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北岸。
密切關注南岸動靜的皇甫岑,突然發現北岸下游百數米,火光閃爍中,數十米名兵卒聚集成團,似乎正與岸邊的一戶漁民對峙。
皇甫岑眉頭一皺,喚過狄清,指着百數米外的騷亂,吩咐狄清道:“你去瞧瞧何事?”
狄清去而復返,回稟道:“隔岸爲小平津屯軍之地,故附近舟船少缺。因州牧急於渡河,部將們便令士卒,強行購買附近大小船隻。”
“下游之家,爲一杜姓漁農。兵卒以五千錢,暫時購買其家中三條漁船,但是這杜氏漁農,卻是犟頭,執意不肯賣船。且無論士卒如何說法,再加錢數,這漁農皆是不願。”
“州牧軍令緊急,周圍船隻難聚,是以士卒也不願退讓。那些士卒便因此與杜氏漁農對持。”
皇甫岑隨口道:“若是漁農不願,且勸服不成,便由得他。”卻是皇甫岑以爲,漁農既然不願賣船,士卒們便該去尋找其他願賣之人。
皇甫岑話剛出口,便被華歆打斷:“如今徵調船隻有多少?”
親信回答道:“大略四十餘艘。因爲隔河面對小平津,北岸的漁民稀少,船隻亦難尋。便是因此,士卒纔會因三條漁船,與漁農對峙。不過附近鄉里之間的木匠,已經盡數被徵調,正在加緊趕製新船。”
四五十條漁船。
六千步騎。
這是個怎樣對比!
皇甫岑頓時無語。
華歆已經開口吩咐道:“兵事緊急,豈能隨意拖延。令士卒速速了結此事,務必徵調來船隻!”
親信得令而去。
聞聽華歆話語,皇甫岑皺眉道:“子魚所言,莫非令士卒蠻橫行事?”
自皇甫岑建軍起,頗爲重視軍紀。從出洛陽入遼東,組建白馬義從時,因爲是以結義生死相隨才換得白馬義從相從,當時因爲皇甫岑聲名淺薄,軍紀推行效果,尚且不是很好。而後入河東、幷州來,皇甫岑大權獨掌,言出令隨,全權嚴格執行軍紀。皇甫岑所練軍伍,雖然沒有天天吆喝“十七條禁律五十四斬”,但是卻嚴格執行“不擾民”政策。皇甫岑收降來的流民士卒,很多都被皇甫岑以軍紀爲藉口,到屯田處、煤礦田、磚窯廠,充任警戒安保。
對與自己部隊,皇甫岑唯一自豪的,便是軍紀嚴明,有公令無私情,不比同時期各路剛剛凝結勢力的,類如公孫瓚等軍閥。今日士卒蒐集不到船隻,與漁農對峙,而非直接逼搶,便是因爲皇甫岑數年如一日,在軍中貫徹實施、嚴明軍紀的效果。
也是因此此種理念,皇甫岑纔會對華歆所建言,隱隱有點反感。
這是皇甫岑深知“千里之堤,潰在蟻穴”,任何軍紀法規,只須打開一道缺口,便能放出無數魔鬼。皇甫岑不甘心讓自己軍伍,也如歷朝歷代的精英部伍一般,逐漸走向衰落。
華歆聽出皇甫岑隱隱的不滿,呵呵輕笑一聲:“兵陣殺伐而已,何必言仁義?仲嵐莫非還欲以宋襄公爲表率?”
宋襄公,春秋宋國國君之一。宋襄公平定齊國內亂,欲做春秋霸主,遂大行仁義之事。然而因爲過於仁義,卻無才智,當斷不斷,在佔無數優勢時,被楚國連番擊敗,喪失宋國霸業根基。此人,爲春秋時,有仁義無智慧的典型人物。
華歆這是借宋襄公之名,隱隱告誡,兵發小平津,方是眼前大事,且不可因爲仁義虛名,便耽擱行事。兵陣,乃是以殺止殺的狂暴之舉,而非坐而論道,互相彬彬有禮。
皇甫岑默然不語。這是皇甫岑知道,華歆所言,乃是數千年不變的真理;也正因爲是真理,所以才更無言以對,只得默默接受。
華歆爲打破沉悶,緩和氣氛,笑道:“仲嵐在征戰四方胡虜時,可曾處處顧慮這般?”
