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知道你會問這個問題,所以纔會饒我不死。”林管家緩緩說出,“這就是我一開始說的,因爲少爺,我才能苟延殘息至今。”
林雨澤回頭,怒氣有些減輕,反問道,“天后一早料到,有一天我會查明真相,會知道這件事,才故意留你一命?”
林管家頷首,“我本就是受僱於方傑家族的,並不是方傑家族的族員。那一次滿門抄斬,我沒有受到牽連。本以爲我逃過一劫了,可天后還是找到了我。”林管家深深吸了一口氣,接着說道,“我當時以爲必死無疑,卻沒想到天后留我一命,讓我再次見到你的時候,把所有的情況告知,了卻你的心願。”
林管家頓了頓,視線停留林雨澤身上,“天后說,你不是不想去查明真相,只是害怕查到的結果,不是你能接受的,纔會一直逃避。事實上,這是你最牽掛的,永遠都不能磨滅的。她只是先幫你解決了,等你相通了,她再告訴你結果。”
林雨澤雙眸慢慢泛上輕霧,雙脣緊抿,緊握的手緩緩鬆開了。
“天后什麼都看透了……”林雨澤低語,“她明知我的性情才……”
天后在十幾年前遇到他的時候,就什麼都知道了。他心裡想什麼,她一眼就看清了他的想法了。
其實他一直都明白,他並不是想查真相,而是害怕知道結果。他不想再回想當初那個殘酷的記憶,不想把這段可怕的回憶拿出來反覆地查看,一而再揭開傷疤,最後還在傷口上撒鹽。
林雨澤做不到,選擇了躲避,不願面對,所以他決定,等他能面對一切的時候纔來查明真相。天后就是看出了這一點,才答應他的要求,可是卻明白他的真實想法,纔會在遇到他之後,悄無聲息地幫他報了仇。
他是該感謝天后,還是怨恨她?
林雨澤即使不願承認,但他心裡清楚,他是選擇前者的,他是要感謝天后的。如果不是她提前幫他報了仇,現在以他只剩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應該會遺憾終生吧。就算自己不是因爲時日無多來查明真相,他也不會心狠到手刃仇人,天后看透了他,幫他做了所有的一切。
林雨澤對於天后,此刻只有感激。
現在他一直牽掛的心事也被天后在很久以前就解決了。看來他真的可以了無遺憾地走了。
“現在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少爺了。”林管家俯身,請罪道,“一開始,天后放過我,我其實是想一走了之,根本沒有想要遵守承諾的打算。可是不管我逃到哪裡,天后的人都會找到我,最終我放棄了潛逃,隨後隱形埋名在這裡定居下來。”
林雨澤此時的心境已經平和了,軟軟地靠在牆邊,聽着林管家說着。
“在這裡住的時間長了,想要安定了。等到我成家立室之後,我也慢慢體會到了親情,感受到了你與老爺和夫人之間的羈絆,才知道自己當年是多麼該死,竟然做出了那麼大逆不道的事情!”林管家忽然跪下,“如今遇到林少爺,是時候贖罪了!”
林管家從懷中拿出一把匕首,“我現在就給老爺和夫人贖罪,賠命!”林管家仰頭看向林雨澤,“只是在死之前,我有個請求,請少爺能答應。”
林雨澤低頭看着林管家,眼神複雜。看着林管家,說不恨,是不可能的。畢竟他的美好家庭生活就是毀在他的手裡的。可是時隔這麼久了,恨意也淡了,但不代表他會原諒他了。
林雨澤沉默不語,他不知該做出何種選擇。
林管家繼續說道,“也許是報應吧。我的兒子在幾年前就病亡了。前幾年,內人難產,誕下了女兒便去世了。現在我只剩一個九歲的女兒,是我唯一牽掛的。我死不要緊,可是我的女兒還小,還望少爺能將她領回去,爲奴爲婢都可,只要留她一條命!這是我最後的請求。”
說完,林管家舉起匕首就要往自己心口插去。
“咣噹!”
林管家手中的匕首被林雨澤拍掉落地。
“照顧女兒的事,還是你自己負責比較好。”林雨澤轉身,“你的女兒是人,並不是奴才和奴婢。你身爲父親,說出這樣的話,就是對她的褻瀆。”
林雨澤背對林管家,“我放過你,並不代表我原諒你。只是死的人已經很多了,我不想再看到這樣的畫面了,而且我比誰都知道失去至親的痛苦。如果你真的愛你的女兒,就不該自尋短見!”
