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什拉被嚇得面色慘白,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這個女人到底是誰,爲什麼布什拉會這麼害怕她?布什拉雖然不被妮蒂亞友善對待,但對妮蒂亞卻是向來忠心耿耿。眼前的女人若說是妮蒂亞,也有些差的太多了……
難道是綁架控制着妮蒂亞的人?所以布什拉纔會這麼害怕?
畢竟布什拉也算是混跡阿尤布後宮數年的老人,把她調到這裡來辦事會很方便。
難道是方纔布什拉提起的厲害角色?但明顯這個女人和魔術師並不是一個人。
心裡揣測不斷,盛夏警惕地看着女人,趁着她還沒有對自己動手,一個貓腰鑽出了包圍,撒腿狂奔。
“站住!”女人一聲怒吼,伸手一把揪住了盛夏的手腕。危急之下盛夏也不顧得自己的動作是不是難看,反手便一把往女人臉上抓去。
女人轉臉想要躲開,甚至伸手去擋,卻還是失敗。臉上的面巾被盛夏一把抓下,她忙捂着臉轉了過去,然而失去束縛,得到自由的盛夏在撇到她的臉後卻怎麼都邁不開腳步了。
昏暗的環境中,這樣一張沒有面皮,徒留着血痂和肌肉紋理的臉實在是太可怕了!
就算盛夏的膽子比一般的女人要大很多,性格也足夠穩重,但見到這樣的臉還是被嚇得跪坐在地上。
見面巾被盛夏摘下,女人乾脆也不再遮掩。只是徒勞地捏着自己手中的面巾,一聲聲悲涼沙啞地笑起來,“盛夏,看看我這張臉,有沒有覺得很解氣呢?”
解氣?自己爲什麼要覺得解氣?
盛夏不解地望着她,看到盛夏眼中的陌生和疑惑,沒有臉的女人不由得苦笑一聲又將面巾戴上去,拉下了兜帽:“也是,都變成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了,就算連我自己都快要認不出我是誰了,又何況是你……”
“殿下……”一旁的布什拉終於出聲,聽到她的聲音,盛夏潛意識地以爲她是在以“殿下”稱自己,然而轉過頭卻發現布什拉正泫然欲泣地對那個女人說話,“殿下,請您不要這麼說自己……”
殿下……這個女人?
盛夏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難道這個女人……是妮蒂亞?!
怎麼可能!
怎麼會這樣!
盛夏猛地望向她那張隱藏在斗篷中的臉,透過厚厚的面巾,隱約可以見到她用層層面紗遮擋着的殘破面容。
妮蒂亞乾乾笑了一聲:“別這麼快就拆穿我,你都嚇到王妃殿下了。”
沒料到她這種時候竟然還有心情和布什拉開玩笑,這種事以妮蒂亞以往那種高傲的性格怎麼可能做得出來?盛夏嚥了口唾沫試探地問道:“你……真的是妮蒂亞?”
妮蒂亞笑了一聲,轉過頭用那雙可怕的眼睛看着她,“要我再摘下面巾給你仔細看一看嗎?”
想起剛纔看到的可怕場景盛夏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連忙搖頭。
妮蒂亞的性格是和記憶中的不太一樣,而且自己在阿拔斯的後宮中遇到她的時候妮蒂亞也是一個懂得進退,並且很會隱忍的人。
難道這個女人其實一直在隱瞞自己的真實性格?之前在阿尤布表現出來的飛揚跋扈不過都是演戲?
盛夏沉吟片刻還是忍不住問道:“那你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變成這樣?”妮蒂亞重複了一遍,然後伸手摸上自己的臉,苦笑一聲,“大約是報應吧……”
“我不要變成她!我不要!”她撕心裂肺地吼叫着,瘋狂地搖頭後退,卻只能看着拜琳耶彷彿地獄來使一般邪惡的笑着。
“你忘了嗎?你在我面前本就沒什麼資格說不呢。”
一如既往邪惡到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帶來斬斷她一切念想的話語。可怕的老人一步步向她逼近,無法掙脫繩索的束縛,她的臉輕而易舉地被老人枯槁如同樹枝的手鉗住。
“嘖,其實這張臉長得雖然不算太美,卻也尚且過得去。”老人左右端詳了她一會兒,然後轉頭問妮蒂亞,“乖孫女兒,你確定要我把她的臉揭下來換上那個死人的臉嗎?”
妮蒂亞懶洋洋地靠在一旁,隨意地擺了擺手,“婆婆您就別逗我了,難道您還不知道薩利赫對她這張臉有多厭惡?不換臉的話,那個男人恐怕一看到她的臉就會把她砍了吧……”
看着妮蒂亞害怕顫抖的模樣,拜琳耶又咯咯笑起來,繼續往她的傷口裡撒鹽,“畢竟婆婆您手下的這個女人,可是就算貴爲阿尤布的王后,卻連弄死一個名分都沒有的小女奴都要被丈夫休妻,然後又丟回孃家的沒用之人。”
最讓她痛恨的事情被拜琳耶再一次說出口,妮蒂亞又怒又惱卻又無可奈何。
老人聞言“唔”了一聲:“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是覺得她似乎連讓我費工夫換臉的資格都沒有呢。”
“誒,婆婆您別這樣嘛。”拜琳耶低笑着軟聲道,“我的小妮蒂亞雖然各種無能,但是模仿一個人,演演戲的能耐,卻是比任何人都要強呢。”
藉着拜琳耶擡起頭望向妮蒂亞,“我給你一次機會,讓你變成你恨的那個人,然後瞞過薩利赫,讓薩利赫親手殺了現在變成依娜絲的那個女人……你願意和我合作嗎?”