皇甫岑略略擠出微笑道:“吾之本性,寬於百姓,嚴於諸胡。”
華歆呵呵笑道:“此話雖得人心,但是上位之人,當眼光明遠,不可偏執一角。仲嵐,當知‘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爲芻狗’,這天下萬物,萬千百姓,皆是祭壇之祭品,不應區分高低貴賤。幷州胡、民交雜,若是仲嵐存有此心,怕會造成羣胡逆叛。”
皇甫岑搖搖頭道:“就子魚本心而言,可否能對胡、民一體同視?如欲我同心相待,那隻能是胡不爲胡時。”
雖然被華歆叉開話題,皇甫岑望向遠處,瞧見三條漁船自漁農家牽出,依然心中隱隱自責道:“今日先且如此,日後勿令諸如此類事,接連發生。”
……
大河南岸。
鄭泰令人去喚行至孟津附近的幷州丁原,率大軍前來隔拒皇甫岑,鄭泰則親自率領近百餘人,趕赴小平津渡口,隔河遙遙大呼:“來兵爲誰?爲何將兵至洛陽?”
不一時,北岸皇甫岑數百士卒齊聲迴應道:“幷州皇甫岑,應大將軍之命,入京安靖國家。”
得知北岸果然是皇甫岑大軍,雖然鄭泰與皇甫岑師盧植有舊交,但唯恐洛陽局勢發生大變,急令步卒大呼:“閹豎已經被誅矣!事情已了,洛陽糧草殘缺,不足供奉大軍,還請白馬都尉暫且回返。白馬都尉勤王之功,朝廷封賞,隨後就至,不會令將士寒心。”卻是鄭泰試圖憑藉模糊言論,勸回皇甫岑,即便勸回不成,也要暫時穩住皇甫岑,等待丁原率軍來援。而皇甫岑則欲通過士卒大呼,鼓舞起士氣,便和鄭泰隔黃河交談辯論起來。
時至天亮,皇甫岑集結大小船隻不過七十餘艘。
見船隻難尋,而皇甫岑又不願失去大好機會,便索性挑出精兵悍將,憑藉七十餘艘大小漁船,強行渡河,入據小平津。
七十餘艘大小漁船,總共搭載近四百步卒精銳。
爲保證儘量多載人,首先入選的,大都是通習水性,甚至能夠駕駛小船兵卒。
這四百餘步卒,由軍中司馬黃忠統帥。
雖只有七十餘大小漁船,四百步卒,但此時鄭泰亦不過百數人。
鄭泰所率兵卒,多是閔貢部下,是中部都尉吏兵,類似後世片區警察,非是正規軍中強兵健卒。適逢亂事,他們或能借以爲靠,捕殺一些類如張讓等人,但是衝鋒陷陣,卻非這些吏兵所長。
而且,這些吏兵,手中亦無弓弩強失,不能威脅渡河兵卒。
橫渡沙泥混拌,不見尺餘河水的黃河,岸邊渡口逐漸進入漁船射程。至岸邊二十米時,黃忠一輪強弓散射,將圍在渡口的百數吏兵射退。
見皇甫岑步卒,一言不發,便射退吏兵,鄭泰揮揮手,責令吏兵後撤。這是鄭泰曉得皇甫岑如是已經決意入雒,這些先驅兵卒,根本不會聽信他的言辭,轉換陣營。且如今丁原大軍行跡不見,若是令百數吏兵與皇甫岑精銳熬鬥,也不過是徒有死傷,難以阻攔皇甫岑步伐。
與其吏兵死傷殆盡,還不如束手就擒,以求活命。
且一旦鏖戰,那鄭泰就再無其他說辭,只能眼睜睜看着皇甫岑踏入洛陽。
鄭泰仔細考慮一番,勒令吏兵收起兵戈,後退百數米,避開渡河兵卒。他自己則單身立於渡口前,迎接皇甫岑先驅步卒。卻是鄭泰依舊不肯放棄希望,想憑藉舊日與盧植的交情,親自與皇甫岑交流一番,希冀皇甫岑顧全大局,能夠如願退兵,避免洛陽再起變端。
黃忠率衆登岸之後,立刻收繳百數吏兵的武器,分成四隊,分別看押起來。分辨出黃忠是數百人之中的頭領,鄭泰連忙迎上前去,說道:“我是尚書鄭泰,你家白馬都尉何在?”
黃忠呵呵應付似的笑道:“我家大人,尚在北岸。尚書若是欲與大人交談,還請駐足稍等。”說話間,黃忠分出兩人,寸步不離的看守鄭泰,限制鄭泰只能在渡口百米附近活動。
黃忠登陸南岸後,迅速遏制住渡口要害之地。漁船則返回北岸,繼續運載士卒。
自天色微亮,漁船便一直在黃河上來回奔波,一批批士卒、戰馬、糧草,被緩慢的運到黃河南岸。至辰時末(9點),才勉勉強強有一千五百步卒、兩百騎兵抵達黃河南岸。
一批批士卒抵達南岸,卻始終不見皇甫岑身影。等待近兩個時辰的鄭泰,又見這批士卒中,依舊沒有皇甫岑身影,按捺不住,又找來黃忠詢問:“白馬都尉何時抵達南岸?”
