老李你有福氣了,你家小飛給你漲臉啊。”
“有了這麼好的兒子,還有那麼聽話的兒媳婦,老李你就偷着樂吧。”
“話說你家的兒媳婦也真心不賴啊,看着就是個有福相的女子……”
給親戚的親戚做手術,誇讚幾聲也不算什麼,可李陸飛卻越聽越不是個味兒了:老李家的兒媳婦?這應該是在說我媳婦沒錯吧?我啥時候有媳婦了?我爲什麼不知道?
李爸爸高興的連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笑的見眉不見眼:“一聽說都是咱自家的親戚,聶丫頭當然得實誠着點,昨天晚上大家住的還不錯吧。”
“嘖嘖,當真不賴啊,我還是頭一回住那麼豪華的酒店。”
“那是,老豪華了,要不是你家媳婦說不要錢,嚇死我都不敢住進去。”
李陸飛這才明白過來,敢情大家說的“李家媳婦”是聶玉坤。
她什麼時候成我媳婦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