林雨澤正準備擡步走人,身後卻傳來了身體刺穿身體的聲音。
林雨澤猛然回頭,見到林管家的心口已在淌血,他到底還是選擇了這條路。
林雨澤快步衝去,扶着正要倒地的林管家,大吼一聲,“你在做什麼?!我不是說不要你的命了嗎?!”
林管家勾起嘴角,臉頰是一抹釋懷輕鬆的笑容,張着慢慢變白的嘴脣,回道,“這些年……我一天都沒安生過……如今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你了……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雖然很捨不得我的女兒……可是我的負罪感一直折磨着我……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林雨澤伸手捂着林管家的心口,着急說道,“你不要再說了,我送你去看大夫……”
林管家伸手握住了林雨澤的手,無力地搖了搖頭,拒絕道,“不用了……來不及了……請原諒我的自私……我是想讓自己解脫……才這麼做的……可是我放不……放不下……我的女兒……林安文……我的女兒……文文……”
林雨澤緊抿着雙脣,什麼話都說不出。
“我解脫了……能請少爺……答應我……我這個……無理的要求……”林管家的氣息變得越來越弱了,雙眼泛光,請求道,“我知道我自私……我爲了自己好過……但請你幫幫我的女兒……”
林管家那雙懇求的目光,林雨澤找不出拒絕的理由。
林雨澤深深地吸了口氣,問道,“你女兒在哪?”
“少爺……你是答應了嗎……”林管家氣息雖然弱了,可是也難掩一臉欣喜,“謝謝……少爺……謝謝……少爺……”
林雨澤感覺到林管家的體溫正在慢慢下降,心下更是一緊。他命不久矣了,無法照顧他的女兒,可是他生命垂危,又說不出口,唯有點頭。
“我女兒文文……在……”林管家用盡了最後一口氣說了出來,“在炫玉居……我住的地方……”
說完這句話,林管家手無力垂下,喪命了。
林管家冰冷的身體,林雨澤明白他真的走了。垂下眼簾,這下他的心結真的全部解決了,隨着林管家的死,完全落下了帷幕了。
夜色降臨,林雨澤帶着林管家的屍體來到了他住的地方,打發走了擡棺材的幾個人,敲響了炫玉居的門。
一個小女孩開了門。
梳着可愛的雲蝶髻,白皙的肌膚如緞之柔,如玉之潤,水嫩的粉脣抿嘴。彎彎的月眉下,一雙黑如琉璃的星目,閃着異芒,有些害怕,開口問道,“你是誰?”
“你是林安文?”林雨澤試探性問道。
小女孩怯怯地點了點頭。
“你爹他……”
看着這麼一個小巧,惹人憐愛的小女孩,林雨澤有些說不出來了。這對於她而言,一定是噩耗。
小女孩身體稍稍走出了一點,問道,“我爹在哪?他平時這個時候,已經回來了。可是今天一直還沒回來……”小女孩眼圈泛紅,粉脣輕顫,“你知道他在哪嗎?”
林雨澤心下更不忍了。
這樣天真無邪的孩子,如果告訴她,她爹死了,她以後該怎麼辦?她的家人可就只剩林管家一人,如今也天人兩隔了。
“你爹他……”
林雨澤側身看向身後的棺材,欲言又止。
小女孩整個人猛地站了出來,雙眼盯着林雨澤身後的棺材,滿臉懷疑,擡頭看向林雨澤,牽起嘴角,眼中卻泛起了淚光,張口問道,“我爹在哪?”
林雨澤低下頭,她已經察覺到了,也不必再隱瞞了。
“你爹他死了……”林雨澤伸手指向棺材,“就在裡面。”
小女孩晶瑩的液體從眼眶中滴落,搖着頭,“你說謊。我爹早上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會死呢?”
小女孩往後退步,用力合上大門,把林雨澤拒之門外,大吼道,“你是壞人!你騙人!我爹纔沒死!我爹還活着!”
林雨澤不願傷害她,可那是事實。伸手用力拍着門,大聲說道,“他確實死了!就在那個棺材裡!即使你不願承認,他就躺在那裡!”
“我不聽!我不聽!你是壞人!你是騙子!”
小女孩捂着耳朵,淚流滿面,厲聲嘶吼着。
“你必須聽!你不聽,也得聽!這就是事實,你不認,也得認!”
林雨澤無情的聲音,一字不差都傳進了小女孩的耳中。雖然很殘忍,可是他必須這麼做,這是她接下來該面對的。