皇甫岑部下將校,隨兵卒陸續趕至南岸後,軍中司馬黃忠便被派遣爲鄭泰以及百數吏兵的看守,防止有人逃散或惹事。
黃忠撓撓頭,呵呵笑道:“戰馬、器械難運,大人尚需料理北岸諸多事務,尚書還請見諒,再等等。”
“怕是皇甫岑心中有愧,不敢來見我吧!”
鄭泰冷哼一聲,拂袖離去。他也看出來了,皇甫岑根本沒有心思同自己相敘,退兵之意。
……
洛陽城,北邙。
數十宦官的死屍先後被拋入黃河後,閔貢才轉到鄭泰身旁,望着領着天子劉辨、陳留王劉協的段珪。閔貢也惱怒毫無辦法。
天子劉辨自倉惶出逃,流離失所,天子劉辨便精神崩潰。張讓被閔貢逼着跳河自殺,現在閔貢還要步步緊逼,而段珪更是鐵了心的要帶着兩位皇子,一步不退。天子劉辨恐懼不敢發話,一直提心吊膽的隨着段珪盯着眼前這些行兇之人。
恰趕此時,行在前方的袁紹等人已經趕到,看到此場景,頓時大驚失色。
段珪挾持天子。
閔貢竟然不顧天子安危,直面天子。
忽地,從外又閃來一大批人馬,馬隊之後,正是被董卓帶來的文武百官。
忽見來人,閔貢雖然不知道是董卓,但亦知來人是自己的援軍,隨即衝着段珪高聲喝道:“段珪,羣臣勤王大軍已至,你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行至北邙,天子劉辨仰頭又見董卓大軍。這些西涼精銳,個個精悍,殺氣逼人,天子劉辨不識得董卓,以爲這些士卒又要殺他,頓時嚇的大哭。
等董卓上前拜見時,天子劉辨也因爲恐懼,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應對。
便在這時,袁紹趁機向董卓發難:“天子恐懼兵事,還請左將軍退兵,以安帝心!”
袁隗以及與袁氏牽連的羣臣,也是齊聲言董卓應該速速退兵,莫要再驚嚇幼天子。
董卓此刻所能依靠者,便是手中軍權,豈會令袁紹如願,當場反駁道:“諸位在洛陽,卻令兩宮流血千里、天子出奔,此時尚有臉面讓我退兵?我若退兵,若是洛陽再起殺戮,卻該如何?”
董卓卻是直接諷刺,言袁紹纔是亂臣之首,反逆之賊,凡是令他退兵者,皆是對天子不忠。
董卓曉得洛陽諸臣,多依袁紹,也不再多言,只是揮手召喚來無數兵卒,團團圍住天子車駕,護送至南宮。入內宮後,董卓將南宮宿衛換上吳匡等何進舊人,又第一次總領朝政,宣佈改元昭寧,言亂事已定,洛陽當復安穩。
與此同時,董卓又舉薦何進掾吏伍瓊爲城門校尉,向洛陽城東西南北十二座城門,安插親信,嚴防再有袁術引兵攻打南宮之事。
董卓爲軍將,首先關心軍事。洛陽京畿地區,除洛陽各種虎齎、羽林、衛尉等外,便屬鎮守孟津之南的丁原,兵員最多,勢力最大。爲避免丁原被城內某些人誘惑,以致引兵來攻,董卓遂使尚書檯簽發詔書,徵丁原爲執金吾,入京,欲以之收攏丁原兵權。
尚書檯勢力多爲袁紹舊黨,不肯爲董卓簽發詔書,欲以此刁難董卓。所幸李儒早爲董卓打點,先是任命關西人周瑟爲尚書,而後又通過周瑟來控制尚書檯,簽發各種調任文書。
董卓正在和袁紹較勁,明爭暗鬥時,閔貢突然扔掉手中長劍,來報:“河東皇甫岑,此時正欲攻小平津,意率兵入京!”
聞言,董卓擡頭所望,對面正有大批漁船集結,似乎有許多士卒即要過來。當即回身命令董旻護住沿岸,然後理也不理袁紹搶在前,對着段珪道:“放下天子,還可繞你一命!”
段珪本有心反抗。
但他也聽聞董卓爲人,這不是鄭泰一般的正直臣子,也不是閔貢那般小吏,卻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屠夫。而皇甫岑雖然以至近前,但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一時間很難保住天子與皇甫岑。不過段珪靈機一動,只要自己在天子身旁,拖延一段時間,皇甫岑必定入洛陽。而且如果皇甫岑真的失勢了,他也好有機會投誠董卓。帶着這兩面三刀的想法,段珪亦然扔掉手中長劍,向董卓叩道:“左將軍,此皆叛賊,爲保天子性命,老奴不得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