親手殺死她,似乎,聽起來也很不錯啊。
妮蒂亞低低笑起來,淚水卻一滴滴落下,沒想到自己最後還是要被拜琳耶擺佈。
這個女人,爲什麼總是不願意放過她呢?
妮蒂亞擡起頭長長出了口氣,盯着拜琳耶一字一頓道:“我、願、意。”
她面前的老人咯咯笑起來,“很好,那麼從今往後,妮蒂亞便死了!”
尖刀刺入臉龐,她尖叫着看着自己的麪皮被老人一點點捲起,撕下,痛得想要死去,或者至少是昏迷一下也是好的。
但她卻怎麼都無法昏迷,硬生生地承受了整個換臉的過程。
“後面的事情,也不用我說了吧。”妮蒂亞自嘲地笑了一聲,“喝了藥水變了聲音,然後又重新種植頭髮,甚至換了眼珠……我變得很徹底,也許除了這顆心,其他的都被她們換掉了。”
“當我站在鏡子前的時候,看着鏡子裡的自己,簡直想要將那面鏡子砸碎……因爲那張臉實在太像你了,你能理解當自己變成一個深惡痛絕的人時,心情會有多複雜嗎?”
“但即使是那樣,薩利赫竟然還是認出了我。在第一次見面時他眼中的冷芒,便讓我知道自己從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起便輸了。”
“徹徹底底,完完全全,我這輩子就不曾贏過你和薩利赫一局。”
妮蒂亞用那個可怕嗓音沙啞地笑着,像是墓地烏鴉的尖叫,不斷在潮溼陰暗的過道中迴響着。而布什拉則一直在她身邊低聲啜泣着。
終於笑聲漸漸止了。妮蒂亞似乎是笑累了,有氣無力地靠在一旁,然後對盛夏擺了擺手,“滾吧,我不想再看見你了。你知道要忍着往你的飯菜裡放毒藥的衝動有多難嗎?”
盛夏一愣,看着妮蒂亞腦子裡一時有些轉不過來。
她是要放自己走?
接收到盛夏疑惑的目光,妮蒂亞扭過頭冷笑一聲:“怎麼,還杵在這裡礙眼做什麼?布什拉,把這個女人給我丟出去!”
布什拉也是一愣,被妮蒂亞又瞪了一眼,這纔回過神,忙應了一聲一把抓住盛夏的手腕拉着她往外走。
盛夏倉促回頭,看着身後夠摟着身子的女人,一下子竟有些想不到初見她時的模樣。
是怎麼樣的人呢?
身穿着一身華麗的衣裳,以盛氣凌人的模樣站在她的面前,高高在上地俯視着自己猶如在看着一隻螻蟻。
“好大膽的女奴,竟敢擅自闖入陛下的書房偷看機密文件!”
然後,自己又是怎麼迴應的呢?
“不清楚狀況就隨便栽贓人,難道,這就是一國之母該有的風度?”
是呢……從一開始,她們便是針鋒相對的兩個人。在世界上千千萬萬條道路上,她們的選擇從不交集,她們的方向始終背道而馳。
忽然,盛夏笑了一聲,然後低聲對她說道:“妮蒂亞,謝謝你。”
妮蒂亞沒有出聲,直到走遠,盛夏似乎才聽到她低低說了一聲:“反正已經輸了一輩子,我不在乎再輸一次。”
不,你一直沒有輸。
如果你輸了,你便早已死在阿拔斯的後宮中,你就沒有資格當上他的皇后。
你一直是個贏家,只不過身在皇族,不論是輸是贏,最後都會很難看罷了。
疾走在長長的通道中,周圍的氣溫漸漸上升,盛夏知道自己離離開不遠了。身邊的布什拉一直沉默不語,終於在看到幾絲微弱的光線時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盛夏不由出聲詢問,望着自己身邊這個比初見時要瘦弱了許多的侍女。
布什拉搖了搖頭,“王妃殿下,布什拉,還是想和公主殿下在一起。不管她是阿拔斯的公主,還是阿尤布的皇后,還是現在的什麼都不是。但是不管她的身份如何變化,都始終是我布什拉的主子……”
盛夏不由得有些動搖,面對侍女眼中的堅定,她無權勸阻。即使知道現在放她回去,等待她和妮蒂亞的多半都會是死亡。
布什拉深深彎腰對盛夏行禮,“殿下,您是個好人,蘇丹陛下雖然有時候有些無情,但確實是個值得託付之人。請您和他一定要幸福。”
還能說什麼呢?盛夏只能默然看着她轉身離開,然後也扭頭走向出口。
外界的光離她越來越近,身上的疲憊似乎也越來越濃重。
終於要離開這個地方了,不知道自己消失的這幾天,外面又發生了什麼翻天覆地的變幻?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出一聲尖叫,盛夏的腳步不由一頓。潛意識地想要折返去看一看,空洞的隧道中卻傳來了妮蒂亞沙啞可怕的警告:“快跑!這裡的通道很多,他們找不到正確的路!你快跑!出去了你就安全了!”
沒有料到在最後關頭妮蒂亞竟然選擇保護自己,盛夏有些發愣。
她們痛苦的慘叫和警告不斷地在隧道中迴響,盛夏猛地回過了神拔腿便跑。視線有些模糊,盛夏不斷奔跑着,聽着她們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淚水終於滑出眼眶。
衝出隧道的一剎那,外界的光明刺得她流淚不止。她茫然而機械地繼續奔跑着,然後撞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盛……”
吃驚的聲音被她快速打斷,盛夏一把揪住他的衣服,用力搖晃着他,“快去救妮蒂亞!她就在裡面,有人要殺害她!快去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